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某處四合院中正舉行著葬禮,從其排場可見埋的並非一般人物。雖然我努力的思索該用甚麼詞彙形容這場葬禮但始終裡不出頭緒。那時代的風俗挺有趣,中國、日本、美國等等,將所有地區的文化全部敲碎後這取一匙那撈一勺全放到缽裡搗一搗就成了眼前的景象。
就是這場葬禮的主辦人。
嘿,主辦家屬都那麼開心了我們還彆扭些甚麼?
整個現場只有一個人流淚。
整個家族只有一個人永遠改變了命運。
他是下葬者的孫女。一個被母輕拋棄的女孩、一個被命運拋棄的女孩。
女孩的父親身為家族正式繼承人是個身價不凡的公子哥兒,在我的記憶中沒有多少這個人的描述但因該是個性格剛烈的人,他不顧眾人反對取了一名有著不祥之兆的妻子-
有著斷掌手相的女人。
但諷刺的是,與童話不同,這種不被傳統觀念拘束並勇敢追求真愛的舉動結局卻是幾年後的某天因親自換電燈泡而電死。到底有沒有關聯呢?嘛……
或許是女人的娘家擔心他繼續留在這家裡會被諸如『果然剋死了丈夫』之類的閒言言語迫害吧,葬禮過後沒多久就被改嫁到另一戶人家了。而這兩人唯一的女兒則被留在了這個家。
其實,在女孩祖父仍在世時他的生活還稱得上是個貴族千金,經歷喪子之痛的祖父幾乎將一切心力都投注在女孩身上。但或許,就因為如此而造成了之後的種種吧。
女孩的姑姑對其非常不友善,或許是當年對於女孩父親的忌妒、也可能是祖父的過度關愛使之沒受到該有的重視進而引起不悅。
所以,當女孩九歲,祖父過世時。他的命運完全改變了。
那場胡鬧般的嘉年華葬禮結束後,女孩的姑姑身為監護人盡其所能的剝削女孩擁有的一切,沒幾年的功夫所有的資產全到了那一家人手上。其中包含了位於現今也依然繁榮的商業區上某『一排』房產,與十二顆珍稀的夜明珠。而女孩本人雖然有著貴族名份,卻被當成丫鬟般使喚。
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理由不管做甚麼都心安理得,就算那個理由我們稱作『忌妒』也一樣。之所以保留名份也是為了將來找著『門當戶對』的人時能賣個好價位的緣故吧?
出門時毫不給面子,在家裡則遭到毫不保留的洩憤,這就是女孩的日常生活。
一天,已經不能再稱為女孩的少女正打掃著家務,也不知怎麼的手裡的動作越來越慢。他看著眼前的家感到一陣迷茫。
這真的是之前那個家嗎?是爺爺還在時的那個家嗎?
一切的東西都那麼的熟悉,不管是擺設或那淡淡的木頭香氣都曾在回憶中陪伴著自己長大,可是……好陌生,彷彿變了臉的朋友般,原本應當擁有一切的自己在這空間中卻只感受到嗆人的惡意。
這天其實並沒有發生甚麼決定性的事件,但或許是長期累積下來的情緒吧?少女突然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整理好行囊,然後奪門而出。而這兩天正在上流社會中參與宴會的姑姑一家人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少女的目標是他的生母。
老實說對於這個母親他完全沒有印象,只能從爺爺口中得知片面的消息,但是自己的母親仍活在世上這點卻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支柱。
至少自己不是天涯一人,至少在這世上仍有所謂的家人。
從爺爺過世以來,所有的欺壓她都忍了下來也是因為他相信著總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母親並快樂的生活下去吧。錢也好名份也好,都讓姑姑拿去沒關係,只要能跟親人安穩的生活也沒辦法苛求那麼多了。
那是場下著小雨的夜晚,說來如果這個世界有雨神那他一定挺沒良心。雨滴毫不憐香惜玉的浸透少女的衣裳,那隨之而來的寒意使他的身軀微微顫抖,不,或許不是因為寒意,至少不是雨滴帶來寒意。"
眼前的女人並不願意讓自己進門"這是少女首先領悟到的事實。
這個女人的眼中包含著許多情緒:
驚訝,對於眼前的客人。
困惑,對於客人的來意。
恐懼,對於眼前的事物是否會引影響到自己現在的生活?
自己的身後已經有了一個全新的家庭,而眼前過往生活的殘渣卻不知從哪條水溝縫裡朝自己奔了過來,對於這個情況,女人只想著該如何打發眼前的少女。
「不要再來了。」女人從皮包裡拿出了一張鈔票塞給了對方,也不等眼前激動的少女把話講完就將門關上。
在這下著小雨的夜裡,有個站在巷弄中任由身子溼透的身影。
在這天,有一個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天涯一人的滋味。 少女奔跑著,彷彿要藉由這個舉動將一切煩惱拋開似的跑著。
就這樣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來到了安葬爺爺的地方。在夜深人靜的墓園中,一位少女在墓碑前痛徹心扉的哭喊。
「我可以問問發生了甚麼事嗎?」
在夜晚的墓園中被人搭話其實是很恐怖的事情,但或許因為悲傷的情緒佔據了整個腦海的緣故少女只是停止哭泣開始尋找聲音的出處。
那是一張紅色的紙傘,傘下一個穿著日式軍服的男子靠著一塊墓碑一臉剛睡醒的表情望著少女。
「這時間你在這裡做甚麼?」少女問道
「用問題回答問題聽說是很不禮貌的事,不過算了,我在睡覺。」
「睡覺?在墓地裡?」
疑似日本軍官卻講著標準台灣話的男子搔了搔頭,一邊作著『歹勢啦』的手式一邊回答「部隊人太多啦,兵營裝不下而我們也只是路過而已,所以大夥兒今天就隨便找地方睡啦。」
「在墓園?」
「放心放心,只有我而已。」男子隨後又小聲說了一句「或許吧……」不過少女似乎沒注意到。
「我問的不是人數……算了,我也沒興趣。」少女說完後起身要走,不過男子卻作勢要少女留下。
「別急著走嘛,晚上的墓園很是無聊,我們聊聊天吧?」
於是,少男少女交換了彼此的故事。
少女的故事已由我講過了,讓我們來聽聽男子的故事。
日治時期的台灣,在皇民化政策下台籍人士不僅可以擁有日本姓氏,一切的待遇也有如日本國民。高知識分子與事業有所成的人才們更享有相當的禮遇與尊重。所以其實已戰時來說,日子過的不錯。
男子的家境可不得了,祖先是個史冊上喊得出名字的角色,而到了現代也仍以祖傳醫術行醫而受到當地人民的愛戴。說來好笑,由於這樣卻使男子與家裡鬧翻了。
在當年由於政策的引響早就自認為日本國民的台灣人們將從軍視為愛國的表現,而我們身為熱血青年的男子也在完成學業後自願入伍。但畢竟是戰征時期老家並不希望男子從軍,就透過關係將原本已受理的申請書退了下來,結果得知了消息後男子就又去將申請書報了上去。這樣反反覆覆下男子與家裡差點斷絕了關系,嘛,反正最後是順利入伍了。但由於家裡勢力的影響,男子在很涼很涼的台南擔任著駐地軍官。
扯遠了,讓我們回到墓園。
其實之後兩人瞎談沒多久就各自回去了,但彷彿有著甚麼默契般,在沒有約定的情況下每隔一段時間兩人就會在墓園相會。或許這是爺爺冥冥中牽起的姻緣吧。
日子就這樣平靜的過下去,不知不覺中墓園的邂逅竟成了少女最大的心靈支柱。但……分別的日子卻突然到來。
「我得離開了……」男子一臉陰沉的說。
「去哪?」
「不能說……可是!」男子抓起了少女的肩膀,然後以堅定的口吻說了……
哈哈,各位抱歉了。當晚男子到底說了甚麼事,當事人們絕口不提,實在無從考證。只知道男子跟少女許下了一定會回來的諾言,而女子也含著淚答應了。
之後經過打聽,得知男子被派去接收海南島,所幸接收的過程中沒有多少抵抗。雖然一直有零星的衝突也有過幾場驚險的戰鬥但一直到日軍撤退也沒發生過真正的大戰。所以男子平安渡過了戰爭。
之後日本與台灣的關係,大家很熟就不多講了。有一部分的台籍日本兵跟部隊一起回到了日本,卻也有人選擇留下。
這裡穿插了一場有趣的小故事。
當年鎮守海南島的男子,雖然身為軍人卻以家傳的醫術在當地行醫,為人博愛且非常照顧人民,甚至私下疏通而避掉了很多很多原本被判死刑的案件。
結果,撤軍時。
該逃的人都逃光了,想歸化的也都回到日本本土了,空蕩蕩的軍營中身為敗軍將領的男子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日出,軍營的門被打開了。卻出現了男子想像不到的一幕。
當地居民人扛著大魚大肉進入軍營,擺了一席宴會慶祝回歸。而他們竟把男子奉為宴席的上賓。原來當地人幾乎所有人都曾受過男子的恩惠,在他們眼中雖然穿著軍服但當然不是敵人。
回國後的男子卻不是很順利,相較於日本的皇民化政策,歸還後的台灣被一股莫名奇妙的恨意支配。
教育不如台灣人,所以焚書坑儒將所有高知識分子處決。
財富不如台灣人,以奇怪的貨幣政策讓大家一起窮。
沒有土地,以軍用為藉口搶奪所有地主的財富。
沒有文化,所以在學校與媒體上用一系列的措施讓台語污名化。一直到今日的綜藝節目都仍然在嘲笑台語與台灣國語。
而有錢有權有土地的男子一家完全是新政府針對的對象,回國後面對的是甚麼樣的處境光想像就令人寒毛直束。
所幸男子是個視大體的人,將一切交了出去。家裡的土地被徵收作為現今台南機場前身的軍用機場。大部分的資產也全部上繳。在極度配合的情況下勉勉強強的守住了一些機場周邊的農地過活。
而少女的一家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呢?在那個時代大家不想提、也不敢提。反正夜裡響起了敲門聲。
成年後就離家獨自生活的少女幸免於難,並且於墓園再度與男子相逢。
兩人於是定下了婚約。
在結婚前夕,少女成為了擁有小小幸福的女子。他踩著輕快的步伐遊走於市集中。
然後,女子倒抽一口氣。
人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有時候你不必去找就知道有人正盯著你。而且,你還會非常確信對方的身分。
女子停了一會,然後頭也不回的繼續走著。
而身後的影子則踩著相同的步伐一路尾隨。
那個女人,曾經是自己的希望。
那個女人,曾經是自己的恨。
那個女人,自己曾經將他遺忘。
那個女人,到底……為甚麼……
女子停下了腳步,但是他仍不願意回頭。而那道影子則默默的來到了女子身後。
「聽說你要結婚了?」
「恩。」
這就是,母女倆今生最後一次對話。
不,"或許"是倒數第二次。男子與女子結婚後,兩人生下了許多孩子。由於有著田地,所以時常帶著一批孩子們去廣場賣農貨。
那時女子注意到總是有位老太太騎著自行車經過,那是相當面熟的老婦人,女子幾乎相信對方就是他認為的那個人。
於是,某一天農貨賣到一半,少女突然帶著孩子們衝上前攔住了老婦人。
「這位是你們的奶奶喔。」
據說,現場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
老婦人始終沒有抬起頭,最後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們認錯人了。」就騎著車走了。
因此我們並不知道這位老婦人的身份,實在無法確定,但是,當時身為眾多孩子們之一的我的母親卻說了
「我看見了,那位婦人露出了非常非常悲痛的神情。」
事後打聽,不知道純屬巧合還是斷掌真的是個不吉利的手相,少女的母親改嫁後的家庭發生了許多慘劇,子女們一女一男一個上吊一個瘋了,而丈夫也在最後病逝。
或許真的怕了,這位母親從此斷絕與任何人的聯繫,靠著一點遺產一直孤身一人生活。
或許,他是想與少女相認的。
但或許,他認為就連份幸福也會被他剋掉所以不敢相認吧?
但是遭到兩次背叛的少女從此再也無法原諒他的母親,一直到輾轉聽到對方過世的消息後也不願參加他的葬禮。
而故事,就到此結束了。
只能說,少女的晚年過的非常幸福。他成為稍微發福的慈祥老奶奶,而他的子女們也發生了各式各樣神奇的故事,家族也成功振興然而這都是後話了。
想起了老師曾說過「寫小說其實就是對很多很多人說故事」這句話,這次嘗試回到原點,完全以『我在對你說故事』的風格寫了這一篇。不知道感覺如何呢XD?
說起來之前討論過第二人稱,這篇的處理方式是否也算一種第二人稱式呢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