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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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鳶安然無恙地抵達了書局。
距離門口還有十幾步遠，他卻發現四季垂著頭，站在那裡等他回來。
四季的頭低低的，也不說什麼話，但是氣色看起來恢復不少，現在的她只需要吃點東西喝點水，應該就會跟先前一樣活蹦亂跳起來。
手臂上的咬傷被包紮過了，八成是波堤雅做的。
「歡、歡迎回來……」
「嗯。」
「我……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呢。」
「我替妳帶了食物回來。」
他把鍋子端給四季看，用行動告訴他食物很充足，快點打起精神。
不料四季只是抖了一下肩膀，然後怯懦地說：
「辛苦您了，讓、讓你去拿早餐真不好意思！」
「唔？」
「真的很對不起。嗯，不好意思……」
總覺得今天的四季，乖順的像個小媳婦一樣。
雖然紙鳶不可能知道小媳婦是什麼意思，但他依然感到受寵若驚，心裡不斷思考著要怎麼回應比較好。
四季端過鐵鍋，向後退了半步，卻依然低垂著臉避免和他視線接觸。
「四季，」
「！」她的肩膀又明顯地抖了一下。
「我們去三樓吃好嗎？」
「嗯、嗯嗯好的，一切都聽你的——」
她唯唯諾諾地一直後退，最後卻不小心撞到書櫃，發出巨大的聲響。
不明所以的紙鳶只能告訴自己見招拆招，還是靠臨場反應先撐過去，有機會再小心地問問看吧。
❦
今天似乎是這週最冷的日子，如果在室外用餐只是折磨自己。
他們把食物放在咖啡店的吧檯上。
「四季，妳先吃吧。」
「為、為什麼？」
她晃動著凌亂的金髮，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問。
紙鳶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心情，逕自將波堤雅送她的背包卸下來，拿到旁邊去，拉開拉鍊。
「我整理一下東西。」
「嗯嗯……我、我知道了。」
四季如此回應後，就不再多說什麼，怯生生地伸手拿出一顆馬鈴薯。而紙鳶也開始清點到手的物資。
繃帶與紗布有兩組，還有四分之一瓶消毒酒精，另外居然放著快沒油的打火機、橡皮筋、一支剪刀與幾片髮夾，這些東西在緊急處理傷口時幫助很大吧。
袋子底部塞著幾個夾鏈袋，裏頭裝著電池。但背包裡唯一支手電筒的燈泡卻是破的。或許能在城市裡找到替換零件。
紅色的厚膠帶、電線、曬衣夾、迴紋針，很多能夠組裝出東西的小零件被放在一個帆布包裏。接著就是…摺疊工兵鏟？
可以折成三段的工兵鏟，邊緣被波堤雅磨得很銳利，大概用法就像她揮舞那把長柄鏟一樣，是用來砍斷一些不順眼的東西的。
除了摺疊鏟以外，還有…呃，鐵鍊。鐵鍊的末端還掛著磨尖的金屬鉤，真不知道被拿來當武器或當工具，哪邊的機會比較多……
在背包內部的側邊有一支警棍、鐵絲圈與碎布片，以及寶特瓶裝的煤油，這些東西被放在一起，再加上剛才的打火機，總覺得意圖很明顯——
除此之外，倒是就沒有其他充滿攻擊性的物品了。
令人高興的發現，還有兩件輕便雨衣，塑膠布料可以保留體溫，讓人有更多的籌碼度過冬夜。
他珍惜地把東西重新收回背包，在心中感恩波堤雅的大方。
這時，他才注意到吧檯那邊，好像有很低的呼嚕聲。有點像小動物打呼的聲音，壓抑而悶悶的，不太能聽清楚。
他往那個方向看去，卻發現四季把自己縮成一團，幾乎整個人用全力抱著那顆馬鈴薯，渾身不停地發抖著。
「四季。」
他緊張地站起來，以為四季的身體又出了什麼狀況。
這時候，四季終於抬起頭，她的模樣卻讓紙鳶愣了愣。
「嗚……捂煙（紙鳶）…………」
她滿嘴都是馬鈴薯，眼淚卻大顆大顆地一直滴下來，沿著她鼓起的臉頰不斷滑落。她似乎是快要哭出聲，卻用馬鈴薯和意志力勉強憋著。樣子說有多悽慘就有多淒慘。
悽慘主要是指她手中那半顆被捏爛的馬鈴薯。
「……捂煙……味勿已……！（紙鳶，對不起）」
「我聽不懂。」
「嗚哇──！」
四季總算忍不下去了，她崩潰地放聲大哭，嘴裡塞到極限的馬鈴薯也掉了出來，說實話有點噁心。
「嗚──咳咳！咳咳！嗚噁──！」
無可避免地，她被食物嗆到咳嗽起來，哭泣聲也變成了狼狽的喘氣。雖然四季一連串精采的情緒變化實在很驚人，但紙鳶還是不懂她要表達什麼。
紙鳶一面責備自己應該要更細心一些，走過去輕輕拍著四季的背部，想讓她的呼吸更順暢一些。但無論他做出什麼舉動去安慰對方，都只會讓她哭得更大聲的樣子……
四季伸手抓住了身邊的紙鳶，緊緊揪住衣襬不放，並且將頭靠在他身上。她需要一段時間讓心情平復來。
「紙、紙鳶……咕嘰──，對不起……咕嘰──」
四季用濃濃的鼻音，再加上剛哭完的抽氣聲，艱苦地向他道歉。
「我……對不起……咬你、嗚嗚──」
「什麼？」
抱歉，還是聽不懂。
「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咕嗚──？」
「沒有，我沒有生你的氣。」
「可是……這是、咕吸──第二次了……我又、咬你……」
雖然對方一直抽抽搭搭的，讓他實在很難辨識詞句間的適當分段。但靠著其中一兩個比較好發音的單字，大概還是理解整句的意思了。語言真神奇。
「我生氣比較好嗎？」
紙鳶單純地問著，他實在沒辦法處理這種場面。
四季立刻猛搖頭，卻把滿臉的眼淚全部擦在他衣襬上。還有一點鼻涕和馬鈴薯。
「不要、不要生氣……咕嘰──」
「好的。」
那麼妳也別再揉眼睛了。
「可是你……咕──還是會生、生氣吧？」
「不會。」
「……嗚？」
「我不會騙妳。」
「嗯……你不會、不……騙我。」
罪惡感大爆發的四季，似乎成功被安撫了，抓住紙鳶的力氣也和緩下來。
她把頭頂在紙鳶腹部，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確定自己能夠好好講話後，才總算抬起頭，撥開遮臉的頭髮。
「我不、不是故意想咬你……不，有可能是故意的，但我很後悔。」
「別說了。我不介意。」
「傷口……傷口很痛嗎？」
「我很擅長忍耐。」
「唔……」她扭捏地縮起肩膀：「我沒有資格當老師了。」
「不要緊，這種傷恢復的很快。」
紙鳶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拿起剩下的馬鈴薯開始用餐。
他幾乎有二十四小時沒進食了，再加上一連串的折騰和睡眠不足，說不餓絕對是騙人的。紙鳶張大嘴巴迅速地咬著馬鈴薯，雖然不算是吃得很習慣的食物，但這種被當作主食有兩千多年歷史的植物，可以帶來相當分量的飽足感和幸福指數。
他的動作很安靜，就連咀嚼聲都相當細微。
四季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靜靜地盯著紙鳶斯文又輕微的動作，連自己手上的食物都忘了。
「紙、紙鳶——你以前是富有人家的孩子嗎？」
他搖了搖頭。
「那麼……也是管教很嚴的家庭吧？」
「為什麼問？？」
「我覺得紙鳶很漂亮。」四季出神地說著，用帶著一絲羨慕的口吻：「眼睛很漂亮，頭髮很漂亮，身體也很漂亮……」
她注視著紙鳶脖子上的繃帶，還有貼在鎖骨上的紗布，
「為什麼要讓我咬呢？你不、不會覺得我很可怕嗎？」
紙鳶停下了進食的動作，似乎思索了片刻後反問：
「四季的病，比別人嚴重吧？」
「……其實是我的身體，韌性太強了。」
「韌性？」
「這副身體，比別人更討厭病毒，所以就算自我傷害也想阻止它們擴散，雖然病毒幾乎都蔓延到全身了，卻遲遲沒辦法讓我失去知覺。但那讓我發病時比別人更加痛苦……」
她輕輕撫摸手臂上的包紮，垂下眼眸。
「我不喜歡自己的身體。與其受盡折磨，我更希望順其自然，就像其他的感染者一樣，不要打擾任何人、慢慢地死去。」
「四季覺得死掉比較好嗎？」
「卑微地靠著藥品存活著，每天夜裡都痛苦地將自己包覆在惡夢之中，如果要這麼難看地活下去，那活著又有什麼好處呢？」
「是嗎。」
「紙鳶，我常常會做一個類似的夢，夢見我不停地啃咬著自己，從下半身開始把身體咬破、咬碎，讓血液流乾，最後我安安靜靜地躺坐在圖書館的深處，就這樣緩緩斷氣……做到這個夢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安心。」
「在圖書館裡嗎？」
「對啊，在到處都是書本的殿堂裡，一縷陽光從我背後的窗戶照耀進來。就連微風也是金色的，氤氳著花瓣的淡淡香氣。」
她語氣輕盈而快樂地說著：
「四周圍好安靜，我幾乎感受不到任何聲音，連心臟跳動的聲音都消失在那道光芒的盡頭。」
「那樣死去的話……四季會感到快樂嗎？」
「如果能夠選擇的話，這或許是最棒的吧。」
她自己說著，卻靦腆地笑了笑：
「你覺得我很奇怪吧？」
「不會。」
與四季相比，紙鳶顯得相當平靜：
「四季真的很喜歡書呢。」
「比任何人都喜歡唄！」
她高昂地回應：「你看過斯德哥爾摩的公共圖書館嗎？整面巨大的牆壁都是書櫃呢！還有監獄、修道院、體育場改建的圖書館。書本雖然通俗卻也高貴，任何人都可以接觸，卻並非任何人都能理解，就好像我們人類本身一樣，存在著際遇與價值唄！」
見到四季又重拾了她的長舌和亢奮，紙鳶心中不禁安定下來。
「其實啊，圖書館的設計與經營，在過去的時代是件相當偉大的事情呢。有許多圖書館就像宮殿一樣漂亮，我記得樓下好像有一本專門以圖書館為專題的建築攝影集，要不要看看？」
「先把食物吃完吧。」
「喔喔！說的也是！」
距離門口還有十幾步遠，他卻發現四季垂著頭，站在那裡等他回來。
四季的頭低低的，也不說什麼話，但是氣色看起來恢復不少，現在的她只需要吃點東西喝點水，應該就會跟先前一樣活蹦亂跳起來。
手臂上的咬傷被包紮過了，八成是波堤雅做的。
「歡、歡迎回來……」
「嗯。」
「我……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呢。」
「我替妳帶了食物回來。」
他把鍋子端給四季看，用行動告訴他食物很充足，快點打起精神。
不料四季只是抖了一下肩膀，然後怯懦地說：
「辛苦您了，讓、讓你去拿早餐真不好意思！」
「唔？」
「真的很對不起。嗯，不好意思……」
總覺得今天的四季，乖順的像個小媳婦一樣。
雖然紙鳶不可能知道小媳婦是什麼意思，但他依然感到受寵若驚，心裡不斷思考著要怎麼回應比較好。
四季端過鐵鍋，向後退了半步，卻依然低垂著臉避免和他視線接觸。
「四季，」
「！」她的肩膀又明顯地抖了一下。
「我們去三樓吃好嗎？」
「嗯、嗯嗯好的，一切都聽你的——」
她唯唯諾諾地一直後退，最後卻不小心撞到書櫃，發出巨大的聲響。
不明所以的紙鳶只能告訴自己見招拆招，還是靠臨場反應先撐過去，有機會再小心地問問看吧。
❦
今天似乎是這週最冷的日子，如果在室外用餐只是折磨自己。
他們把食物放在咖啡店的吧檯上。
「四季，妳先吃吧。」
「為、為什麼？」
她晃動著凌亂的金髮，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問。
紙鳶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心情，逕自將波堤雅送她的背包卸下來，拿到旁邊去，拉開拉鍊。
「我整理一下東西。」
「嗯嗯……我、我知道了。」
四季如此回應後，就不再多說什麼，怯生生地伸手拿出一顆馬鈴薯。而紙鳶也開始清點到手的物資。
繃帶與紗布有兩組，還有四分之一瓶消毒酒精，另外居然放著快沒油的打火機、橡皮筋、一支剪刀與幾片髮夾，這些東西在緊急處理傷口時幫助很大吧。
袋子底部塞著幾個夾鏈袋，裏頭裝著電池。但背包裡唯一支手電筒的燈泡卻是破的。或許能在城市裡找到替換零件。
紅色的厚膠帶、電線、曬衣夾、迴紋針，很多能夠組裝出東西的小零件被放在一個帆布包裏。接著就是…摺疊工兵鏟？
可以折成三段的工兵鏟，邊緣被波堤雅磨得很銳利，大概用法就像她揮舞那把長柄鏟一樣，是用來砍斷一些不順眼的東西的。
除了摺疊鏟以外，還有…呃，鐵鍊。鐵鍊的末端還掛著磨尖的金屬鉤，真不知道被拿來當武器或當工具，哪邊的機會比較多……
在背包內部的側邊有一支警棍、鐵絲圈與碎布片，以及寶特瓶裝的煤油，這些東西被放在一起，再加上剛才的打火機，總覺得意圖很明顯——
除此之外，倒是就沒有其他充滿攻擊性的物品了。
令人高興的發現，還有兩件輕便雨衣，塑膠布料可以保留體溫，讓人有更多的籌碼度過冬夜。
他珍惜地把東西重新收回背包，在心中感恩波堤雅的大方。
這時，他才注意到吧檯那邊，好像有很低的呼嚕聲。有點像小動物打呼的聲音，壓抑而悶悶的，不太能聽清楚。
他往那個方向看去，卻發現四季把自己縮成一團，幾乎整個人用全力抱著那顆馬鈴薯，渾身不停地發抖著。
「四季。」
他緊張地站起來，以為四季的身體又出了什麼狀況。
這時候，四季終於抬起頭，她的模樣卻讓紙鳶愣了愣。
「嗚……捂煙（紙鳶）…………」
她滿嘴都是馬鈴薯，眼淚卻大顆大顆地一直滴下來，沿著她鼓起的臉頰不斷滑落。她似乎是快要哭出聲，卻用馬鈴薯和意志力勉強憋著。樣子說有多悽慘就有多淒慘。
悽慘主要是指她手中那半顆被捏爛的馬鈴薯。
「……捂煙……味勿已……！（紙鳶，對不起）」
「我聽不懂。」
「嗚哇──！」
四季總算忍不下去了，她崩潰地放聲大哭，嘴裡塞到極限的馬鈴薯也掉了出來，說實話有點噁心。
「嗚──咳咳！咳咳！嗚噁──！」
無可避免地，她被食物嗆到咳嗽起來，哭泣聲也變成了狼狽的喘氣。雖然四季一連串精采的情緒變化實在很驚人，但紙鳶還是不懂她要表達什麼。
紙鳶一面責備自己應該要更細心一些，走過去輕輕拍著四季的背部，想讓她的呼吸更順暢一些。但無論他做出什麼舉動去安慰對方，都只會讓她哭得更大聲的樣子……
四季伸手抓住了身邊的紙鳶，緊緊揪住衣襬不放，並且將頭靠在他身上。她需要一段時間讓心情平復來。
「紙、紙鳶……咕嘰──，對不起……咕嘰──」
四季用濃濃的鼻音，再加上剛哭完的抽氣聲，艱苦地向他道歉。
「我……對不起……咬你、嗚嗚──」
「什麼？」
抱歉，還是聽不懂。
「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咕嗚──？」
「沒有，我沒有生你的氣。」
「可是……這是、咕吸──第二次了……我又、咬你……」
雖然對方一直抽抽搭搭的，讓他實在很難辨識詞句間的適當分段。但靠著其中一兩個比較好發音的單字，大概還是理解整句的意思了。語言真神奇。
「我生氣比較好嗎？」
紙鳶單純地問著，他實在沒辦法處理這種場面。
四季立刻猛搖頭，卻把滿臉的眼淚全部擦在他衣襬上。還有一點鼻涕和馬鈴薯。
「不要、不要生氣……咕嘰──」
「好的。」
那麼妳也別再揉眼睛了。
「可是你……咕──還是會生、生氣吧？」
「不會。」
「……嗚？」
「我不會騙妳。」
「嗯……你不會、不……騙我。」
罪惡感大爆發的四季，似乎成功被安撫了，抓住紙鳶的力氣也和緩下來。
她把頭頂在紙鳶腹部，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確定自己能夠好好講話後，才總算抬起頭，撥開遮臉的頭髮。
「我不、不是故意想咬你……不，有可能是故意的，但我很後悔。」
「別說了。我不介意。」
「傷口……傷口很痛嗎？」
「我很擅長忍耐。」
「唔……」她扭捏地縮起肩膀：「我沒有資格當老師了。」
「不要緊，這種傷恢復的很快。」
紙鳶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拿起剩下的馬鈴薯開始用餐。
他幾乎有二十四小時沒進食了，再加上一連串的折騰和睡眠不足，說不餓絕對是騙人的。紙鳶張大嘴巴迅速地咬著馬鈴薯，雖然不算是吃得很習慣的食物，但這種被當作主食有兩千多年歷史的植物，可以帶來相當分量的飽足感和幸福指數。
他的動作很安靜，就連咀嚼聲都相當細微。
四季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靜靜地盯著紙鳶斯文又輕微的動作，連自己手上的食物都忘了。
「紙、紙鳶——你以前是富有人家的孩子嗎？」
他搖了搖頭。
「那麼……也是管教很嚴的家庭吧？」
「為什麼問？？」
「我覺得紙鳶很漂亮。」四季出神地說著，用帶著一絲羨慕的口吻：「眼睛很漂亮，頭髮很漂亮，身體也很漂亮……」
她注視著紙鳶脖子上的繃帶，還有貼在鎖骨上的紗布，
「為什麼要讓我咬呢？你不、不會覺得我很可怕嗎？」
紙鳶停下了進食的動作，似乎思索了片刻後反問：
「四季的病，比別人嚴重吧？」
「……其實是我的身體，韌性太強了。」
「韌性？」
「這副身體，比別人更討厭病毒，所以就算自我傷害也想阻止它們擴散，雖然病毒幾乎都蔓延到全身了，卻遲遲沒辦法讓我失去知覺。但那讓我發病時比別人更加痛苦……」
她輕輕撫摸手臂上的包紮，垂下眼眸。
「我不喜歡自己的身體。與其受盡折磨，我更希望順其自然，就像其他的感染者一樣，不要打擾任何人、慢慢地死去。」
「四季覺得死掉比較好嗎？」
「卑微地靠著藥品存活著，每天夜裡都痛苦地將自己包覆在惡夢之中，如果要這麼難看地活下去，那活著又有什麼好處呢？」
「是嗎。」
「紙鳶，我常常會做一個類似的夢，夢見我不停地啃咬著自己，從下半身開始把身體咬破、咬碎，讓血液流乾，最後我安安靜靜地躺坐在圖書館的深處，就這樣緩緩斷氣……做到這個夢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安心。」
「在圖書館裡嗎？」
「對啊，在到處都是書本的殿堂裡，一縷陽光從我背後的窗戶照耀進來。就連微風也是金色的，氤氳著花瓣的淡淡香氣。」
她語氣輕盈而快樂地說著：
「四周圍好安靜，我幾乎感受不到任何聲音，連心臟跳動的聲音都消失在那道光芒的盡頭。」
「那樣死去的話……四季會感到快樂嗎？」
「如果能夠選擇的話，這或許是最棒的吧。」
她自己說著，卻靦腆地笑了笑：
「你覺得我很奇怪吧？」
「不會。」
與四季相比，紙鳶顯得相當平靜：
「四季真的很喜歡書呢。」
「比任何人都喜歡唄！」
她高昂地回應：「你看過斯德哥爾摩的公共圖書館嗎？整面巨大的牆壁都是書櫃呢！還有監獄、修道院、體育場改建的圖書館。書本雖然通俗卻也高貴，任何人都可以接觸，卻並非任何人都能理解，就好像我們人類本身一樣，存在著際遇與價值唄！」
見到四季又重拾了她的長舌和亢奮，紙鳶心中不禁安定下來。
「其實啊，圖書館的設計與經營，在過去的時代是件相當偉大的事情呢。有許多圖書館就像宮殿一樣漂亮，我記得樓下好像有一本專門以圖書館為專題的建築攝影集，要不要看看？」
「先把食物吃完吧。」
「喔喔！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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