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米蒂兒撥掉那因為汗水而纏在一起的黑長髮,望著自己手背上的汗水,她不禁開始思考「都市」附近原本有這麼熱嗎?還是說自天空城墜下以後的異變不僅僅是自己腳上所踩的綠色草皮,同時也對整個世界產生了謎樣的變化?
世界變得炎熱許多、「太陽」變得更加刺眼、空氣中瀰漫著自己從未聞過的氣味,但更重要的是──蜘蛛不見了。當她被阿碧爾絲保護並度過那足以摧毀一切的暴風時,蜘蛛似乎也因為那場災害而遭到了毀滅,沒有任何一隻留下。
所以這代表蕾女王也同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想到這裡米蒂兒總會感到一陣心痛。她曾想暗殺女王,但女王卻選擇讓自己活著,甚至在往後的日子裡答應了自己的無禮要求。蜘蛛,原本應將人類當作食物般對待的掠食者,卻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活著,甚至與之交談。
米蒂兒因為自己曾想暗殺這位女王感到羞恥,甚至想以這生命為代價,試圖去詢問那一位銀髮女王的真意。即使自己會死,若是死在蕾的手上,想必米蒂兒也不會有任何一絲怨言。
「我的忠義到底──」她喃喃,然後走出了森林的陰影,再次沐浴於陽光中。而當自己抬起頭望向原本都市的所在時,墨綠色眼眸中流露出一絲驚愕。
儘管那蜿蜒向上的街道沾染了鮮血、城牆上破了個大洞,但人類的都城卻仍然完好如初。一開始米蒂兒以為在那面城牆上看見一塊無法彌補的大窟窿,數以萬計的人都死在那天空城墜落的直擊之下,即使世界改變,但他們卻不是因為環境而毀滅,而是因為那次的衝擊而步上蜘蛛們的後塵。
但顯然沒有,人類都市的生活機能依然在運作,米蒂兒甚至能看見那立於城牆之後的高聳王城,人王的旗幟依然隨風飄盪著。也許天空城並沒有砸到都市,而是飛過了他們落在那座山後面的平原?也許他們僥倖地逃過了一劫?她感到欣喜,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往都市的方向跑去。
她走上了坡道,踩在已經乾涸的血漬上、跨過了一個又一個殘破不堪的遺體,望著那雖然緊閉,但卻有破了幾個口子的大門──米蒂兒眼中已經不在乎這些惡戰後的細節,如今的她僅一心期盼可以走過這面門,然後步向王城。
「開門,我是米蒂兒,人王眾的一員!」她站在門前大喊著。現在神彩奕奕的模樣和方才在森林裡簡直判若兩人。
門開了。
但跟米蒂兒預期中的歡呼不同,或者說當門一打開,她就感覺到了明顯的不對勁。首先看到的是同樣在人王眾的弟兄們,他們身上穿著的皮甲、腰際的佩刀與額頭綁著的布巾都讓她備感熟悉,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卻都十分憔悴,儘管有幾個人勉強用笑臉歡迎自己歸來,但也僅只於此,當米蒂兒背後的門關上時,城內的壓抑更是明顯。
「怎麼回事?」米蒂兒問道。
沒有人回答。
「到底怎麼了!」她不自覺拉高了音量,靜謐的都市彷彿都迴盪著那挾帶著憤怒的言語。
但依然沒有人回答自己,米蒂兒咬牙,走出了那群失魂落魄的士兵們,逕自邁步朝向那飄盪著人王旗幟的王城走去。為什麼?如果人類取得了勝利──即使不是靠著自己──他們應該感到欣喜,人王陛下就算再怎麼嚴苛,於這種時段也應不吝於犒賞人民和人王眾才對。
那為什麼?
為什麼現在這整座都市都是死氣沉沉的樣子?
難道、難道──
「米蒂兒?妳還活著?」當守門的士兵看見她走過來時,用一臉驚訝的表情說道。
「嗯,活得好好的。」畢竟保護銀髮人這種任務可不能隨便張揚,想必人王陛下也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了吧。「我來覲見人王陛下,請讓我過去。」
但守門人卻沒有讓米蒂兒如願,雖然她還是可以自己打開門直接走進去,但卻對他們的反應感到疑惑。想起了早前天空城墜落,還有熱浪將蜘蛛們全數消滅的場景,那股不安的感覺正在她心裡擴散。
「人王呢?」米蒂兒發現自己的嘴巴在顫抖,惶恐的情緒猶如一條鎖鏈般將她的身體緊緊綑縛。
守門人抿著下唇,過了好一會才艱難地將這些話說出:「人王陛下戰死了。當天空城墜落之時,在城牆上擔任砲擊任務的士兵親眼看見了陛下的身體被分解,但天空卻出現了一個銀色的護罩保衛了我們不被『太陽』直擊。」說著說著,粗曠的他也哽咽了起來。「是、是凱勒斯陛下守護了我們!」
陛下……怎麼會。米蒂兒本來還抱著懷疑,但一看見那人哭泣的面容,她便知道人王真的已經離開了。
在完全接受這事實以後,米蒂兒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踉蹌幾步,勉強才穩住身子。人王陛下戰死了。曾經被視為能帶領人類邁向繁榮的王已死,本以為凱勒斯陛下能在這嶄新的世界中帶領人們走向新紀元──但他卻死了。那賢明又唯一的王離開了他們。
這是對我的背叛所降下的懲罰嗎?米蒂兒空洞地想著。受命於人王陛下保護被用來獻祭的銀髮人,卻在被蜘蛛女王擄走後又想試著去理解他們。明明可以靠暗殺去處理掉蜘蛛女王,但……我什麼都沒做到。
無視守門人的叫喊,米蒂兒逕自轉身離開了王城。現在的她甚至不想知道如今是誰在領導人類了,因為那對她來說已不再重要。
那還有什麼是需要去堅持的?
她站在通往王城的坡道,望著那群倚著牆面坐下的人王眾們。每個人都猶如死屍般,過去熱鬧的市集也不在嘈雜,甚至連那商業街都失去了人影,大家都把自己關在房子裡。
明明戰勝了,但整座都市卻都瀰漫在失去人王與對未知世界感到不安的氛圍中。
而且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領導他們。
──所以妳就努力地去當上人王吧,米蒂兒。
「我不行、我沒辦法。」她走到了街道旁設立的矮牆,倚著那粗糙不堪的牆面坐下,雙手抓著肩膀,將頭埋入了雙膝裡。
城市內除了人們的腳步聲、旗幟飄盪的聲音以外,米蒂兒好像還聽見了那微弱的泣聲,無論是低沉的或尖銳的,在這一座寧靜的都市裡都能分辨出來。這座都城被恐懼所禁錮、壓垮,儘管太陽在高空照耀,但人們卻寧願遁入陰影裡,聽聞黑暗的低語,任其帶領他們走向墮落。
米蒂兒也一樣。她任由眼淚從眼角滑落,將身子縮的更緊。
我該怎麼辦?
*
「這是妳所想創造的?」拿著銀寶石短杖的紅髮男人這樣問。
「不全然,但這是過程。」銀髮藍眸的女子順著他的問題回答。
「比我們在的時候還要更加墮落,還比那過去的時代更令人厭惡。」另一個同樣銀髮,但眼眸卻如鮮血般暗紅,給人一種不詳感受的女人淡淡地戳破了這項事實。
藍眸女子笑了,但紅髮男子可是十分不以為然。
「我聽了妳說的故事,也明白始作俑者都是我們,但對於現在人類的樣貌,難道我們不該出手去幫忙嗎?」
「沒什麼好幫的,既然造成這種結局的是你們,那就只能照著這樣的路下去走。這是命運,也是因果,如果人類走不出來,那對世界來說也是好事,不然就讓我們再回歸大地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迎向她的視線,藍眸的女子僅是搖頭。
「蜘蛛時代已然褪去,我操弄了這數百年的時間因果才終於讓母親回歸原點。而你們向我展現了『種族的可能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沒有再出手的必要。現在的時間是自由的,該由人類向我們展示他們的可能性。在這未知的世界裡……他們能否不借助神的力量來開創未來。」
另外兩人頓了一下。
「但我們雖然擁有那些年的記憶,卻已不再是那兩人了。我們是您創造出來的。」紅髮男子說道。
「所以他代表著生,而我只是單純的死。」紅眸女子以那一貫的靜謐語氣贊同了男人的言論。「而您必須仲裁,不是嗎?」
「是,你們也是我意外的收穫之一,可以讓我往後的日子不再寂寞。但擁有那些記憶,你們難道對人類的現況沒有其他感情嗎?」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聞言,她嘴角勾起了神祕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