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亨利
我是冒險者公會肢解部門的員工，正在肢解場幫忙搬運桌子與架子。
因為不久之後，肢解場的師傅就要為新加入的學徒們開設肢解教學課程。
由於平常忙碌的關係，已經有兩年沒開設課程了。
但是加入這次教育的學徒，都是上個冬天以後才陸陸續續加入的新人。
上個冬天之前加入的學徒，都在肢解場實打實的被操到已經學會各種技術，所以判斷應該不用參加課程。
原本這個時間還在睡覺的學徒都忍著睏意爬起來。
我指揮著學徒們，請他們準備好屬於他們私人的肢解工具，並待在指定的位置。
我將最後一個架子固定好之後，呼了一口氣，看向四周。
資深的師傅們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互相交談著。
－－－－－
我的名字叫亨利。
現在隸屬於冒險者公會的肢解部門，是獸型動物肢解班的領班之一。
原本是卡洛斯領郊外山羊養殖場的牧場主的長子。
應該要繼承家業的我，卻因為三年前的飛龍事件失業了。
不……嚴格來說不是失業，而是我原本學習的是山羊的加工處理。
在飼育方面完全幫不上忙的我，變得無所事事。
原本想要重頭開始學習飼育技術的我，經由領主大人的介紹與父親的建議後，暫時加入了冒險者公會的魔物肢解部門。
因為飛龍事件，西南區的冒險者分會員工做鳥獸散，非常的欠缺人才。
而我則是依靠著多年來學習的經驗與技術，一口氣爬上領班的位置。
我自認技術不輸其他人，也開始慢慢學習不同種類魔物的肢解技巧。
這個魔物肢解場對過去所待的養殖場來說，實在相差太遠了。
其中讓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那些充滿血腥味的獸肉。
正常山羊的解體程序中，最重要的就是放血的工序，但是出現在肢解場上的魔物、動物幾乎都沒放血。
死血易腐，更別說有時運來的死體，死亡都超過六小時以上，血都發臭了。
雖然這裡有著被稱為『放血針』這種能融化凝血讓殘血清理乾淨的魔道具，但我的心裡還是有點無法接受。
『嘛，魔物的經脈與血路的走向，有時候會與一般動物不同，而你又連血路的知識都沒有，所以才會用的不順手吧。』
當時肢解部門的Ｔｏｐ是這樣跟我說的。
他大概是看到我明明能俐落的解體魔物，卻不會用放血針才對我感興趣吧？
他會稱讚我，也會指導我解體魔物的技巧。
所以我也經常與他聊天，時不時就會從他口中講出，那名『肢解機』的事蹟。
－據說，他當年佔據著公會Ｔｏｐ３的位置，是一位使用手套型魔道具，徒手肢解魔物的人。而他的專用魔道具，至今依舊被細細呵護著，放在裝備取貨架上。
－據說他肢解魔物的動作，就像依照程序執行的自動人偶般精細。
－據說，他在五年前就離開了卡洛斯領，前往王都學習了。
想必他再次歸來時，就是能與當家競爭一二的大人物吧。
他回來後，我是否也能向他學習肢解技巧呢？
直到昨晚之前，我都是這樣想的……
口口口口口
－－昨晚－－
去年春天從王都來到這裡的羅德過來幫忙了。
他是一位帥哥，而且不只是長相優秀而已，也是個認真的人。
不懂的事情，只要教導一次就能學會。
手腳乾淨俐落，就連在髒，在粗重的工作都能完全配合指示。
不僅是我，就連長時間任職的前輩們都很佩服他的學習能力與工作態度。
他跟隨著負責指導他的『萊昂‧萊耶』先生，總是在各個部門幫忙。
不只我們就連其他部門的人都非常歡迎他的『即刻救援』。
聽說還有不少女性員工跟他告白……這點也讓我很羨慕。
而今天與他一同進來幫忙的人，卻不是熟悉的萊昂先生。
而是上週剛從王都留學回來的羅莎小姐。
據說她是工會長的孫女，而且也是羅德的女朋友。
她在六天前成為了公會的員工，目前在招待大廳擔任實習的櫃檯小姐。
面目清秀、笑容可掬的她，在私底下很受肢解部門年輕學徒的歡迎。
可是這樣的一位年輕女孩子，為什麼跑來肢解部門呢？
雖然帶著這樣的疑問，但我還是向前與他們搭話。
「羅德，你來幫忙啦。」
「亨利阿，我來幫忙囉。」羅德開心的跟我揮手。
還沒進入工作狀態的他，總是一副嬉皮搗蛋的模樣。
「這位也是來幫忙的嗎？」我看向一旁的羅莎詢問著。
「你好，你是亨利先生對吧？」
羅莎很有禮貌的向我打招呼。不過不知為何，她的眼角好像有些紅腫。
「沒錯喔，而妳是羅莎小姐對吧？」我也向她回禮。
「是的，我今天是來肢解部門幫忙的。」
「是嗎…那就先觀摩吧，羅德應該會帶領妳的。」
打手顧著新人，看來今晚又要很晚才能下班了…我那時如此心想。
羅莎很有禮貌地與我道別之後，就與羅德一起走向工具架………
「等等！！新人不可以隨便碰那個！」看到羅莎的動作後，我立刻大嚇，制止她的動作。
她居然毫不猶豫地想拿『卡洛斯領的肢解機』所使用的專用魔道具。
「咦？什麼？」她被我的吼聲嚇到，用不解的神情看著我。
她該不會把那當成一般手套吧？用眼睛看也知道，那是用『魔銀』製的手套耶…而且尺寸也不合。
「嘿～羅莎小妹妹，那個可不是妳這種嬌嫩女子能隨便碰的東西喔～」這時一個輕浮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約翰，你別用那種語氣說話，對女性很失禮……」我皺著眉頭，看著說出那句話的人。
他是一位經常騷擾女性員工的男性，私底下也常常講些不中聽的淫穢話語。
「亨利～我只是在指導新人而已喔？在怎麼說我也是Ｔｏｐ５呢。」他毫不避諱地盯著羅莎的身體四處瞧著。
沒錯，你確實是一名肢解技術優秀的人。
但這不代表能用那種眼神盯著人看吧？
總是將一些麻煩又骯髒的工作丟給學徒。
也時常貼在女員工周圍打轉，用指導的名義對女員工毛手毛腳。
難不成你以為你的行為很正確嗎？
「我會指導她，不用你操心的，約翰。」正當我想說些什麼的時候，羅德率先站到羅莎的身旁護著她。
一周前的歡迎會上，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兩人的關係，當然約翰也是。
雖然當時也同時感受到Ｂ級冒險者的近距離威壓就是了………
「羅德！給我加上『前輩』兩個字阿，混蛋。」約翰不爽的回應他。
技術提升的很快，又同時受女性歡迎的羅德，是約翰的眼中釘。
「你又不是我的『前輩』，我的前輩是萊昂前輩呢。」羅德的態度也很差。
約翰討厭羅德，而羅德也不喜歡這位常常仗著資歷，騷擾女員工的老害蟲。
「就連萊昂前輩都說了：『你已經來到這裡一年，已經不是新人了，以後別再叫我前輩，直接喊我名字吧。』這樣的話，你這個『外人』到底有什麼資格要我尊稱你？」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是當約翰明目張膽來找碴時，羅德依舊能冷靜處理好所有他指派的髒活。
嘛……雖然這點讓約翰更不爽他就是了。
「你說什麼？不過就是個小鬼……」
「你們別吵了，現在不是很忙嗎？」一旁的羅莎，走到他們兩人的中間，試圖勸架。
「羅莎………」羅德的表情很苦惱。
「嘿～小妹妹，妳很明事理嘛～我決定了，今天就由我來帶領妳吧。」約翰用著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她。
「得了吧，約翰。羅德也能教導她，而且他們還是情侶，別隨便………」
「吵死了！我說什麼，你照做就是，你這個資歷不到三年的小鬼。」
「嗚………」你自己的資歷也才四年多而已不是嗎？
雖然這樣想，但我的技術確實不如他，只能咬牙切齒地閉上嘴。
「來吧，羅莎妹妹，女員工的更衣室在這裡呢。」約翰抓住羅莎的手腕，將她拉開。
「………」羅德露出一臉不甘心的表情，看著將羅莎帶走的約翰。
「放心吧，她是會長的孫女。我想就算是約翰，也不會太過分的。」我拍了拍羅德的肩膀安慰他。
「………嗯。」羅德也認命的點頭，然後走進更衣室換衣服。
「唉……今晚真是多災多難阿……」我嘆了一口氣，準備走回肢解區域。
突然眼角閃了一小道光。
我看了過去，是『肢解機』所用的魔道具，裝在手套正面的魔石折射了燈光，就像是要吸引人注意它一般…………
口口口口口
「哇啊啊啊啊啊！」
我正在處理冒險者帶回來的野豬時，突然一旁傳來慘叫聲。
一名學徒跌坐在地上，地上的血被他的弄到飛濺到周圍的桌腳上。
「發生什麼事了？」我快速地完成放血工作後，放下手邊的工作走過去詢問。
「亨…亨利前輩。牠…牠沒有死！」那名學徒指著被倒吊在半空中的巨大蜥蜴。
「不可能，牠確實死了。」我皺著眉頭看著蜥蜴。
畢竟是我檢查的，生命特徵早就消逝了，血也凝固了，不可能活著。
「可是牠的肚子會動！」學徒用顫抖的手指著肚子的部位。
「哼，不過就是菜鳥，八成是太緊張才會搞錯吧。」這時約翰走了過來，一旁的羅莎則是提著他的工具。
「去去去。」他將學徒趕到一邊後，手貼在蜥蜴的肚子上說著：「巨大蜥蜴的體內是有魔石的，你是被魔力的波動嚇到的吧？羅莎小妹妹，把刀給我，我來示範給妳看，這種體型魔物要怎樣解剖。」
羅莎靜靜的點頭，並取出刀子遞過去。
突然間，蜥蜴的腹部，突然快速晃動著。
「什麼？」
我盯著蜥蜴的腹部，他的腹部有數個不規則的突起物，而且還會移動。
「哇啊！」
約翰被嚇到，連忙後退好幾步，而羅莎則是迅速將手抽回，約翰才沒被刀子劃傷。
「好噁心！」
「怎麼回事？」
「肚子動了？」
周圍的學徒躁動著，在一旁等待肢解成果的冒險者也驚慌不安。
「大家冷靜點，巨型蜥蜴的食物包含大型蟲類，可能是還沒消化的……」
我擺出手勢，讓大家安靜，想到可能是什麼事情的瞬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向前踏出一步的我，有些猶豫地看著手上那把處理鮮肉專用的刀，有些懊惱。
該直接上場處理嗎？還是賭賭事情不會變得更糟，先去換把刀子呢？
在我猶豫的瞬間，一個人直接走向了巨大蜥蜴。
那個人是……
「羅莎！別過去，那是……」羅德在一旁想制止羅莎的行動，但是卻沒有往前邁步。
不只是羅德，其他知道現況的人都在哀嚎、避難。
這些人裏頭，也包含了早就躲遠遠的約翰。
而羅莎只是靜靜地用手掌拍了幾下蜥蜴的腹部，像是回應一般，腹部也動了好幾下。
周圍的學徒都快起雞皮疙瘩了，但她卻只是面無表情地後退幾步，拿起其他人的護目鏡戴好後，提起約翰的刀子。
－起手刀落－
蜥蜴的腹部上，出現了一道漂亮的縱向刀痕。
既直又平整，而且深度只是剛好劃開腹部，漂亮的技巧讓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然後，惡臭襲向全場。
一隻隻拳頭大的甲蟲從刀口中爬出來，那是一種甲殼堅硬的種類。
狩獵牠的冒險者是趁牠捕食的時候下手的吧，在蜥蜴用胃壓輾碎甲蟲前就斷氣了，才讓牠們活下來。
那些甲蟲大概是咬破蜥蜴的胃爬出來的，在腹部中到處爬行，啃咬內臟，腸子裡的穢物都噴出來了。
不知情的觀眾，都被噴出來的惡臭褐色液體嚇到四散而逃。
但羅莎卻一步都沒動，直接徒手將甲蟲抓了起來。
啪滋－
羅莎將甲蟲捏碎，一隻一隻被捏碎的甲蟲掉到地板下，當爬出來的甲蟲都被捏死後，羅莎將手伸進腹腔中。
周圍的人都被這一連串的舉止，震驚到停止動作，其中也包含了羅德、約翰以及我。
強酸的胃液與腸液、甚至連穢物都隨著羅莎的動作，從腹腔噴出。
她依舊保持沉默，將腹腔中的甲蟲一隻一隻捏碎後在丟出來。
就算是臉上的面罩與護目鏡都冒出青煙，她也不眨一下眼睛，默默地處理著，就像人偶一般。
一段時間後，她抽出雙手，拿起幾條繩子在各個地方打結後，雙手再度插進去，四處摸索著。
然後內臟從蜥蜴的腹腔中滑了出來，大概是使用切斷系魔法吧。
就這樣，大家用著呆滯的表情，看著她把被汙染的內臟切開，然後將它們抱在懷中，丟到一旁的廢棄物處理箱裡，並抬進廢棄物處理室。
大家彷彿忘記了空氣中瀰漫的臭味般，盯著全身沾滿血液、酸液與穢物的羅莎走進清洗間中。
這時，淨化空氣的魔道具被人啟動了。
「齁齁齁，好久沒看到如此精彩的畫面啦。」
打開魔道具的人，就是這個肢解場的Ｔｏｐ『魔法撕皮人‧列塔斯』，他笑著，走到了約翰身旁。
「怎麼？你不是說要指導新人嗎？約翰。」他看著約翰，但從眼神中能看出他沒有責怪約翰的意思。
「這這……那那……」約翰則是吱吱嗚嗚，連話都說不清楚。
「唉…你就是這樣才無法再進步……算了，接下來交給我沒問題吧？」
「嗯嗯嗯！」約翰瘋狂的點頭。
列塔斯先生轉身，走向蜥蜴，舞著他擅長的水屬性魔法，將蜥蜴腹腔中的粘液與臭液清洗出來，然後將刀具展開在桌面上。
這時羅莎也從更衣室中走出來，她看著列塔斯後，對他行禮。
「妳也來幫忙吧，『新人』。」列塔斯先生對羅莎招了招手。
而羅莎也點頭，走上前去。
「雖然妳可能用不順手，但還是用我的刀吧。畢竟妳的手已經長大了，手套大概也戴不下了。」
列塔斯先生講著我不明白的話語，將他的刀遞給羅莎。
周圍不少人因為這個動作竊竊私語著，因為那把刀是連資深師傅都不允許觸碰的『魔法撕皮人的愛刀』。
然而羅莎的表情卻沒有變化，只是輕輕接下。
然後兩人一同朝著蜥蜴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場美麗的舞蹈，展現在我的眼前。
毫不猶豫地揮著刀具的兩人，就像在跳舞一般。
巨型蜥蜴就像是舞台劇中脫下外衣的演員般，沒兩下子，完整的皮就蛻了下來。
隨著乾淨俐落的手法，粗大的四肢，輕巧的剝落。
就在蜥蜴的尾巴被抱到桌面上時，肢解部門的Ｔｏｐ２也走上前去。
他的名字叫『尚』，呼號為『人工秤』。
他不參與肢解工作，而是專精於肉品與素材的最後切割處理。
就算是被剁得再粗糙、形狀再亂的肉塊，再他的技巧下也會變成相同厚度、相同重量的成品。
短短的數分鐘，我像是看了整場精彩萬分的舞台劇般。
這是藝術、這是專業、這是至高無上的表演。
當最後一根純潔無瑕的骨頭被放進箱子之後，他們三人轉身面對觀眾，深深的鞠了躬。
周圍的人，包括我，就連約翰都露出尊敬與感動的神情，猛烈的鼓掌著。
「哈哈哈，『新人』小姐，妳明天要不要跟我來場比賽啊？」列塔斯笑著拍羅莎的肩膀。
而她依舊一語不發，只是點了頭。
「太好啦！小子們，明天給我早點起來！『肢解教室』要開辦啦！」列塔斯歡呼著。
一旁的觀眾也一邊拍著手一邊歡呼。
然後………
我們回到崗位上，繼續完成尚未結束的工作。
『該死！我想帶著這雀躍的心情去喝酒啊！！！！』
我彷彿聽到再場的所有人，都吼出這句話。
第十話：亨利（完）
－－－－－－－－－－－－－－－－－－－－－－－－－－
附錄內容：現在可以公開的情報
【血路與經脈的知識】
這世界是有解剖狂人存在，也存在完整的經脈、血脈、臟器的人體／動物結構圖，但是都算是機密的醫學情報。
正常人是不會知道的，只有專家、醫師這類相關人員才有資格閱讀。
而屠宰場只要知道從哪邊放血就好，所以也不需要這種專門知識。
而魔物肢解場的師傅，幾乎都是靠過往的經驗與前人留下的話語做下去的。
老實說，卡洛斯領也沒幾個師傅有血路與經脈的完整知識。
【沉默的羅莎】
由於肢解場會處理各種魔物，其中包含危險的生物，連血或體液都會揮發毒與酸的物種也存在。
雖然肢解場的所有員工，都會用風魔法道具保護臉部，但專業的師傅，只要一進肢解場就不會隨意說話。
【肢解部門的Ｔｏｐ】
Ｔｏｐ１：『魔法撕皮人‧列塔斯』
Ｔｏｐ２：『人工秤‧尚』
Ｔｏｐ３：『肢解姬‧羅莎』
剩的都路人，不重要。
-未來此處會新增角色插圖，新增會再後續章節的開頭進行告知。-
附錄內容：吐槽
都第十話了………故事裡連２４小時都還沒過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