李哲熙臉色驟變，飛快扯住向後倒去的闕之珩，奮力把人拉回懷中。
「還好嗎？」李哲熙心如火燎詢問，闕之珩蒼白的臉色看起來驚魂未定。
「……我沒事。」
望著轉眼變回李哲熙本人的男人，闕之珩抿了抿唇，「望塵莫及」一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個男人在角色轉換上竟這麼出神入化，場記板一打就入戲，導演一喊卡就出戲……
突發狀況發生，林導老早就喊了卡，隨行醫生與負責安全裝備的工作人員趕緊上前，確認無論人還是裝備都無礙，才退了下去。
闕之珩心有不甘，連連又試了幾次，越刻意去演，就越無法抵擋李哲熙如浪潮一潑又一波的演技。
幾次被卡後，面色無奈的林導招招手要他們過去。
困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林導忍不住撓了撓頭。
「你們……」怪了，前幾天氣氛不是挺和諧的嗎？怎麼現在壓戲壓成這樣，又不是在整人……
距上次看見這種演技一面倒的情況，是演藝圈某個視帝教訓出言不遜的新人，那次可讓受罪的新人哭爹喊娘，一模一樣的動作重複三十幾次，拍得他這個導演都想跪了……
思至此，林導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開口。
「哲熙，你入戲過頭了，這場戲要拍于文的情感起伏，麻煩你收斂點，這麼下去……」再拍半天都拍不完。
「林導，是我沒跟上。」闕之珩打斷林導的訓斥，瞥了眼一旁的李哲熙，「如果要李哲熙收斂演技，等同要他埋沒自己，而且……」
闕之珩低下頭，輕聲說了「請讓我再試試」。
他非常清楚，李哲熙全力以赴的行為，意味著把他放在同等地位上對待，相信他不會輕易被蓋掉鋒芒，否則壓倒性的實力差距根本沒有「一決勝負」一說。
既然如此，他應該要回應這份期待……
「你要再試試？」
第一次看到闕之珩對一場戲如此執著，林導意外地挑了下眉。
瞥眼泰然自若的李哲熙，他想起對方一大早就要求更動場次，一改就是這麼困難的戲……那時他以為李哲熙想給闕之珩一個教訓，現在看來不像是。
「林導，能讓他休息一下嗎？」李哲熙突然出聲。
見闕之珩臉色丕變，李哲熙沒給對方駁回的機會。
「本來要求他在短時間內調動那麼龐大的情緒，就是強人所難的事，讓他休息一下也不為過吧？」
視線挪到面色蒼白的闕之珩身上，李哲熙面色和善，眼底傳達出「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一句話。
林導看了看時間，沉吟片晌後，認同地點點頭。
「好，就休息十五分鐘。」
林導轉過身，向一旁等待的新任副導招招手，對方今早才抵達。
新副導一收到導演的指示，立刻小跑步拿起擴音器，向各組傳達休息的訊息。光是這一連串的動作，就能感受到他發自骨子的勤奮與憨厚。
等工作人員解開安裝在身上的裝備，闕之珩下了場，為求安靜，便與黎麗麗借了女主角用的休息室。
李哲熙推門而入時，只見闕之珩連黑框眼鏡都沒拿下，面色凝重地捧著劇本，盯著字的模樣乍似聚精會神，實際上精神恍惚，從拿反的劇本就能看出來。
「還好嗎？」
闕之珩猛然回神，轉過頭凝視來人，藏在鏡片下的眼眸一閃遲疑。
「……你是來嘲笑我的？」
「我在你眼中是那種落井下石的男人？」李哲熙面帶微笑，並沒有介意闕之珩有所防備的姿態。
對這個反問不置可否，闕之珩垂下頭，重新將臉埋進劇本裡，用行動表達出不想被干擾的意思。
李哲熙雖然有看懂，可沒有照闕之珩的期望離開，反而無聲無息走向他。
「你太緊張了。」李哲熙倚靠化妝台，審視那張透出焦躁的臉蛋，「剛才的表現，連你平常的一半都沒有。」
闕之珩胸口一緊，不吭一聲。
見那張冷然的臉洩漏一絲沮喪，李哲熙垂下眼皮，在心底打起腹稿。只有這時才深深意識到自己有多不會安慰人。
最後，不擅於編織甜言蜜語的他，乾脆坦然開口。
「我一個高中同學在德國心臟中心工作，他老師是心血管外科的權威，昨晚我把寧寧的資料傳了過去，他說老師很感興趣，願意來台開刀。」李哲熙頓了一下，「如果你同意把這個病例載入研究，手術費用會相對降低。」
語畢，李哲熙補上一聲道歉，畢竟未經對方同意就把妹妹的資料傳給別人。
闕之珩一怔，眼底閃爍著明明滅滅的光。
「你……真的打算幫我？」
李哲熙應了一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或許聽在闕之珩耳裡，意味著肯定的回答。
總是毫無波瀾的眼眸瞬間激起火花，無比炙熱地投向李哲熙，幾乎能把俊臉燙出巨大的窟窿。
還以為這個人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不，他已經明白了，只要提到妹妹，這個人就無法掩飾情緒。
不管是在休息室裡突然變臉，還是醫院裡面對妹妹時柔和的表情，或者現在，都在印證這個道理。
意識到此，李哲熙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我以為這種話你聽多了。」
闕之珩收緊下顎，自嘲似笑了一聲，「……都是紙上空談。」
「那你怎麼知道我會兌現呢？」李哲熙忍不住反問，姣好的臉龐明顯一怔，「說不定我和你遇過的那些人一樣，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跑了。」
「……你不是說不想和那些人同流合汙？」
李哲熙啞然失笑。還以為闕之珩昨晚醉得不輕，看來那點酒精只是促使這個人變得坦率，精神上還是清醒的。
「我會幫你，但他能不能來是取決於你的表現，而不是我。」李哲熙沉聲道，「換言之，能不能救寧寧，已經不是我想不想幫你就能決定的。」
哪怕他再想幫忙，也不想再被這個人吼一次。
闕之珩抿了抿唇，眼色一陣變換，接著像是臨時抱佛腳般趕緊埋首劇本，一看字跡顛倒，雙頰默默浮上紅暈。
他若無其事把劇本轉正，餘光別了眼英俊的男人，希望對方沒注意到。
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不一會兒充盈寬敞的休息室，李哲熙不自覺用食指敲打桌面，彷彿發出一點聲音就能避免尷尬，清脆的聲響不斷迴盪。
闕之珩縮了縮脖子。明明盯著字，一想到妹妹，心情就激動得靜不下來。
「……我知道短時間讓你調動這麼龐大的情緒有失公平。」李哲熙突然坦承，不自在地摸了摸後頸，「但我深深相信，這場戲你一定能演出風采。」
「你……為什麼？」
「一種演員的直覺？」李哲熙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你會讓我失望嗎？」
闕之珩心一緊，迎著溫柔夾雜期許的目光，宛如一股暖流注入心頭，讓躁動的心神漸漸平靜下來。
李哲熙突然彎下腰，伸手拿走闕之珩手中的劇本。
「現在你需要的不是惡補台詞。」他將劇本放到一旁。
「……那我該怎麼做？」
見闕之珩迷惘的模樣，李哲熙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觸碰姣好的臉龐。
一觸及細嫩的肌膚，兩人都像是觸電似飛快退開，各自別過臉，氣氛前所未有地尷尬。
李哲熙不著痕跡拉開距離，雙臂環上胸口，強作鎮定。
「于文的心理你應該感同身受，他想救母親的心與你想救妹妹的心如出一轍，所以理論上你只要本色演出就行了。」
這些闕之珩不是不明白，可方才與李哲熙對戲，他就是無法抑制緊張，不只忘台詞，甚至一對上眼，就被壓得喘不過氣。
「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緊張嗎？」李哲熙循循善誘地問，「除了我們的約定讓你備感壓力，更主要的原因是你在逃避。」
「我在逃避……？」闕之珩重複他的話，表情更加困惑。
「劇裡的于文不惜背叛好友，只為了拯救病危的母親，可到頭來還是失去了她，而你儘管也有為妹妹義無反顧的決心，卻不敢正視他失去親人的感受，因為你不想失去寧寧。」
一針見血的話語，宛如一柄刀子直直刺入胸口，闕之珩死咬下唇，蒼白如紙的臉色看得李哲熙的心跟著揪緊。
他停頓片刻，才把話繼續說下去。
「作為一個演員，親自去揭瘡疤是必要的，也唯有勇於挖掘自己的心，才能把每一齣戲化為經驗值，讓自己不斷成長。」
語畢，李哲熙也咀嚼著自己的話。
他何嘗不是用這種方式一路走來？每一齣哭戲都像拿刀子捅進心臟，害得他似乎有了自虐傾向……難怪像闕之珩這種平常不給好臉色，想幫忙還吼他一頓的傢伙，他還自動自發靠近。
就像試圖征服百岳的登山者，遇上越陡峭的山坡，越無法遏止地亢奮起來。
「如果辦不到，你大可放棄。」李哲熙直勾勾望著闕之珩，吐出故作輕鬆的話語，「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選擇，誰知道你明天會不會遇上別的機會呢？」
「我不會放棄。」
琥珀似的瞳孔閃爍堅韌的光芒，美得宛如旭日東昇。
李哲熙呼吸一窒，充盈胸口的熱度，一夕膨脹成不符時節的積雨雲，燙得心臟發疼。
許久，他收斂視線，展開溫和的笑容。
「我拭目以待。」
闕之珩跟著笑了下，接著不再理會他，闔上眼，重新調整心緒。
李哲熙離去前，又忍不住回望，發覺獨自陷入沉思的背影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闕之珩。」他輕喚一聲，也不知對方有沒有聽見，「無論如何，不要讓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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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看到這邊回憶起過去的篇章，思忖了下李哲熙第一章至此怎能有這麼巨大的改變，從刻薄地針對闕之珩，到真心想要幫助對方，我想一來闕之珩的外貌真的是他的菜(我好失禮)，二來就是知曉闕之珩有個久病妹妹這件事，完全翻轉了過去他對闕之珩的印象。
創作內容
日常 (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