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舖了白毯的台階，木頭發出了抗議的聲響。艾蜜莉抬頭仰望這座廳堂，儘管讓人用魔法道具重建了這層象徵著熊掌氏族輝煌的建築，可當自己真的重新踏上這裡時，她才發現即便建築重建的再像，曾經熟悉的人卻已不再。
她猶豫了會才繼續往上，看著入口的門愈來愈近，心中的猶豫、感慨和懺悔均被這風雪給帶走。年年都希望能平凡度日的自己，也許早在那孩子接受龍原神子的命運時起就不再平凡。
如果這就是我必須接受的，那也好。艾蜜莉看著站在門口兩邊的洛索達戰士和自己行禮，然後推開大門。聽著裡面傳來的聲音與照亮昏暗的火焰餘暉，她不自覺地緊蹙眉頭。只要能幫上那孩子，還有她以後要生活的世界……那我會盡全力去做。我會好好做的。
她走進了戰士廳，本來聚集在這裡的遠征隊隊員們紛紛停下手邊的動作，朝著大門的方向行禮。艾蜜莉點點頭，示意其他人可以恢復動作──實際上這本來是過去對艾洛才會有的禮遇，或許是因為自己這次接任團長所以才延續這種傳統。其實這根本就沒有意義。
艾蜜莉沿著階梯走了上去，望著一旁的木牆，儘管這三百年以來科技有了突破性的發展，但每次還是會感嘆這些東西的精緻作工，和三百年前根本無法同日而語。
腳步停在那扇木門前，說起來自己第一次來熊掌氏族時是跟大使來的吧？因為破碎的紅寶石戰爭來跟洛索達人求援。當時自己到底有沒有來過這裡呢？她笑了，時間過得太快，記憶已經被沖淡了許多。
艾蜜莉推開了門，望著位於正中央的方桌和幾張椅子。那上面如自己要求的放上了地圖，她來到桌邊望著那張圖。脫下手套，讓手指能感受它──這是請人照著過去的樣子重新繪製，但不管怎樣就連紙張都能讓人感覺到時代的進步。
「我們真的老了呢，艾洛。」艾蜜莉望著自己的手掌，臉上浮現淡淡的苦笑。「精靈如果外表變老，就代表我們離死亡不遠了。既然不能白頭偕老，至少希望你能看見我老去的模樣呢？」
雜亂的腳步聲打亂了艾蜜莉的思緒，她望向門邊，看著各分隊的隊長們一前一後的走進這裡。或許跟她看見他們有些訝異一樣，其他人看到艾蜜莉站在桌邊也錯愕地瞪大了眼。
「團長，您居然提早到了嗎？」其中一位錯愕地向身邊的人確認時間。「明明還有一些時間？」
「你們不也提早來了嗎？還這麼有默契。」艾蜜莉無奈地笑著。
「畢竟總是要提早來整理一些東西，否則拖拖拉拉又要被妳罵了。」人群中體格特別壯碩的洛索達戰士伸手抓了抓頭。
艾蜜莉收起方才有些悲傷的情緒，臉上綻出了爽朗的笑顏。「跟艾洛不一樣吧？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們就現在開始吧。」她走到了桌子後方，伸手拍了拍桌子。「來討論我們遠征隊接下來的方針。」
「只要不去主動招惹，黑色猛獸就不會主動攻擊。嗯，這確實是前兩次遠征所得出的結論。」
「但艾洛團長推測布爾德冰原和北境的『魔法異常』與他有關卻沒有相關證據。我不是要完全排除這項可能性，畢竟那怪物忽然出現在這裡本來就很奇怪，只是封鎖冰原至今也過了三百餘年，我們誰都無法確定這段期間是不是有了新的生態變化？」
「啊？生態變化？這裡本來就只有冬狼、史諾熊、霜應和其他若干物種，怎麼可能突然出現這種詭異的東西，這一定是別人帶進去的吧？」
「怎麼帶進去？狼隘口就長那樣子，猛獸怎樣也不可能塞得過去吧？」
「海路啊！現在不就有廣闊的無盡之海這條路嗎？」
「所以你想說那怪物是對岸的古利迪王國帶來的？這可是很嚴重的問題，得回報給白樹城……」
艾蜜莉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吵鬧聲剎那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望向站在桌邊的遠征隊團長，包含方才在吵架的精靈和矮人──為什麼吵架的總是這兩族？
「且不論那黑色猛獸的來歷，以現狀來說那也不是重點，重要的是『牠只會對主動冒犯的人有敵意』這件事，除此之外都不是現在我們應該考慮的東西。」艾蜜莉環視著桌邊眾人。「但你們說得對，在這裡無法使用魔法對遠征行動來說是很重大的事件，魔法產品無法完全填補這戰力上的空缺。」
對，雖然這些年精靈對於「魔法產品」這件事上有了更深刻的體悟，再加上與弗司妲王國中「羊角工房」合作，確實將這些東西進一部推化為科技產物，並讓迪爾大陸上所有人的生活品質得到顯著提升。
但在面對未知生物時，這份科技力量卻無法填補自古流傳下來的魔法技藝，現在想起來實在有些可笑。
「我們得各隊伍整併成兩支大隊，第一隊以『解決魔法問題』為優先，第二隊則是『解決黑色猛獸』為目標。」艾蜜莉用手敲著地圖。「目前我們沒有辦法確定黑色猛獸是否與如今冰原或北境的魔法問題有所關聯，第一隊就得去證明這件事。第二隊就是貫徹我們這幾次遠征以來的唯一目標，解決黑色猛獸，奪回布爾德冰原。」
其中一位隊長舉手。是洛索達人。「我記得前兩次遠征都因為那頭猛獸而失敗，如今又將人手拆分成兩邊，那給二隊的負擔會不會太重？原本人手就已經不足了，也許我們應該以『解決魔法問題』為最優先選項？等這問題解決，或確定黑色猛獸與其有關連以後在做行動？」
「這可不行。」艾蜜莉搖頭，原本按在地圖上的纖細手指挪到了森林的黑色區塊上。「剛剛各位提到了一個很有趣的東西，生態。你們知道他的位置為什麼會移動嗎？因為他侵犯到了冬狼與史諾熊的棲息地以至於他們為了保護地盤對其攻擊，但最終無法戰勝這頭黑色猛獸而敗退。艾洛的情報也是為此而來。」她面露愁容地垂下眼簾。「布爾德冰原的食物鏈因應著那兩大肉食族群而達到平衡，如今這頭猛獸成為了轉化這一切的不確定因子。我擔心這會引發進一步的生態浩劫。」
「……那我們現在的行動不也是破壞生態平衡嗎？」他問。
「精靈是尊崇自然的種族。依偎著自然而生，也為了自然而亡。洛索達人過去為何能在這邊生存數百年？因為你們融入了這裡的食物鏈。因冬狼的逆襲而死，也會為了生存而挺身對抗，這就是你們過去所擁有的野性與意志。」艾蜜莉想起了過去的日子，面向那洛索達戰士，心有戚戚焉地說：「我曾在這裡生活過，所以我很清楚這件事。」
其實最一開始起布爾德冰原就不能算是正常的土地。自那千年前虛無第一次入侵時起，這裡便成了洛索達人於這世界上的故鄉，跟這頭黑色猛獸一樣，他們也是外來的入侵者。
而之所以沒有被消滅，純粹只是因為他們團結並懂得與這些生物共存。倚賴著這片冰原上的生態，小心翼翼地過活。儘管自己最一開始在這裡生活的幾年十分不習慣，但卻被洛索達人的態度給深深吸引。
其實她自己也不確定，若依艾洛的願望奪回冰原，讓如今已習慣在內陸生活的洛索達人拉回來，他們還能照著千年前的祖靈那樣尊重生態嗎？還是這場遠征行動只是將這不確定因子換成另一種威脅。
「為了解決黑色猛獸，我有一項計畫。」在短暫的靜默以後，艾蜜莉如是說：「我要利用無盡之海。」
「無盡之海？」站在板凳上的矮人疑惑道。
「這項計畫需要矮人們的幫忙。」艾蜜莉指著地圖最西邊的海岸線。「如果說魔法不起作用，至少我們可以把他引到海邊。」
矮人摸著下巴的鬍鬚。「您要淹死他？」
「對，所以這項任務將指派給第一隊。」迎上眾人詫異的目光，她眉頭緊蹙。「而這將可能有去無回。」
＊
艾洛走進了戰士廳，據說那些隊長們都已經隨艾蜜莉上去開會了，他望著通往二樓的階梯，自己也該上去吧？雖然都報告完了，但至少也是先遣隊的小隊長──
「艾洛隊長，怎麼現在才出現啊？」
他往旁看去，除了皮歐厄斯以外，瓦爾多和那矮人也都在那裡。他們手裡都拿著木杯，不知是火光還是酒精的緣故，這些人臉看上去都紅紅的。
「葛拉，你喝多了吧？」他叫著矮人的名，往火爐走去。
「哪有？我才不會這一點東西就倒呢。」葛拉哈哈大笑著，但從旁人的臉色看來，這矮人真的喝多了。
艾洛在靠近火爐的長桌旁坐下，環顧著周遭。儘管用魔法科技的東西將這裡順利地重建了，但還是有很多地方都變得不太一樣。他勾起嘴角，是啊，即使再怎麼像，原本在這裡生活的人卻都離去了。
伸手拂過那桌面。呵，過去他們可沒有這麼新的桌面。作工如此細緻，桌面平坦、沒有鑿錯的孔洞或用力過猛的裂痕。洛索達人從來都不是有耐心和技巧的工匠，於他們來說，武器與生存才是第一要務。
但對艾洛來說，即便過了如此多年，精靈與矮人卻仍願意提供自己回到這塊大地的機會，他十分感激。每次都冀望會是最後一次遠征，能解決自己內心中的遺憾，可到頭來仍舊拖延到了第三次，這中間死了多少人？讓多少家庭破碎。
自己之所以從未聽聞，也都是因為與目前領導人有所深交的緣故。他握緊了手，蔚藍眼眸中倒映著自己的拳。如果現在放棄，那就沒法用勝利來悼念這些已然逝去的人。
自己不是英雄。
那些人才夠資格被稱之為英雄。
「幹嘛幹嘛？我們難得叫了偉大的英雄過來，怎麼就不說話啦？」葛拉把一瓶酒放在桌上，坐在艾洛對面。他嗝了聲。「嘖嘖，果然是太操了吧？所以我說艾蜜莉隊長就不是簡單人物。」
他挑眉。「你這樣評論別人老婆都不怕被打？」
「啊？」葛拉似乎對這疑問感到不可思議，喝了口酒，接著哈哈大笑。「被打？哈哈哈哈，當然會！但我就是喜歡這樣。」
「……啊？」這下換艾洛不解了，這喜歡是怎樣？喜歡被打？
「你是不是猜我喜歡被打啊？」
「沒有。」
葛拉哼了哼，顯然不吃這套。「這是我待人處事的方式啊，隊長。」
「別聽他亂講，反正就是個喜歡嘲弄人的矮子而已。」瓦爾多的聲音傳來，他在離人群不遠處的地方獨自喝著酒。
「比你一個搞自閉的蠻族好得多吧？」
「你說什──」
看著準備起身找葛拉算帳的瓦爾多，艾洛揮揮手示意他坐下。「不要把好不容易人家弄好的東西給掀了。」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看著正對面的矮人。「用這種尖銳的言語來去刺傷人，你覺得這樣很好嗎？」
「這並不是尖銳與不尖銳的問題呀，親愛的英雄大人。」儘管自己是不以為意，但這句話一出，艾洛明顯感受到了周遭人的反應。氣氛漸漸變得凝重。「而是我們講話天生比較直，拐彎抹角真的會比較好？經過修飾的言語並不會比較動聽，只是你各位喜歡聽那種東西而已。」
也許是查覺到了氛圍的不同，葛拉往旁邊掃了一眼，冷哼一聲。
「不然我換個方式吧。」葛拉伸手指著坐在桌邊的瓦爾多。「拿那頭黑色猛獸來看，你真的覺得當下我們四個人去找他麻煩就打得贏嗎？」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