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彆扭
呼啊——
這是個讓人昏昏欲睡的午後。不過此時還是工作時間，當然不可能兩手一攤什麼也不做。
值得慶幸的是，在傍晚前還有一小段空檔，商店街是沒什麼客人的，多少能讓我稍微喘口氣。
話雖如此，但人潮再多也就那樣子而已。
「真讓人提不起勁啊。」
我一邊整理攤位上賣剩的蔬菜，邊不由自主的發出嘆息。
我跟女朋友吵架了。
更正確地來說只是自己在鬧脾氣罷了。
前幾天，老家寄了一箱新鮮的牡蠣過來。
雖然在小鎮上是沒什麼特別的東西，但對長年在外生活的我來說是不可多得的珍饈。
當晚，我便打了通電話叫她過來一同享用。
「真新鮮，充滿大海的香味耶。」
我在爐上烘烤帶殼牡蠣的時候，身為都市人的她在旁不斷說著。
「那當然囉，這可是今早採收的。」
我裝模作樣對她說。
就在滿屋子都是烤牡蠣香味的同時，我才意識到缺少了某樣東西。
啤酒。
不會錯的，吃這玩意沒有啤酒可是大大扣分呢。
「我去買個啤酒，再過一分鐘就全部夾起來吧。」
我拿起錢包匆匆往樓下的超商出發。
「遵命！」
她開心的笑了，邊用拿著夾子的手比了個敬禮的手勢。
事實證明，我錯了。將牡蠣放心地交給身為都市人的她。
當我興沖沖提著一大袋啤酒與微波食品回到租屋處時，打開門的剎那。
「咦？」
我呆愣在原地。
本該是清澈無垢的烤牡蠣香氣，夾雜了許多調味料混濁的氣息。
驚覺到事情不對勁的我快步走進廚房。
隨即映入眼簾的，是足以讓人心頭為之一顫的恐怖畫面。彷彿某人正用著指甲抓撓黑板的那種不和諧感。
我震驚之餘，連手裡的袋子掉在地上都無所知覺。
青蔥、薑絲、香菜、醬油、烏醋等各式各樣的佐料覆蓋在烤好的牡蠣上。
望著整盤被調味料玷汙的烤牡蠣，我終於開口。
「這是什麼？」
「都弄好囉，快吃吧。」
始作俑者正滿頭大汗的將瓶瓶罐罐放回櫃子中，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地對我說。
「我問妳，這些是什麼？」
我的語氣越來越不耐煩，甚至還有些憤怒。
「嗯？去腥用的佐料啊，怎麼了嗎？」
我的怒氣在瞬間爆發。
「為什麼要在上面放這些東西啦！」
「幹嘛那麼兇啊，不這樣弄要怎麼吃！」
「哪個白癡會在新鮮牡蠣上放佐料，沒搞錯吧？！」
我和她的音量都越拉越高，就這麼僵持在那裡。
她在對我說些什麼。可惜氣頭上的我根本聽不進她所說的。連去思考與理解的動作都省略了。
她擺出厭煩的表情。
我則繼續責怪她。
是啊，如此理所當然的事。就像水定會往下流一般，理所當然到不行的事情。
所以，為什麼要放上那堆調味料呢？
「連這麼基本的東西妳都——」
我放聲大喊。
後來的事我記不清楚了，只記得自己窩囊的跑了出來，在下著大雨的街上漫無目的閒逛，最後用錢包剩下的錢買了車票回老家。
「你們哪時候要和好啊。」
「哼。」
這是回老家後，老媽第三十一次問我這個問題。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在她開口之前我是絕對不會主動求和的。
截至目前為止第七天了，她還是沒有打電話過來。明明沒什麼脾氣的，這次卻一反常態。
畢竟是大學的最後一個暑假，就當作回老家度假吧。我這樣在心中安慰自己。
有段時間沒回來了，鎮上過於悠閒的氣氛讓我有些難以適應。這也沒辦法，畢竟自己已經習慣都市那種快步調的生活了。
正當我要掏出香菸呼吸一下時，一陣騷動打斷了我。
只見攤位前的公車站牌處，有一對看起來像學生的男女正在爭吵。
啊，不——是那個染著一頭誇張金髮的男學生被女學生單方面痛罵。
留著黑長髮的女學生雖然矮了男學生一個頭，但氣勢上卻徹底地壓過他。
「講過幾次不要買這個重複序號的版本，你都幾歲了！聽不懂人話嗎？是智障還是白癡啊？！」
看似文靜的少女正用連串女孩子不宜掛在嘴邊的粗話臭罵少年。
雖然不清楚吵架的細節，但聽起來大概是少年買錯東西。
是情侶嗎？可是看上去又有點像兄妺……
唔，真令人好奇。
「這年頭高中小鬼頭可真會給人添麻煩呢。必須嚴加觀察才行……」
我邊呢喃，邊拉了張椅子到方便觀察他們的貨架後坐著。
經歷了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洗禮後，少年終於開口了。
「對、對不起嘛……」
喂喂喂，你倒是反駁一下吧，她都快騎到你頭上去囉？
說實話，這傢伙簡直沒用的一蹋糊塗，與外表那副輕浮的模樣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我週末找個時間去隔壁鎮問問還有沒有存貨。」
「你有錢嗎？」
少女簡單地朝他丟出疑問。
「欸……啊……沒有……」
少年愣了好半晌，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回答。仔細一看，他整個人都在顫抖，背部跟肩膀一蜷縮起來，感覺比少女還矮了。
只見少女的表情整個沉了下來，空氣像是凍結了般。連身為局外人的我都能感受到那股冷冽的殺氣。
「你在敷衍我？」
「……」
「是不是覺得我隨隨便便就能糊弄過去？」
「……」
唉，果然又被罵了，小子你能不能振作一點啊？別像溺水的人隨便抓住些什麼就想往上爬。
「啞巴啊？回答呢？」
「對、對不起啦……我去跟晴姊預支零用錢……」
少年感覺都快哭出來了。搞什麼啊！這是勒索吧？我活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不良少年被乖乖牌的女孩子勒索。
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呢……
然後，少年支支吾吾的說了些什麼，似乎是想要討好少女。
不過少女仍是滿臉不耐煩的樣子。
饒了他吧，我可不想剛回老家就遇到社會新聞之類的鳥事。
唉……
左思右想之後，我最後決定出手幫幫那位可憐的少年。
話說回來，具體上要怎麼幫他才好啊？我也不清楚，總之先輕鬆的介入其中吧。
正當我要走出攤位時，少女開口了。
「你會被晴姊揍死的。」
她嘆了口氣、搖搖頭。雖然沒多說什麼，但她的表情像是放棄了些什麼似的。
「可是……」
「上個月你不是被她揍了一頓趕出家門嗎？」
「那是意外啦，誰知道手機會掉到水裡去啊。」
話一說完，少年的臉便皺成一團。
「大半夜跑到人家家門前大喊能不能收留你，真夠噁心的耶。」
少女以厭惡的語調說道。
「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而且那時是妳惡作劇推了我一把才……」
「閉、閉嘴啦！」
少女慌張地打斷少年接下來要說的話。
接著好一會兒，兩人都保持沉默。
少年望著少女的臉龐，隨即彷彿很不好意思地避開視線。至於少女，嘴裡似乎在嘀咕些什麼，緩緩伸出手輕拍少年的頭。
「你真的是笨蛋耶。」
少女呢喃著，邊用手輕撫少年的頭，像在安撫小狗般。
她一而再、再而三撫摸那頭略長的金髮。
就在我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展感到錯愕時，從頭到尾都是那副沒用模樣的少年行動了。
他握住少女的手，開心的笑了。那是個既溫柔且幸福的笑容。
少女似乎有些意外，愣愣地看著少年。
「作為賠罪，晚上讓妳點一道菜吧。」
「只有一道嗎？小氣耶。」
少女嘟起了嘴，不過並非還在生氣，而是像撒嬌一樣的口吻說著。
「真不想被妳這麼說。」
「要好好展現你的誠意才對吧，嗯？」
「買個布丁當晚上的點心好了。」
「真的？」
少女的臉龐重新顯露笑意。
「真的啦。」
「那這次就原諒你好了。」
「是是是——」少年搔了搔頭，將少女拉近自己身旁，笑著說：「走吧。」
「嗯。」
接著，他們手牽著手走向商店街的另一頭，沐浴在撒落的金色光芒中。兩人有說有笑，彷彿剛才的爭執不曾發生過似的。
我站在店門口，看著他倆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有些落寞。
唉——
有夠單純呢，小鬼們那無憂無慮且青澀的戀愛。
反觀自己，雖然年長了些，但卻一點長進也沒有。只為了那無謂的堅持及主張，而忘了她平時的溫柔與體貼。
最後卻在偶然中被這對年輕情侶給點醒。
我抬頭望向澄澈的天空，厚重的積雨雲不知不覺中已經散去。
其實一點也不難嘛，比起僵持在那不上不下的，不如由我主動開口。
謝啦，小子——
我在心中向那位陌生的少年致上感謝。
就這樣向她道歉？不，不喜歡佐料這件事還是得說清楚吧。如果她還在氣頭上呢？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懷著忐忑的心情，我撥通手機。
創作內容
月夜消逝的彼端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