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茵坐在牢房角落的稻草堆。她不知道這裡的其他房間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但這個地方除了自己屁股下的稻草，什麼都沒有。就連她原以為最基本的床鋪或毯子都沒看見，這就是亞人、獸人和人類面對罪犯的禮儀？
然後她冷笑一聲。罪犯還會需要禮儀這種東西嗎？尤其她跟這些人之所以可以共存，也是因為裴蒂這座橋梁存在，否則根本不可能。但，現在這些也都消失了。原本就是裴蒂打算親手將自己抓住，她破壞了協定。
人類這種生物，果然就是多變，上一刻談好的理想，下一刻就能因為眼前的利益而拋棄。但這也沒有什麼，莉茵早就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她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讓莉茵在意的是，從走進這坐牢房開始，她感覺自己無法熟稔地去操縱四元素。原本精靈就是透過自己的精神來操弄元素，藉此完成「魔法」這種奇蹟，可現在卻完全做不到，好像有牆壁把自己隔絕了起來一樣。即使是她體內的龍魔法，也毫無動靜。
莉茵站起身，開始在四周走動並審視著這牢房的牆壁與地板的石材，這些都只是相當普通的材料。她又走到了木門，用手輕撫著因為潮濕而有些腐爛的木頭門面；仔細地瞧著門上邊的鐵窗，這一樣都是很基本的擺設。
但為什麼？難道亞人精明到把青尖石磨成粉末融到鐵窗的柱子，或者是牆壁裡面？怎麼可能，那可是大工程。而且那陣子精靈甚至幫助他們建立自由都市「伊瓦利堤」，光是那工程就忙不過來了，哪還有時間處理這城寨？
接著她來到了牢房的深處──其實也不過就是自己坐的稻草堆旁邊時，卻意外地瞥見了某塊磚上面刻了個東西。莉茵蹙起眉頭，她雙腿蹲下，看著那刻在方型磚頭角落的玩意兒。
它很小，但也許因為這地方實在太過陰暗，所以那金色的小點才格外引人注目，但剛剛怎麼又沒看到？莉茵瞇起了雙眼，它看上次像是個標誌，但又人隨意塗鴉一樣。那些線條扭來扭去的，雖然只有小小一塊，卻十分複雜。
「什麼鬼東西？」莉茵低聲咒罵，原本想伸手去觸碰，卻又想起了這些年來迪爾古語的異變。只要有人碰上，就會被龍的精神魔法折磨致死。
但這東西看上去沒有魔力，甚至也不像迪爾古語那樣充斥著詭異的紫色氣體。況且就算古語上附著了龍的魔法，現在身為龍原神子的自己又何需懼怕？她不需要害怕這種東西。
鼓足了底氣，莉茵伸手去觸碰了那詭異的圖畫──
除了石磚的冰冷觸感外，她什麼都沒感覺到。
「嘖，所以我這是在怕什麼？」莉茵無奈地翻了白眼，然後準備坐回稻草堆發呆，或研究該怎麼逃離這裡。
但就在她起身時，雪白的樹枝卻掉了出來。莉茵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為了不讓那群獸人或亞人跑到自己房間亂翻亂找，就把從神子那拿來的樹枝給帶來，至少能在這做牢房裡繼續研究這玩意兒。
但現在只要看見它，莉茵就感到莫名煩躁。她嘆了口氣，伸手去把那象徵神子遺體的樹枝拿了起來。
指尖才觸碰到它那粗糙的表面時，莉茵就像被某種東西燒到一樣，尖叫一聲。但手指上卻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她眉頭皺起，怎麼回事？這東西從白樹洞回來以前不都好好的嗎？現在是怎樣？
接著，她莫名地覺得全身開始痠疼，在自己尚未來得及理解發生什麼事以前，那痠疼轉變成了劇痛。莉茵雙手抱胸，張嘴呻吟著，那疼痛猶如一群人正拿棍棒猛力砸在身上，又或是內部就像數以萬計的寄生蟲正在啃食著身體的每一條神經般。
莉茵清楚地明白，那股疼痛的源頭並不是觸碰了樹枝的食指指尖，而是她的胸口。咬著牙，她極力不讓自己恥辱地叫喊出聲，但卻止不住痛楚的摧殘。身體因為痛而顫抖；精神因為痛而瀕臨忍耐極限。
「唔、嗯……」
莉茵蜷曲在地上，她看著牆面上那唯一的金點。感覺到原本微小的圖畫愈來愈大，就像被人無限放大，直到她視線所能及的最大極限。
她依然看不懂上面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真言──」可她嘴巴不受控制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在她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原本映照在自己視線中的金色文字裡，走出來了一個人。
那如銀鈴般的笑聲，使她感到以前從未有的恐懼。
黑暗降臨。
＊
裴蒂站在南城門上，看著另外一群獸人沿著關口走進了矛尖城寨。今日依然霧氣瀰漫，她發現這些霧似乎都只有早上到下午這段時間會出現，一但到了黃昏，這些霧氣就會散去，然後到隔天一早就又會出現。十分神奇。
身為前軍的獸人已經全數進入，而本隊也在此時映入了裴蒂眼中。那群獸人跟前軍的不同，身上雖然一樣穿著銀白色的戰甲，但每個士兵左手上都多了面盾牌，而且武器都緊握在手上，樣子十分警戒。
位於那群重甲兵中央的是輛用巨角牛拖拉的載具，那上面堆了幾個木箱。由於距離太遠，裴蒂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照著本隊的規模看去，想來這次補給隊伍為了順應這座山道，所以拉得很長。
裴蒂抬頭看著兩座山壁，實在是過於陡峭了，否則要安排弗司妲偽裝成山賊去擾亂，甚至搶劫一波也未必不可能。如果瑟薇安和莉茵在的話，那成功率還會在往上提高。反正目前群居在外的遊民或盜賊們，其中有半精靈也一點都不奇怪。
她離開了城垛，跟仍站在上頭警戒的士兵們點頭致意後，邁步走下階梯。這裡依舊瀰漫著濃霧，裴蒂甚至得小心走，才能避免自己踩空掉下去。
階梯旁有著一道微弱的橘紅色光火。她走下階梯以後，靈就站在那裡，拿著油燈等著她。望著她繫在大腿上的皮帶，腿側那繫了幾把小刀鞘，這些都是靈十分擅長使用的小刀。顯然鬥志高昂。
裴蒂領著靈來到了離城牆有點遠的地方，看著身邊副官臉上興奮的表情，她無奈地笑問：「都好了？」
「好了。」靈說道，連語氣都帶了點顫抖。
「不要太興奮。」裴蒂瞇起雙眼。「難道是害怕？」
「是興奮。」靈翻了翻白眼，然後恢復了平常嚴肅的表情。「這是弗司妲第一次行動，當我告訴其他人的時候，他們都很開心呢。」
裴蒂輕笑一聲，然後看向敞開的南城門。護送物資的獸人本隊正一一入城。在前面穿著重甲的獸人們全部都進來以後，接著是那群拉著車的長毛牛，牠們的頭上頂著好似能將人體直接貫穿的粗壯巨角；身上披著能牠那龐大身軀的棕色毛髮。獸人到底是怎麼馴服這頭怪物的？
在獸人用聽不懂的語言指揮下，牠們拉了一台又一台的推車，裴蒂跟靈甚至得往旁站一點，讓道給這些怪物去校場集合。當這些長毛牛走過去時，那沉重的步伐甚至讓裴蒂感覺到地表微微在震動。六年前位在南境的人是怎麼壓制獸人的？
更讓人畏懼的是，這些獸人現在還擁有了科技力量。
她握緊了斗篷下的長劍。裴蒂做了個深呼吸，即便現在的情況是如此，她也不能讓這些人佔領城寨。
在長毛牛終於全都聚集在校場以後，她說：「走吧。」
兩人繞過了這群怪物在地上留下的凹痕，朝著校場走去。那裡環繞著少說數十盞油燈。而且遠遠就能聽見獸人們的喊叫，但比起剛剛指揮猛獸那種好像動物在嚎叫的聲音，這次顯得較為正式。聽上去像是在報告什麼。
當裴蒂靠近的時候，一名站在部隊前的獸人才剛報告完畢。而菲梅爾就站在指揮所前，點了點頭以後說：「知道了。那就照剛剛說的，你們把這些東西處理完以後，就先跟他走吧。」她指著站在自己身後的獸人軍官。「有幫你們處理好安置的地方了。」
「明白。」
在獸人們開始動作以後，菲梅爾似乎轉瞥見了她，對著裴蒂微微一笑，然後招了招手，她那雙黑色的長筒靴前就放著一個大木箱。裴蒂同樣報以微笑，領著靈走了過去。
在她走近以後，菲梅爾用下巴指著腳前的箱子。「看啊，這就是南境工匠研發出來的東西。屬於我們的武器。」
「怎麼不拿出來？」靈問道，但卻換來裴蒂的瞪視。
菲梅爾卻不介意，面帶微笑地說：「因為這裡太潮濕了。」她望著天空。「看看這該死的霧，這幾天以來，我帶來的衣服總是有股噁心的霉味，更重要的是，現在開始有疾病蔓延了。」
「疾病？」她回頭望著靈，但後者卻搖頭。
裴蒂挑眉，這次反而換靈翻了白眼。「我知道妳想問什麼。但弗司妲的人大多都沒事，記得嗎？這些人以前是奴隸，他們對這種事很習慣了。」
裴蒂點點頭，又轉過頭來看向菲梅爾，卻意外地瞧見這女人臉上露出一種曖昧的表情。但發現自己正在看著她時，就又恢復了平常那帶著自信的笑顏。
「事實上，目前軍中除了一般流感，這潮濕又悶的環境也讓其中一些人開始中暑了。」菲梅爾無奈地說，然後拉起了自己的袖子，裴蒂發現這女人前臂上有著一點一點的紅色疹子。「看來我們水土不服。」
裴蒂嗯了聲。望著菲梅爾手上的疹子，她倒是完全沒有想到從南境北上的獸人們會有水土不服的問題。但或許這也會是轉機？如果因為疾病而讓菲梅爾的軍力下降，那對弗司妲來說無疑是個好機會。
「都還好吧？」裴蒂努力裝出擔心的表情問道，但就連自己都覺得十分彆扭。
「嗯。」菲梅爾臉上的笑顏淡去了些。「這裡一直都是這樣？」
「不。」裴蒂誠實地說道：「雖然這裡一直以來都是陰天，但卻從來沒聽說過會有這種奇異的迷霧現象。」她瞇起了雙眼，心中頓時想起曾在伊瓦利堤聽到的南境地震事件。「精靈過去也曾對這裡的氣候進行研究，卻找不出任何原因。」
菲梅爾嘆了口氣，然後望著朝這邊走來的兩名獸人，她點了點頭，那兩人便將腳前的木箱給合力抬走。「雖然我很想照著妳的計畫去做試射，但當時我們倒沒有把天氣考慮進去，加上最近的疾病問題。我想我們得立刻前往伊瓦利堤。」
「為什麼？」裴蒂問道。
「我派了幾支哨騎出去，發現這迷霧現象似乎只限於這座城。」菲梅爾的語調很輕，這讓裴蒂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所以無論是為了盡早脫離這塊區域的迷霧，或是尋找根治的方法，我們都得前進。」
「可是──」
「別說了，這是我的決定。」菲梅爾伸手搭上了裴蒂的左肩。「為了北境的人類著想，我們不能在延遲下去了。拖一天，他們就要多受難一天。」
裴蒂一時語塞，頓時不知道該找什麼話來反駁菲梅爾。眼見她似乎沒有想反駁的話，菲梅爾拍了拍裴蒂的肩膀，兀自轉身離去。隨著那抹漆黑的身影消失在迷霧中時，裴蒂咋舌一聲。
「怎麼辦？」靈問道。
「照計畫進行。」她想都沒想就直接說：「妳有看到剛剛搬箱子的獸人往哪去嗎？跟上去，看看他們把那些東西收在哪裡，然後跟我回報。」
靈點頭，快步離開校場，循著那兩名獸人而去。裴蒂站在校場上，抬頭看著天空。如果說這種氣候無法讓槍起效，那她在搶奪這些工具有什麼用？難道是遠在天邊的四神正在阻止自己嗎？菲梅爾才是正確的？
她搖頭，將這種消極的想法從腦袋中驅趕出去。裴蒂朝著迷霧中那隱約可見的指揮所走去。如果菲梅爾想要進軍，勢必得再開一次會來決定整支隊伍的走向。假設第一支駐守這裡的部隊受到疾病困擾，那她的主力肯定會放在剛剛才到這裡的補給護衛隊。
雖然乍看之下他們就只負責護衛任務，但裴蒂在城牆上時就有細細看過這支隊伍。他們同樣訓練有素，絲毫沒有因為任務簡單而有所懈怠。當然，也許他們也從獸人領導‧兀克那裡收到了指示，都已經準備好上前線作戰了。
那可不好。如果到時候真的不行的話，也必須在這裡阻止進軍。
而那最後的方法，也悄然在裴蒂心中成形。但還是被她刻意地忽略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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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真言，在我那時公會比賽《文戟》時投稿的其中一篇文時就存在了的概念。
那篇文也是跟洛索達有關，泰戎（白樹洞的神子）就是那篇文的主角之一，不過再那篇文裡面我是寫「方言」，在這邊則特別改成了真言。
真言在印度宗教內有各式各樣的解釋，那依中文直面看過去就是「真實的言語」。
而在奇幻作品上，也有關於「真名」這種設定的存在。
所以這邊稍微改變了之前的設定，除了名字，核心能力也有些許修正。
那這真言又是幹什麼的？
往後會再慢慢帶出來囉^^
希望大家喜歡！
－LKK 2018 . 03 .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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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