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逝去之物
「與其讓伊凡在我們之中活得痛苦，不如讓伊凡在族人心中成為英雄——」
「哪怕會送上性命，伊凡意識到自己必須肩負起族長一職的時候，他的使命或許就已經不容許他退後了吧？」
「他是個不懂得拋棄的笨蛋——就像他不會拋棄同伴一樣。我想，他也很痛苦……因為一邊是我們，一邊是族人。」
「只是……我們沒有他，就只會是心頭少了一塊，還能動、還活著，甚至痊癒之後除了留下疤痕之後還有能放聲大笑出來的餘力……但是他的族人，只有他能倚靠而已。」
「他，肩負起那些他的責任，那些只有他能扛的責任。」
「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是他了……我喜歡他，喜歡這樣的他——所以……」
「所以……」
蘿蕾娜笑著哭了。時隔六十幾年後的現在，我回想起那時的場景都還能看見她的沉痛，那不是簡簡單單的被時間沖刷就能忘掉的一幕，是像在心上用刀刻出刻痕一樣，深刻又清晰的畫面。
失去那麼重要的事物，那時的我也是第一次。伊凡是我們的夥伴，是隊伍裡的一部份，失去他就像是把肢體切除之後，遺留下來的只有空虛和疼痛那樣，沒有誰能夠馬上接受和習慣。
在那之後，隊長沒有發瘋，沒有吵著要去滅了蒂希爾家，安靜地出奇。
「我們走吧。」
她這麼說著，在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的時候，扭頭就走，只留下她漸遠的背影，和她搖曳著的純金色髮尾。
——在那之後，她純金色的髮絲染上青綠。她真是個笨蛋，甘願因為無親無故的異種族，主動讓那頭金髮的一小半化為青綠。
真是個笨蛋，笨得讓我自慚形穢，就好像我們不是相處十幾年的一家人，是今天才相間的外人那樣。失去伊凡，讓我對自己更加的失望——因為就算後悔著沒有守護好他，噩耗真正來到的時候，我也想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漸漸地接受了、一點情緒的湧動都激不起來。
現在想想，我和拉米一點也不相像，這份稚嫩和高傲根本和我下定決心要離開的那個她一模一樣。
我也是個笨蛋，當時什麼都沒有想通，甚至還因此只注視著自己，無暇顧及他人。
我是個糟糕的人——現在我多少能在這句陳述句後，再補上一句話了吧？我自己問著自己，發現，還是有點難以啟齒，在過了六十幾年的今天，我還是說不出來。
這樣就好了，也沒關係。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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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
千發著呆，從一兩天前就開始時不時心不在焉，肯定是因為朋友取名的城市遭受危機，讓她沒辦法正常的專注在現在吧。
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調適。斐蘭能做的，也只能掐掐她的臉而已了，就像自己在蔓德久居的時候有時會對塔露，或是再更久以前常常對她做的那樣。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啊，還有這樣做的話可能沒辦法讓她自己好好調適就是了，而且、而且……
結果，在無意間，斐蘭還是捏了捏她的臉頰。
「幹嘛。」
她用著斥責般的語氣低語著——療法成功，病人回神了。
所謂朝著奧爾什耶的方向全速前進，具體的方法簡單粗暴，那就是粗壯的鳥耳族戰士們用牠們盛裝狩獵的戰利品用的竹籃子，一次載上三個人，像是送子鳥一樣用鳥爪抓起竹籃來。
經過一點準備時間過後，方才見到的鳥耳族直接擔任起了三人的承運服務，引領她們到一個巨大的籃子裡，隨後牠獨自提著籃子飛了起來。
小千說，鳥耳族的戰士一個人就能簡簡單單用籃子搬起一隻死掉的雨鹿，換算一下就是四個塔露——比一個斐蘭、一個塔露再加一個千的重量還要多大概半個塔露的重量——至於這個籃子稍微擠一下的話，一個中等體型的精靈加小小體型的矮人跟精靈各一個應該是綽綽有餘的。
等下，是不是暴露了一點女孩子的秘密了？
算了，別在乎那麼多細節！
只不過，這樣會不會很累啊？會不會把鳥給操壞？
斐蘭還來不及開口問，就發現自己突然沒心情問了。
因為所謂的全速前進，讓斐蘭想起什麼叫做速度，速度兩字大概叫做用比自己全速奔跑要快上兩倍以上的方式移動……恐怖！
「啊哇哇哇——」
塔露被風颳的都要睜不開眼睛來，還嚐了天旋地轉的滋味，緊抓著竹籃邊緣的她，口吐彩虹——雲邊的彩虹就是這麼來的吧？
一旁的斐蘭也沒好到哪去，不過有魔法在身的她不知道用了什麼小伎倆，看起來除了臉色差了點之外倒是沒那麼難受。
而某個看起來最可能被風吹走的那個，啥事也沒發生，烈風甚至連她的護體魔力都沒吹開，只能憤恨不平的化成微風輕輕摸上一把她的頭髮——等等，這就開始放出魔力了嗎？太奢侈了吧！
斐蘭瞇眼一看，一直沒機會好好觀察千的實力的她，藉由這一點點的魔力輸出推算了一下——那個魔力量，比起忌妒的心情，更多的應該是仰望了……
明明是同歲呢……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賦嗎？
這麼說來……這是一個正常的個體載著東西之後能發揮出來的速度嗎！斐蘭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才好奇地在心裡驚叫著，抬頭看了看。
牠的身周漫著魔力的光華，羽翼之上飄落魔術的光芒——啊，運輸用特化的魔術嗎？那沒事了，告辭。
「在十二柱木的時間就會到了吧，大概。」
很奇妙的，在風這麼強的狀況下，聲音卻仍然能夠傳到。斐蘭默默的觀察了起來，最後把這份功勞推給了籃子，因為它默默閃過一點點微弱的乙太光芒。
「……我說，千。」
金髮小精靈的小髮辮隨風晃動著，隨著她抬頭側顏一看，像是放起了風箏一樣，好似旗子一樣晃動。
她的身上總是有股香味，平時就能聞見，沉穩內斂的香味，聞著令人感到平靜——但是隔著這個距離，那味道就不只是令人感到平靜而已，還是一種令人沉醉的香氣。
她的臉離得很近，離得離斐蘭的手臂很近，如果不抬頭看向這邊的話，斐蘭幾乎只能看見她的頭頂而已。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誰叫籃子太小了。
只能說幸好大家都沒有什麼邪念，不然這個距離要偷吃同伴的豆腐根本是輕而易舉，還是不能拒絕的那種。
「怎麼？」
「史萊姆的對付方法——你知道嗎？」
面對斐蘭的問題，小精靈眼神閃爍了一下，眼眸一沉。
「史萊姆沒有什麼特別的對付方法。」她說：「對付牠們就是單純的力量比拚。」
「……那這樣很棘手吧。」
她笑了笑，乾咳了幾聲，馬上進入了解說狀態：「是啊，牠們有弱點，但那不是輕易能擊穿的。所以還是得要回到單純的力量比拚上——大部分的史萊姆都是很弱的，就算是塔露也可以催動魔力一擊粉碎牠們，只不過聚起來就不一樣了。」
「牠們很脆弱，單體的破壞力也不高。但是牠們大概是那種東西吧？那種量多了就會有天與地的差別的東西，有些東西就是這樣，數量大到一定程度了之後局部的弱小就變得沒有意義——像是海嘯和水的關係那樣。」
「有道是，史萊姆群生，寸草不生。甚至還因此催生出了史萊姆獵人這個職業，如果實力足夠的話，史萊姆獵人甚至是個比高階點的冒險者還要愜意——當然，只有財富的部分啦。」
這倒是和蝗蟲有那麼有點相似，只不過單隻蝗蟲恐怕都要比史萊姆還難對付，畢竟蝗蟲還得要抓到牠們才行——而斐蘭的印象中是看過落單的史萊姆的，一隻史萊姆就足球大，動得跟樹蝸一樣慢，還一打就碎、死到不能再死的那種，蟲……都比較頑強一點。
「被譽為『最弱魔物』的史萊姆，一隻的破壞力在人們的眼中甚至比一隻刺尾狗還不如，但史萊姆的群體卻總能列在冒險者協會的特別懸賞上，不分大小都能上板，只有金額高低。」
千這麼說著，所謂的最弱只是假象而已。
至於，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只要魔力性質合拍就能合在一起，越合越多，牠們的身體能力、魔力的質與量都會有所增長。甚至到了一定程度之後那個結合個體的魔力性質就會顯現出來，還可能獲得智慧——這個嘛，就是種族特性之類的吧？結合個體和普通個體，可以當作是史萊姆跟牠的表哥，傑Ｏ鼠跟傑Ｏ鼠的表哥。」
種族特性是特攝片機器人嗎——合體就會變強。
話說，傑Ｏ鼠的表哥……整個畫面在斐蘭的腦中清晰了起來。
「這種結合個體在史萊姆雨裡還不會是一隻兩隻而已，而是成群的吧。」小千默默地補充道，還在之後迅速補了一句：「啊，還有史萊姆王……關於牠們的情報很少，我只知道牠跟一般史萊姆很不一樣而已。」
斐蘭看著她的頭頂，從她的肢體表現裡完全看不出她對史萊姆雨的把握有多少。
這也很難怪罪誰，畢竟斐蘭還真的沒什麼和其他生物交際的機會，對從肢體終流露的情感可以說是用竹籃子去裝水，撈幾下，留在腦袋裡面的馬上就剩沒多少。
比起這個，還不如去想像一下史萊姆雨的畫面，因為千的強悍是不需要懷疑的事情。
想像是有極限的，但是腦中浮現出的畫面還算是蠻清晰的——一排傑Ｏ鼠的表哥，還有一個未知的敵人……傑Ｏ鼠的過年遠房親戚——仍然讓斐蘭打了一個寒顫跟噴嚏，只是分不出來是冷到打寒顫還是可怕到打寒顫就是了。
一排表哥很可怕的！把自己帶入湯Ｏ貓的角色的話就絕對很可怕啊！
高空、極速，又是沒有加蓋的竹籃子，直接暴露在暴風之中的兩人除了被吹得東倒西歪之外，還覺得特別的冷。
儘管籃子上散發著的魔力波動，直接證明了小千給鳥耳族人的面子還是很大的，否則這種不普通的籃子也不會給她們用。
大概有遮風的效果吧，這種籃子。她心想著，穩住身子之餘，探頭看著底下的外頭的景色飛逝。
去奧爾什耶，緊張……嗎？現在反而不緊張了。
像是士兵上戰場前，從拒絕接受到接受的過程中，會慢慢的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殘酷感到麻木，進而不再害怕一樣。
就是這種心理狀態——還有就是真的有夠冷的！在到那裡之前就要先冷死了！那有空緊張啊！
「阿千、千——妳、妳有沒有什麼道具？」
精靈拿出了兩條掛著石子的墜飾。
「給塔露也掛上吧，忍忍就到了。」
妳真是太無情了，小千。
樹頂之上、雲之下，綿密的樹海連綿到遠方看不見盡頭，睽違三天才好不容易見到的太陽，現在終於能夠感受到它的溫度了。
斐蘭一點也不意外小千能掏出奇怪的道具來，畢竟，作為一個專業的前冒險者和一個專業的現職森林守衛，身上有些千奇百怪但有用的東西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況別的冒險者有行囊問題，小千可沒有。
——感覺好像知道為什麼她身上除了那塊鑄幣以外沒有錢的原因了。
看著遠方的風景，斐蘭發起了呆來，回想起剛才小千向自己坦白時的神情。她有些意外。她想，原來那傢伙還有這一面啊，她以為她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冷血一點。
……也有可能，是自己從來都沒有好好觀察過她也說不定，從她們離開之後，她一直都只注視著魔法，直到拉米回到身邊又永遠離開。在她不再只看著魔法之後，才驚覺自己和唯二的親友已經跟自己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了，兩個距離十分遙遠、遙不可及的世界。
重新梳理這份關係，就像是把自己塵封的寶箱翻出來，看看浸在名為時間的河流之中，讓它缺了個角、還是少了層外殼，裡面的東西又被蟲兒和歲月腐壞了多少。
——哎，終於能夠接近妳的世界了，阿千。
斐蘭抿了抿唇，一言不語的看著遠方。
地平線的盡頭，五彩斑斕，天空是畫布，靛青、皂白、橘紅多種顏料隨意潑灑在空中，對畫家而言的災難，對畫布中之物也肯定是災難——那混雜的色彩也是直接代表著令人戰慄的乙太風暴。可想而知，那風暴已經帶來了大量災厄的化身，那如雨滴一般傾瀉的軟泥魔物。
那是史萊姆雨，乙太風暴的一種，天災的一種。
奧爾什耶，近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