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０１：
＊ ＊ ＊
窗外刺骨的寒風，吹得手腕慄慄發抖。
一個人獨坐窗前的感覺好難受。但只有這裡，才能看到遠處的山嶺。
好奇怪。明明自己在城堡內，卻有一種無處漂泊的感覺。
比起複雜的我，妳所感到的東西一定更單純更直接吧。
少年離開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回過神來，雪地只剩下了一段足印。
同樣的愕然，同樣的不解，同樣沒有結果的等待。
永遠也無法拉住他的手，在星空下尋夢了。
我疑惑，所有事都在少年消失的剎那，是不過都──逆轉得了無痕跡了呢。
父親，兄長和妹妹，他們都沒變對吧？只是，三年前的我已經不在了。
冷眼從窗外望出去，給我的感覺很奇怪。
彷彿閉起房門，和自己的影子對望，還不太寂寞。
木然地搖著墨水漸缺的筆頭。
至少那是自己選的吧？既然是自己的選擇，最少，我看起來不孤單。
一個人感到寂寞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人群中感到寂寞。
一個人不會孤單，掛念一個人才孤單。
窗外的世界，熟悉得令人感到陌生。
Elvria . Zielin
＊ ＊ ＊
眼前潔白的雪海，讓腦海一陣昏眩。
想起了，那封早已給自己摺成紙飛機丟向夜空的信。
也許是這個雪覆蓋的城市，也有種孤獨的感覺？
又或許，是因為眼前的黑衣少年，有點像當天的男孩？
……不是管這個的時候吧，現在是任務中。
「你為什麼放走他們？」
黑衣的少年睜著複雜的眼睛。
驚訝，疑惑，不可置信的看著身為追擊者的我。
嚓的一聲，腰間佩劍出鞘。
「不想答的話，也沒關係。」
長劍平放在少年的肩膀，稍一使力，就能把他的頭斬下來。
少年卻彷如不覺，直勾勾的瞪著我。
「……不要露出一股中年色狼的眼神，本小姐噁心。」
「嗯，既然妳知道自己噁心，為什麼不照照鏡才出門？」
……長劍順勢斬落。
不料少年比先前的盜賊身手好上不少，本擬把他一分為二的一劍，一翻身躲過了。
「被揭破了就打算滅口。真狠的女孩子啊～以防萬一先問問，妳是女孩子嗎？」
「…逃了三個犯人。雖然不夠，捉你去抵數好了！」
劍隨聲落。
討厭，雖然騎士不能對犯人──特別是嫌犯──濫用私刑，但是抓到了之後一定要狠狠揍上一頓！
少年像是早知道我會沉不住氣動手般的，輕描淡寫的躲過劍刃，伸手抽出利劍。
叮叮叮叮四聲急響。
「這，什麼…？！」
沒有給予喘息的空閒，在對方拔劍之後，我沒有再放水。
即使是受到了侮辱，騎士也不能對沒有武器的對象下手。
「不拔劍就好了嘛。如果不抵抗，倒是只會被綁住拖回去審問。」
「省點吧，我可是威武不能屈的正直人喔。妳拷問多少次，不漂亮就是不漂亮…」
……不再多言。
雙劍的交擊聲愈來愈響。
少年的劍技，完全是以輕靈為主。
白虹般的劍影，舞著萬千的軌跡向我刺來──
可是，這種程度可勝不了我。
在少年舞著劍花，尚未刺出的一瞬，右腳踏前。
「踩，踩腳趾？！妳真的是騎士嗎──？！」
「誰知道你的腳那麼短！不服氣就踩回來啊！」
「無，無恥！有種就先脫騎士靴…」
乘他滿口廢話的同時，左肘重重一撞，猛擊他的小腹。
痛得軟倒的少年硬是強撐著，一個翻滾躲開接著的一踩。
虧他還握得穩長劍呢。
少年把在地上沾上的雪團向我一拋，意圖干擾視線。
不過，結果卻是被劍背一下拍回自己的臉上。
少年快步後退，右手執劍亂劈護身的同時，揉著被雪蓋住的眼睛。
乘著對方無法準確反擊的機會，一記記快劍接連捲向立足不穩的少年。
雙劍交擊之聲由叮叮聲逐漸變成了呯呯連響。
終於擦去雪團的少年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逼到牆角。
「星臨九霄──！」
乘他稍一吃驚的瞬間，勢如流星般的長劍重重劈落──
鏗的一聲大響，用以格擋的長劍僅只剩下了一個劍柄。
單手抓著少年的衣領，再隨手把他摔到旁邊，一腳踏住胸口。
「好了。那些人逃到哪了？」
「關，關我什麼事啊！」
少年無辜的眼神射來。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放走了賊人，也許我會相信他不是相關者呢…
「這把劍的血漬可還不多呢。不差你一個的。」
「嘖，這種話只適合我這種瀟灑浪子的啊！由一個笨女孩口中說出來只會令妳更像變態…」
……壓著胸口的腳輕輕一翻，踢中了貧嘴貧舌的少年下愕。
「我是認真的啊！閣下本來就跟我有那麼一大段距離了，羨慕也是沒用的…」
右腳迅速的在少年的臉上留下鞋印。
「妳，妳還專踩臉！分明是嫉妒我，要臉蛋沒臉蛋，要氣質沒氣質的臭丫頭，臉長在妳頭上，還能怕人說嗎？！」
忍不住把已經收回的長劍指在少年面前威嚇。
「你答還是不答！」
動起數年沒動過的火氣。
「說了多少次不知道？臉難看就算了，腦子好一點可以嗎？又笨又醜已經夠慘了，還要撞聾！別一看到美的化身就嫉妒得心理變態成不成？」
「現在是繁殖期嗎？怎麼有隻野貓野狗在發情！」
「發情也不是對閣下發的吧？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蠢樣，就是路邊哪隻流浪狗看到妳都有靈性的自動轉向啦！」
嗚嗚……怎麼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不不不對！現在不是介意這種話的時候…
「再，再說就把你的臉一劍添個花紋！」
「投降，投降。我也只不過是相貌比妳好上十多二十倍的一件繡花枕頭而已，除了腦袋相貌之外比妳也好不到哪裡…對了，妳要問我什麼？」
「說到底是你漂亮還是我漂亮！……不不不不對啦！是那群盜賊跑到了哪裡！」
少年故作無奈的樣子嘆氣。
「嗯，就在妳無理取鬧的時候早就跑遠了──不過放心，我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過去將來五百年，必定能給妳算出來──不過這隻臭腳踩在身上，也許沒什麼興致去算──來談談閣下的自卑心理倒是可以的…」
嘖──右腳重重一踩！
「本小姐的靴子沾上了多嘴流浪狗的口水才是倒楣！」
「嗯，沒辦法，妳不給我起來我唯有就地算了──嗯，算出來了，某小鬼將來必定是亂發花癡無可救藥活不過十八歲死得慘不堪言……」
「亂亂亂亂發花癡什麼的，關我什麼事！」
急得連連辯解。
「閣下不就是在對我發花癡嗎？算吧，小姐，我跟妳沒可能的，妳放手－－不，縮腳吧，妳這樣死纏爛打我也不會喜歡妳的…
早點回家隨便嫁了哪個豬肉販吧？你這醜八怪搭上天下第一美少年，就算我能接受旁人也會嫉妒是吧？」
嗚嗚……臉上漸漸的滑下水滴。
「嗚…就算沒人要也不屑你這個小氣鬼！」
語調也不自覺的加上哭腔。
明，明明是流氓的貧嘴貧舌……！
為什麼要配上那張和那個男孩很像的臉啊！
「我可是好心，哪天被趕出來了記得找我，可以收妳當侍女…」
「侍，侍女什麼的又不是一定要找你！」
唉的一聲，少年冷冷的嘆了口氣。
「先別對號入座，還有，以閣下的外表，就算妳說"我來自德成"也不會有人請妳的吧？」
「那，那你既然嫌棄就別收了啊！」
「不要現在就用侍女身份和主人埋怨行不行？還不一定收妳呢。不過大概也只有我不在意女性的容貌美醜了──反正都不如我。」
嗚──！這腳直接踩上肚子！
正當提起右腳，預備一腳踏出少年三四天的嘔吐物的瞬間，他的雙眼突然一亮！
少年一個翻滾，躲開了踏上來的一腳，同時拾起了先前被打成數截的長劍。
「……哼，胡說八道的目的是引開注意嗎，可惜呢。」
少年站起的同時，我的利劍早已在他的頸旁了。
「……投降行不行？」
少年邊說著，放下了長劍的破片。
冷哼一聲，我也跟著他收回長劍──
「哎？！」
忽然，少年腳尖一伸，踢起了腳邊的斷劍！
他雙手一張，數片斷劍像雪片般飛來。
使盡全身力氣一躍躲過。誰料著地的同時，右肩一陣冰涼的觸感。
少年不知何時抽出的小刀，刺中了右肩。
少年一臉複雜的表情看了看我吃驚的神色，下一刻當即抽出小刀，抓起了旁邊架上一件圓型的東西，飛奔而去。
「……明明剛才乘虛而入的話，十條性命都不夠丟的。為什麼…？」
無力握劍的右腕拋下長劍，在已經空無一人的雪城中思索。
＊ ＊ ＊
「嘖…那臭小鬼，下次逮到了他一定要在他的臉上劃上十多條疤痕！」
充滿殺氣的走在大街上。
右肩的刺痛，嘲笑著作為騎士的驕傲。
明明對方不及自己，但是，居然讓一個早已制服的賊人逃掉，還令自己負了傷。
……當然，多年的修養不會為了一兩次的小失誤而失控，最主要的還是──
「……為什麼一個男孩會自稱比我漂亮啊──！」
──被一個混蛋侮辱了作為女孩子的尊嚴。
「艾，艾薇亞！」
盛怒之下，沒注意到某人的手搭到了自己肩上。
「是誰啦！……哎？是伊琳諾？」
身後的多年同窗嚇得瞬間連退三步。
……三年時間建立的形象，相信已經被現在的表情完全破壞了。
「艾，艾薇亞妳好可怕…是抓不到人嗎…？」
伊琳諾怯生生的詢問。她的樣子，有種社團老大前要求結帳的女服務員的感覺。
忽然留意到，少女的裝扮，和平時看慣的白袍不同──
「……這套輕裝…妳該不會是來找我的吧？！」
「當，當然了…一個人去擋那群盜賊已經夠擔心了，還要那麼久沒回來……」
……倒是妳遇上盜賊怎麼辦啊！
差點就大聲叫出來了──但是看少女一臉啜泣的模樣，可也於心不忍。
「…妳可以先找老師派人來找啊。」
伸指輕彈額頭。
「找，找過了…但是卡羅琳小姐頭也沒回的說沒關係…」
……突然想到，老師臨走前好像說過什麼“謹慎行事”…
「…老師的作風是這樣的啦。下次耐心等著就可以了！」
「…然後讓妳再受傷一次嗎？」
哎？
伊琳諾的語氣，突然開始強硬了。
「…該不會，妳在生氣吧？」
伊琳諾沒有回答，只是輕微鼓腮。
＊ ＊ ＊
回程的路上，忍著怨氣把那小鬼的話重述一次，總算是哄回伊琳諾了。
現在察覺到，伊琳諾似乎和自己一樣，成長不少呢──至少哄她變難了。
「啊哈哈──別這樣嘛，艾薇亞妳可是挺漂亮的呢！嘻嘻…」
「“嘻嘻”是多餘的！」
「嘿…倒是妳想好怎麼哄卡羅琳小姐了嗎？」
哄老師？
「不用了吧？老師根本就不擔心。」
「本來是的。但是現在就難說了──要打個賭嗎？要是妳輸了，妳有什麼危險行動都得帶我去。」
「……得先證明妳不會遇到危險。要是妳輸了呢？」
「就幫妳想怎麼哄卡羅琳小姐。」
……這不是怎麼賭她都沒損失嗎。
既然卡羅琳老師不擔心，那她幫我想怎麼哄幹什麼啊──
「等等──先別開門。」
伊琳諾拉住了我的手腕。
少女指指窗戶，叫我先偷看五分鐘。
＊ ＊ ＊
「跌筆次數十六次，寫錯字字數二十個，撕掉重寫四次──我先去證明自己能面對危險，妳慢慢哄吧。」
……伊琳諾現在細心多了呢。
而且，這種自說自話的打賭能算嗎？
回以苦笑，隨即打開房門──
「老，老師…我回來了…」
老師一聲長嘆，深鎖的眉頭終於重新放鬆。
「…呼哇。還以為妳掉進哪個溝渠裡了呢──右手的傷有包紮嗎？」
「已經止血了……對，對不起老師，我有聽到“謹慎行事”的，請不要生氣…」
「……小鷹長大了，總有一天會抓到獵物──我生氣幹什麼？」
卡羅琳老師微笑說道。
同時從箱子裡撕出一截繃帶，把包不牢的地方再細心包一次。
嗚……明明自己做錯了事，這犯規的溫柔關心是什麼回事啊…
「老，老師…封爵的機會不要了，讓我再成熟一點才……」
嗯嗯～？老師的微笑像是試探般的刺進心裡。
每次她一露出這種微笑，都是生死攸關的場合……
那是說錯話的徵狀。一如女朋友問她漂不漂亮一樣，回答什麼都可能出事的情況。
要是再說錯一句，老師手裡的繃帶可能會直接勒上傷口……
「……明白。這次的錯，我永遠也不會再犯。」
同時，老師手腕一緊！
「嗚哇哇────！！……哎，包好了？」
老師以一臉失禮的表情忍笑。
「老，老師……這是“答得不錯”的意思吧……請不要忍笑忍得那麼失禮……」
話音未落，老師馬上以更失禮的表情大笑出聲，還在拍桌子呢。
「啊哈哈哈……嗯，這次的回答，嘻嘻，很有長進嘛。雖然還不到滿分。」
「嗚……如果是讚賞，請不要附上竊笑…」
「嗯，不附上竊笑，那麼我該拿尺子敲妳的頭才對了？嘛，這位置，不放鬆一下的話，坐著怕下屬奪權，站著怕主上降職，難捱得很呢。這就是所謂“達摩克利斯之劍（Sword of Damocles）”──一個老套得幾成廢話的成語──的壓力嘛。」
老師笑著解釋完，忽然臉色深沉。
「但是放鬆不等於放縱呢。如果妳認為放鬆等同於率性而為的話，妳還是永遠硬繃繃一副臉孔好了──接下來的一件事，不容許不能補救的失誤。」
「……為什麼強調不能補救？」
「噗，因為老師我呢，是妳的穩固後台啦。」
老師伸手戳臉頰。
嗚，有種小女孩的感覺……
「妳這個年紀，凡事都只會認真做的吧？等到妳稍微聰明一點，也許就會明白舉重若輕是怎麼一回事了呢。」
……但老師是太不認真了吧。
「老師……既然不容有失，那麼交給有經驗的人辦吧……？」
「給有經驗的人辦不方便喔。最佳人選是妳這種現成訓練好，對王國忠心而又不為人所識的人呢。另外……妳的退縮是證明自己的無能呢，還是對我信心不足？」
……又回到了先前的微笑。
「不，兩種都不是。不論是自己的能力還是老師的指令我都完全不擔心。為了彌補今早的失態和剛才的失禮，我承諾會以這次任務證明自己是足以接替老師的人才！」
以騎士禮起誓，這才哄回老師。
「嘿，終於有點膽氣了嘛。以前都說“證明自己是一個騎士”什麼的，像個眼光只會放到自己鼻頭的超級小心眼──就像我說自己的畢生志願是去洗廁所一樣。不過，別忘記，妳的夢想才是最重要喔。」
……夢想……
為了夢想，我都幹了什麼？
吶，老師，如果夢想和喜歡的事物無法並存的時候……妳會怎麼辦？
「接下來，是這次任務的簡報。」
忙著拿地圖的老師，終究沒有瞧見我的心思。
創作內容
【小說】Improbable Dream Episode：０１
薔薇少女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