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記憶中的奧爾什耶
因為被稱作獸是一件非常羞辱的事情，所以取了牠們大部分的共同特徵，獸耳——再去掉獸字，就成了耳族。
這種看似無關緊要、只事關稱謂的事情，曾經還真的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很快就無消無息了，因為精靈族的領地——蒂希爾聯邦境內沒有耳族。
沒有、不存在、不需要、不承認耳族。
一切源於耳族的某個女性與皇族有染，還企圖謀反……但卻奇妙的連些確切人物是誰的傳聞都沒有，也就是說，這種沒根據的事情或許根本不存在。
肯定不是這種原因，精靈才會起了把耳族給趕出去的念頭，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在我看來都是無聊的政治鬥爭。
「真夠無聊的……」
不知不覺就嘆息著說了這句話了。
但是當時翠綠之光的所有成員裡，只有我同意這個說法。因為光是少少七個成員的翠綠之光裡，就有兩個是不同種類的耳族，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無聊的事，而是無妄之災。另外四個裡面，一個是笨蛋、一個是成熟穩重的矮人，另外兩個則是帝國的王室成員，早就習慣了。
總是為大家盡心盡力的隊長則說了。
「這怎麼行，不就代表伊凡的部族得要遷族了？姓蒂希爾的那些傢伙，還真敢做出這種事情啊？」
然後那個傢伙自己就提了一把細劍衝到了聯邦都卡魯·耶·蒂希爾裡，氣沖沖的討要一個公道——當然最後還是被轟出來了，還把氣氛弄得很僵。
「翠綠之光的瘋子」，還被這麼罵著。
而她嚷嚷著，「那群精靈要有自家親女兒一半聰明的話，才不會做這種事」。
笨蛋是會遺傳的嗎？有的時候我會這樣想，然後慶幸自己是義的，不是親的。
就算翠綠之光是有名的冒險隊，終究也只是冒險隊而已，就算解決了很多危險、有很多驚心動魄的故事，令人津津樂道的傳說——冒險隊也終究是冒險隊，冒險在和平的時候會有終點的，但是王權沒有，也不會有。
至少在可見的將來，和平只會持續著，蒂希爾的王權都沒有衰弱的跡象。
被狠狠的轟出來的隊長，還纏著我，要我用魔術發出上次那個聞起來就很舒服的香氣——我還解釋了很久，那是戰鬥用的魔術，不是什麼日常能夠隨便用的小把戲。
翠綠之光在那之後從七個成員變成了六個成員。
狐狸伊凡，回到了家鄉，回到了離聯邦都卡魯·耶·蒂希爾很遠很遠的南方，那片家鄉……
在拉緹之森的邊緣，只需十四天以內的路程就能到林蒂雅的側腹，一個樹林連綿、見不到天空的地方。
「伊凡——你一定要回去嗎？」
臨行前，同樣是耳族的熊耳族蘿蕾娜開口了，她一雙眸子帶著不捨，在伊凡的背影上停留。
或許暗自許了終生吧——喜歡開這種惡劣的玩笑的我這麼想著，擅自把蘿蕾娜的神情當成如此，在一旁如看戲一般旁聽了他們的對談。
「我的父親被蒂希爾帶走了，這是我的責任。」
或許，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
或許那個時候的我就已經想像過了。
「……你們部族，會離開這片森林嗎？」
「……我會說服他們，如果不行，我會改變他們。」
伊凡拋下的這句話，像是扔在水面的樹葉。剛開始一點水波也沒有，隨風起舞後才泛起了一陣陣漣漪。
伊凡鄭重的和所有的成員——我、隊長、蘿蕾娜、羅倫大叔、艾莉可、羅克——一一告別，什麼道別的話都說出口了，唯獨對著蘿蕾娜說過的話，他沒有再說一次。
是沒能說，還是沒想要說呢？
甚至連自己要回到部族但不離開森林的事情，伊凡都沒有和隊長開口。
蘿蕾娜也沒有開口，她就像一個細口瓶一樣，裝進去的紙條就休想簡單的拿出來——我不知道蘿蕾娜在想什麼，但是，想必她……也是掙扎著吧？
現在想來……如果隊長那個笨蛋知道伊凡想做什麼的話，那時就會說什麼也不讓他走，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對隊長說吧？
當時，我應該馬上開口的，告訴隊長——但是。
我當時覺得，伊凡的決定是他意志的展現。我也覺得，像伊凡這麼機靈的狐狸，就算在這個節骨眼混進了這攤渾水，也肯定能夠逢凶化吉、及時抽身。
我沒有看錯伊凡，但我小看了蒂希爾的覺悟。
終究……沒能及時阻止他，甚至沒能站在他身旁。
沒能守護他，明明……明明已經有所察覺，卻放過了能夠拉住他的機會。
——所以，他從我們的生命中消失的那時候，我什麼也做不到。
什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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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羽展翅的鳥類耳族遠去的身子被樹葉遮蓋住，這多半是他們的場地布置吧——隱藏自己的蹤跡，但仍保留著對外的窗口，鳥類耳族也不是笨蛋呢。
畢竟只會故步自封的民族只有毀滅跟在外來者的侵略下重生兩種選擇而已，歷史可是一面明鏡啊——所以才叫塔露應該多讀讀歷史書，但她總是嫌無聊，看個二、三十頁就闔上了。
啊，雖然歷史書好像也沒有這種先例……
「阿雪，妳知道嗎？奧爾什耶不是精靈語。」
隨風遠去的是鳥人，隨風而來的則是這句話。
意味不明，突然講這些是什麼意思？奧爾什耶真正的意思，什麼鬼？
本來，這個問題是會挑起斐蘭的興趣的，本該如此。但她並沒有，反而覺得煩躁無比——這個臭傢伙，是想要塔露跟她去送死嗎？
搞什麼——這樣真的有去的必要嗎？
這時候就應該要說一些史萊姆的事情吧！
「……這種時候說這個幹什麼。」
「妳還在生氣啊？」千淡淡的笑了出聲來，但那不是開心也不是嘲諷，是無奈也稱不上，混雜了這麼多情緒，或許可以說是「為了要笑所以笑了」吧？
「我只是突然想起這個名字，覺得放不下它。」
「……」
而我覺得很煩——這種話說不出口。
她發現眼前的友人比自己想的還要更殷切的要到奧爾什耶去，或許不是為了斐蘭沒感興趣的什麼「大義」，而是更加私人的理由。
她以為她是為了救那裡的人，但，現在看起來，有一點點的不同。
如果只是陪她玩玩而已，她就會繼續鬧彆扭了——但這是玩玩而已嗎？守護那裡的人民對她來說或許是像玩耍一樣一時興起的事情，但是如果是為了私慾的話，就不是玩玩而已了。
如果不是玩玩而已，那麼，她就會陪她到底——因為，小千遠比她自己刻意表現出來的個性還要無情許多，守護民眾什麼的根本就不會是她的真心話。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她是不會放過蘇梅爾這種人的，肯定會先要他好看。
重點是，她現在想要幹嘛？
或許看出了斐蘭的心情，但千仍是猶豫不決的欲言又止。
這種一點也不爽快的煩躁感就像下毛毛細雨一樣，讓斐蘭感覺自己像是屋簷下的石地板，一點一滴地正在累積——只不過不是累積傷痕，而是累積憤怒。
感覺自己已經到臨界點了，斐蘭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證明了自己不是深呼吸就能忍住憤怒的精靈。
「不。」斐蘭凶狠的皺起了眉頭來，很明顯的，生氣了。
「妳打算做什麼，給我說出來，我們是同伴吧。」
「妳到底在不爽什麼？」
千的神情也發生了一點變化，她也皺起了眉。
「說喔！妳想幹嘛！給我說清楚——」
「搞屁！為什麼我要被妳兇還要先講，妳才先講！妳這一路上一直生氣的理由！」
左邊是銀色頭髮的幼稚精靈，右邊是金色頭髮的幼女精靈——不是幼稚，因為行為就跟外表一整個很相配——夾在中間的是塔露三明治。
「那塔露先講喔！」
塔露三明治選擇先把餡掉出來……這樣就不用被兩片麵包夾住了！那兩片麵包現在同時愣住了，然後同時注視著塔露。
「塔露旅行的目的是為了去看看塔薇希雅有什麼危機，現在的奧爾什耶是不是就是它的危機嗎？塔露沒有不去一探究竟的理由！」
「就算塔露很弱，只要能到那邊去就一定能做些什麼事情……塔露是這麼想的，所以塔露要到奧爾什耶去！」
兩個精靈相視，然後笑了出聲來。
斐蘭忘了，在之前自己確實是說過的，要帶塔露一探究竟塔薇希雅危在旦夕是什麼意思的——只因為碰到了蘇梅爾又碰到奧爾什耶的這些事情，被夾在事件裡無法輕鬆脫離的緊張感就讓她忘了這些事情……真難為情！
儘管塔露得出的答案是自己最不喜歡的大義凜然。但是，卻很意外的，斐蘭不覺得這是什麼令她煩躁的事情。
因為這個原因很塔露。
「——真是的。」
根本是學了蘇梅爾口頭禪的千，無奈地笑了，讓斐蘭不由得把她和那個不久前才「交流」過的綠尾隊指揮官重疊了起來，然後發現令人火大的超級相似！那個笑容！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是就這麼讓妳們陪我去的話，也不是我的打算。」
斐蘭幾乎要掄起袖子來了，連欠打的樣子都一樣。
但是她看起來沒有打算要騙了，就放過她吧。
「……妳知道，阿雪，奧爾什耶是我的朋友取名的。狐語的生難字，意思是，心與心相連之地——」千嘆了口氣。「……這名字也是他刻在歷史上唯一的、沒被抹去的痕跡。」
斐蘭露出了思考的神情，狐語，也就是，狐耳族。但如果是狐耳族取名的，自己又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書裡沒寫、新聞也沒有。
沒被抹去……也就是說，其他的被抹去了？
「……所以你要保護那個能代表他活過的唯一證明。」斐蘭復讀了一次自己的想法，說道。
千點了點頭。
「哪怕它正在崩毀，哪怕就算沒有我，他所命名的城市在災難的最後也會重新站起來——我也要守護它。」
「所以，不用陪我也沒關係——等一下叫那位耳族戰士在中途帶妳們下去，可以省掉很多時間吧，往北方去的時間。」
斐蘭雙手叉腰，大笑出聲來。
單純的、開心的笑著，不帶著任何嘲諷，笑聲嚇到了塔露，也讓千一頭霧水。
「什麼嘛，原來是這種事情……」斐蘭揚聲笑道，隨後，露出了笑容，好似春風般溫柔，好似春日般溫和。
「如果妳的理由是要保護那裡的精靈們這種無聊的理由，妳就自己去吧——本來，我是這麼想的。」
千抿了抿唇，露出了一副難看的笑容。
「——不，那裡的精靈死了多少，都不關我的事。把毀滅兩字掛在朋友取的名字前才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但是那裡很危險，妳們沒有必須要陪伴我同行的理由，不用陪我任性，所以我才……」
「哈哈——」斐蘭豪爽的笑著，直接打斷了千的後話——老實講，這讓塔露害怕的不得了，就像虎皮豬有一天突然就長出了獠牙，然後發現這根本不是虎皮豬，是真的老虎。
不過她看起來很開心。
「塔露沒意見吧？不怕死吧，塔露！」她問道。
「哇哇，這個倒是有一點……不、不怕！塔露會努力的！」
「那好！」
斐蘭的眉目彷彿含著笑容一樣。
「不准拋下我們喔，等史萊姆雨過了，我要聽聽有關妳那位朋友的故事——一起奮戰吧。」
小精靈總是有著與外表不符的沉穩，但只在這一個瞬間，彷彿找回了那份純真，她笑得和她外表一樣，純真、可愛，動人無比。
「——謝謝。」
像是應和那份決心一般，鳥類耳族的風撥開了樹蔭。牠來得應景，振翅著緩慢地降落下來。
「冒險者大人。」
「……麻煩你了，羽裳族的戰士。」
「請用全速前進到奧爾什耶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