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May God Bless You
Gris Pt. 1
Gris
Nomada Studio
「薇露娜．阿露西安小姐，冒險者編號CV105，種族是『天空精靈』。今天，非常感謝您協助我們機構的研究工作。」
「謝謝你們的招待，剛才的薑母茶很好喝。啊，我背上有點濕，路途中雨好大，不好意思啊。」
「不要緊。今天的天氣真是不好，在地下一層也聽得見雷聲。其實您不需要將翅膀收起，我相信沾滿水的羽毛藏在體內肯定很不舒服，房間內的暖氣空調有除溼功能，一會兒就會乾爽。訪談過程中，您可以躺在沙發上，或是任何其他覺得舒服的姿勢。」
「真周到。」
「研討任何心理學相關的主題時，我們機構的主任認為營造舒暢、安全的環境對受訪者而言是最理想的，生理不適將強烈影響訪談答問的結果。感謝您喜歡。」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嗯……嗯……哈……哈哧──」
「願神庇佑您，這是乾紙巾。」
「謝謝……嗯，我說這座重力撞珠挺好看的，你們設施內似乎擺了不少。」
「謝謝您喜歡。它其實是某件遺跡物的量產複製品，複製品本身無特殊性質。」
「它們撞起來的聲音真不錯。好，我們進入主題吧。」
「在開始之前，容我請教您一個問題。」
「請說。」
「您認為，這夢境的過程算是線性，還是非線性？」
「兩者有什麼差異？」
「假設身處夢中的您打開臥室門，一腳就踩進鄰國某城市的某間主題遊樂園，推開公共廁所的門，又立刻抵達銀星宮殿，而您不記得場景如何轉換，這就是非線性。相對的，若您記得自己搭飛機去鄰國城市的過程，又知道是為了參加銀星內堡的城慶節舞會而趕回來，那麼就是線性，也叫做時空連貫性。」
「……是這樣啊，那我得說非常線性。」
「好的……我們昨天收到您的來信，您在信中表示於4月25日深夜睡眠時，經歷一場『難以用思維邏輯和情緒反應理解的』噩夢。根據您的約略描述，在夢中出現的人『彼此間的人際關係』相當地……混亂。請問這麼理解是否有誤？」
「沒有。」
「好的。關於您在信的最後詢問我們是否能夠『解釋』您的夢境，以及它所代表的潛意識思想、所反應的現實心理狀態。我必須很遺憾的重申，我們做不到，這也並非我們機構本項研究的目的。」
「呵……看來果真如此，沒人能夠回答啊，連阿羲也不行。但是，反正我人都來了，總不能白拿你們的酬勞吧。」
「不要緊，阿露西安小姐。您提供的資料將會非常有價值。不光是對機構，我個人也對這類夢境很感興趣。很少人有能力把夢境變成感覺真切的平行世界。我們已經備妥，您可以依照習慣的步調陳述，隨時能開始。」
「我就直接來吧……嗯……哎……喔又來了……哈……哈哈啾──！」
「願神庇佑您。」
「……抱歉。嗯，那天早上──噢，我指的是夢裡的那個早晨，醒來後，賴在床上好一會兒不動。我什麼也沒穿，愛人就躺在旁邊，妳知道的……我記得前晚很棒，那是最好的紓壓方式之一。不過，我的放鬆指持續很短的時間。」
「異常現象開始了嗎？」
「對。我轉過身去拿手肘推推愛人的肩膀，他如果醒了，就會伸手反摸我的頭髮。好吧，結果他確實摸了，人也醒著，但問題是──那不是他。」
「不是您在信裡提到的尼羅斯東尼先生？」
「不是！那人我認得，他叫洛，洛．克里斯，人稱『孤狼』，黑髮、綠眼、嘴裡咬根枯枝。啊啊……妳知道嗎？他當時依舊咬著那根枯枝，往我臉上蹭，並且說東尼才會說的話！我嚇壞了，但我來得及在尖叫以前把他踹下床……他很重，跟東尼一樣有份量，他摔在地上，用那副困惑的、驚疑的、又略帶悲傷的眼神看我，吶喊我的名字，問我怎麼了。噢，天哪，我們前一晚還……那簡直比地底最可怕的魔鬼還要可怕！」
「辛苦您了。我們有必要重申，您提供的全部資訊絕對都不會外流，請放心。」
「那就好，千萬別告訴克里斯，他一點兒錯都沒有，但是……哎，那當下我什麼也不懂。總之我邊罵邊胡亂套好居家服，打開門逃開克里斯的……不，逃離東尼的房間。我需要找地方冷靜，才剛起床就心跳急速實在有礙健康，我跑進我妹妹的房間，就在走廊對面。那是個充滿植物、宛若森林的大臥室，晴天陽光從採光窗灑進。是的，至少這一點沒有變，熟悉感令我稍稍放心，可那還不夠，必須找到妹妹才行。於是，我快步走到她的書桌邊，按住她雙肩，盡可能保持鎮定。『薇塔，妳仔細聽我說。』我說。她回頭看，接著，我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這回又是什麼人？」
「嗯，讓我想想……黑色直長髮，桃紅的眼睛，好像被叫做『小麥』的女孩，總之是個諾爾斯人，而且從頭頂到腳底，完全跟妹妹無關！啊……又是這股怒意……」
「來點微糖的溫水，有助於緩和情緒，阿露西安小姐。」
「謝謝妳，真的。當時的我又驚又氣，這些奇怪的冒險者換掉東尼就算了，竟然還冒充我最愛的妹妹，簡直不可原諒──哎，這一切都跟真的那女孩沒關係，但當下無從得知，尤其當我臉色慘白後退兩步的時候，那個……那個叫小麥的女孩，居然敢做出跟薇塔一模一樣的驚嚇表情，還懂得以手按在胸口正中，我們天空精靈族吃驚時的下意識動作。妳知道嗎？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那人會不會是真正的薇塔化妝的。」
「果然屬於難以『透過情緒反應理解』的類型。」
「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夢境無分好壞，只有您如何控制情緒穩定，以避免產生心裡陰影的成功度而已。」
「嗯……懂了。這撞珠擺起來可以持續多久？」
「正常情況下約一小時，您可以繼續了。」
「好……我倉皇逃離那房間，三步併兩地衝下樓梯，對了，途中撞倒一個人，沒怎麼多看，只記得他身形很大，又大又重，身穿金屬鎧甲。跌下樓梯的時候，那人頭上還砸著托盤，但我說真的無暇管我家Euforia Bakery什麼時後請了這麼一個在寬大旋梯裡還會轉身不方便的人當服務生。事後回顧，那人好像克力風，有名的重騎士，而我不該輕易的就能把他踹飛，肯定是瑟雷斯或哪個身形小巧的員工吧。」
「身份的置換……導致人際關係混亂。」
「應該是這樣沒錯。我又越過堅信自己是店貓的夜櫻陽依和嘗試把自己的身體如AI投影界面影像般被關掉的元素生物阿達歐，終於來到一樓店面，噩夢才正要開始，呵……不，它早就開始了。因為一樓多的是熟面孔，那天又正好有什麼店慶活動，更多的『朋友』受邀而來，這下可好，EB成了煉獄。妳懂嗎？他們每一個人在現實中都沒有罪，可我、我……」
「阿露西安小姐，您正在出汗，如果訪談讓您不適，隨時都能中止。」
「別、別擔心，我很好。呵……講著講著身體就熱起來了，至少不會再打噴嚏。回到故事吧。驚慌失措的我，被每個本該認識的人關心、安撫著，卻同時得接受那些人陌生的臉孔和聲音說我本該熟悉的話。再來，當可靠的冒險夥伴唯，學小薔薇的語氣，送上杯小薔薇最拿手的果汁，我又尖叫了……很抱歉，這無法接受，我做不到。我簡直快瘋了，一把推開旁邊模仿安德烈斯的曙葉，不顧自己衣衫不整，朝大門死命衝。」
「這般世界末日的經歷仍未醒來，或許您比自己描述的堅強很多。」
「誰知道，一切太真實了，沒有醒來這種選項。當我回過神，發現自己在世界樹商圈，蹲在水邊淚流滿面。哎，天啊，我薇露娜從未這麼軟弱過。好氣那些偽裝者，氣自己反應這麼大，可我無法不懼怕，或許我潛意識中太在乎身邊之人，已經到達某種杯弓蛇影、神經兮兮的境界。他們只要有一點點異常，我便焦慮不已。反應在夢境中，便是這麼嚇人。」
「在那當下，您該何去何從？」
「完全沒有目的。相信自己失去戀人，也失去最愛的妹妹。心裡頭有一半告訴自己事有蹊蹺，可我被另一半的絕望征服了。認真回想，現實中的我也經歷過匪夷所思之事，但不至於恐慌成那種程度。我……真是可笑。」
「怪不了您。清醒時，腦活動大多是對外界的反應，睡夢中的您則是創造外界所有現象者，感受自然更加『真實』。」
「也許吧。」
「然而，您在一系列行動中非常確定夢境是線性的？」
「相當確定，就跟那擺盪的撞珠一樣堅定。雖然可能因為失神並沒留意到離開EB至蹲在世界樹商圈之間經過哪些地方，但是時間流速感覺是一致的，我中間也沒有踏上什麼外星世界，並且，總是很悲傷。對吧？作夢不都是一段一段的嗎？我們一族跟人類在這點上應該沒不同之處。」
「原來如此。阿露西安小姐，您的經歷，確實……非凡。」
「妳大概想問它怎麼結束的，對吧？」
「願聞其詳。」
「當我意興闌珊地窩在河岸，腳在河水上隨意踢晃，有個人突然往我旁邊坐下。轉過頭去，正想叫那人別來煩我，離遠一點，才看到那雙漂亮的碧綠雙眼。」
「那人是？」
「亞茵。至少外表是她。啊，亞茵是我妹妹的閨密。」
「好的，那麼，這位亞茵實際上是誰？」
「我的想法跟妳一樣，也許她是別人，於是，我所有的反應都非常地防備，相信只要不理她，就不會被奇怪的事實給傷害。也許那刻起我隱約察覺世界不是真的了吧。」
「結果這位亞茵……？」
「她握住我的手，我嫌惡地想甩開，但終究沒那麼做，因為『亞茵』始終看著我，以她美麗的眼睛。」
「她就一直盯著妳看？」
「對，幸好她很快就開口了。她說：『娜娜姊，原來妳在這兒。亞茵找妳找好久。』」
「她確實是亞茵？」
「她是亞茵。」
「所以您醒了？」
「從亞茵身上散發的香氣，銀色髮絲被風吹著輕拂到臉頰的觸感，纖細手指按著我手背的溫熱……對，我醒著，呆愣在那兒。」
「您需要時間消化事實，阿露西安小姐。」
「不，我懵了，思考遲鈍。亞茵……她什麼也沒說，我們一塊看商圈裡行走的人群，她安靜陪伴。」
「您如何認知噩夢已經結束？」
「亞茵陪我散步回家，一路上，她告訴我，她是如何接到家裡的電話，說薇露娜怎麼樣失控地跑出門去，如何不理她的愛人與妹妹，如何推開上前關心的夥伴。她愈說我愈臉紅……後來，我必須按住她肩膀，才能中止不堪的黑歷史。哎……」
「相當典型的日間夢遊症狀，阿露西安小姐。無怪與您接觸的所有人皆有真實反應，因為他們真的都處在各自所在的位置。」
「是啊，哎……最該感謝的人是亞茵，她為了我，得臨時中斷工作。所以她事後建議我前來與你們機構聯繫，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算是某種補償吧，呵……」
「尷尬的夢遊行為，飽受驚嚇的家人朋友，想必，您應付他們相當地不容易。」
「對。妳知道的，我臉皮很薄……」
「其實我現在才知道這件事，阿露西安小姐。」
「呃…….哎，當、當我沒講。」
「不要緊的。所以，以上便是您對該場夢境具體的描述，我們完成它的文字紀錄，並將其轉移到社會心理研究室深入研究。往後茲磨由島遺跡專案組的專人將負責與您聯絡，並且會告知您相關研究成果。」
「謝謝妳。」
「阿露西安小姐還有其他需要補充的事嗎？」
「沒有……啊，有，有的。請問訪談開始到現在過了多久呢？」
「大約五十六分鐘。」
「時間過真快啊。那個撞珠還在動？」
「顯然是。」
「我怎麼覺得它力道沒減弱？」
「這些複製品相當持久。」
「不是說大約一小時嗎？也該減弱了吧？」
「顯然我操作它時舉得過高。您不用擔心，它終究會停止。」
「我……可以待到它停止再離開嗎？」
「沒問題，阿露西安小姐。想待多久是您的自由。願神庇佑您。」
（完｜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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