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封閉自我，捨棄聯繫。
傲慢的心，造就原罪。
縱使是傷心落淚，也無法獲得救贖。
任由痛楚將自身融盡，何嘗又不是一種逃避？
諷刺的是……
已分不清，最痛的是無情消逝，還是忍辱偷生。
無數柄血紅色長槍自木質地板下穿刺而出，槍尖毫無例外全對準了身處中心點的血族之王。
在槍擊中賽爾蒙前，就突兀的停止判斷，這僅是為了限制他的行動。
「弗拉德，你是什麼意思？」賽爾蒙的左手將身後襲來的三根血紅荊棘槍抓住後捏碎，頭也沒回的發出質問。
賽爾蒙背後的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蹲跪於地的年老仕紳。
下位眷屬靠近，賽爾蒙絕不可能沒有察覺。
更別說，那還存在著充斥空間的濃厚殺意。
年邁的血族收斂氣息。
對安娜來說，他是新進的臨時管家──阿魯卡多。
對賽爾蒙而言，他是資深的授血眷屬──弗拉德˙采佩什˙德古拉。
不管怎樣，他現在處於一個絕對尷尬的立場。
他從未想過，自己必須在兩個恩人中，選擇其中之一。
不，他根本也沒有去想。
在思考之前，他的身體更率先做出了動作。
難道他對安娜還抱有著年少時的曖昧感情嗎？
不，不是那樣的。
而是這一刻，他必須以那樣身分，去做那樣的決定。
如果現在連他都不選擇安娜，那還有誰能站在她這邊呢？
由於看不見賽爾蒙的表情，阿魯卡多無法判定自己的主人是否發怒。但他從賽爾蒙周邊的血能變得更磅礡、活耀的狀況來看。
賽爾蒙正處於一種情緒亢奮的狀態。
而那自身上流淌而出的王者氣息，就連位居血族上位的阿魯卡多，都不禁寒毛豎起。
前身為親王的阿魯卡多，在血族中戰力裡至少能排進前十強，但這種級別放在第一真祖面前，卻矮上了不止一截。
正面衝突的勝算，幾乎為零。
他唯一還能做的只有懇求，「陛下，是老夫失禮了。但老夫想懇請陛下能高抬貴手。」
「喔？朕要做什麼，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嗎？」
「……不敢。」
「那就一旁看著吧。若是再干涉朕，恐怕你就得與妻子來場感人肺腑的大團圓了。」以亡妻作為警告，賽爾蒙繼續執行著血繭的操作。
曾為梵內塔西亞氏族眷屬的阿魯卡多，自然明白絕不容許灰色地帶的賽爾蒙，沒在當下殺了他，已是莫大寬容。
對賽爾蒙而言，不願聽從命令、有反叛意圖或帶給血族威脅者，都是絕對必須驅逐的對象。
若賽爾蒙將剛才的一切，都作是他的一時衝動……
那麼現在，就是他真正表明立場的時刻。
謹慎考量所有可能，思索著這非生即死的選擇。
阿魯卡多意外的沒有特別掙扎，此時的他唯一惦記著的，竟是出門前與安娜做的小小約定。
「吶、阿魯卡多。今晚，久違的在大廳用餐吧。晚餐記得準備兩人份吧！……什、別自作多情，本小姐才不是、想跟你一起用餐，只是座位太空會影響本小姐胃口。對，只是這樣而已……真囉嗦、去做就對了！」
本來，這個約定是在容易不過了，只要準備好食材和準時烹飪，到了晚餐時間，約定就能自然達成。
但是現在……
「抱歉，安娜大人，恐怕……晚餐時間得延後了。」
阿魯卡多望著囚禁安娜的血繭低聲道歉。
屏除所有雜念後，阿魯卡多眼睛變得血紅，雙手緊貼地板超高濃度的血能全力輸出，位於賽爾蒙周邊的數十柄充滿倒刺的荊棘血槍，頓時全體穿刺而出。
實力不如人的他，必須率先出手。
賽爾蒙可不是他一擊就能放倒的對手。
血凝槍．穿刺極刑。
弗拉德．采佩什．德古拉的絕技，血能化作無數柄尖銳血槍，攻擊範圍最廣至半徑三百米。
幾乎能貫穿目光所及的所有敵人。
碰轟。
巨大的爆破聲迴盪著空間，碎石塵埃漫天飛舞。
先不論能否牽制賽爾蒙，但宅邸內的木質地板和石牆磚瓦，卻是一點都承受不住這種攻擊。
木屑、碎石和亂竄的血凝長槍四處飛射。
安娜的臥房頓時變得殘破不堪，就像遭到火炮轟炸般慘烈。
血能紅光在混亂中奪目耀眼，就算塵埃席捲了整棟建築也無法遮擋。
攻擊毫無間段。
在第一波攻勢結束後，緊接而來的是第二波，及第三波攻勢……
阿魯卡多將血能不段加碼，紅光也越來越強烈，血槍不斷向前突刺又破碎。
隨著攻擊威力逐漸增大、攻擊頻率不斷提高，他的身體負擔也越來越大。
阿魯卡多的雙手爆出青筋，不斷顫抖，如此高強度、高密度又高精度的血能操作，讓他身體幾乎掏空。他已沒有多餘的血能能提供防禦，攻擊餘波的威力甚至將他身上的燕尾服絞的支離破碎。
但阿魯卡多卻不能停止。他必須逼賽爾蒙收手防禦，才有機會將安娜給救出。
不過，事與願違。
他感受到所有的攻擊，全都被賽爾蒙給瓦解破壞，實際上沒有造成任何一點傷害。
如果拚到這個地步，都無法牽制住賽爾蒙，那麼他想救出安娜也只能說是痴人說夢了。
不能放棄！他繼續提高層次。
縱使嘴角和瞳孔溢血，他也不能停止。
必死的覺悟和忠貞的信念支撐著他，但血能的提升終究是迎來了極限。
在繼續逼勁下去，恐怕會對身體造成難以復原的損傷。阿魯卡多為了預防年邁的身體受損，以往使用血能，大多都會選擇點到為止，並不會讓血能摧殘自己的身軀，但眼下的情況，可不是他說停就能停。
賽爾蒙的血能力場在那混亂的血槍陣中越顯清晰，逐漸形成了一股與他相互對應的力場，就如同拉緊弓弦一般，他越是用力就反彈就越強，阿魯卡多的血能提升一旦停滯，脫離壓制的賽爾蒙，會在瞬間將他給擊潰。
阿魯卡多可以說是騎虎難下，他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任由血能繼續攀升。
眼角流出血淚，青筋自手臂攀上了脖子及臉部，在繼續發勁下去，他將受到無法復原的嚴重傷害。
就算他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勝出，但這傷害也會讓他失去性命。
但就算如此……他也義無反顧。
他活的那麼久，就只為了報答這一刻。
血能持續加碼，意識逐漸模糊，在雙手失去知覺以前，他都還有鬆手逃離的機會，只要賽爾蒙血能有所消退，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的降低血能層級，以爭取更多時間。不過遺憾的是，賽爾蒙的血能還在無止盡的提升。
繼續下去，阿魯卡多的血能在到達極限之前，他恐怕會先迎來大限。
噗。
鮮血至喉頭溢出。
──咻。
一道深紅的斬擊自穿刺槍陣中斬出，血色劍氣自阿魯卡多頭頂劃過，自左側天花板斜劃至右側的牆緣，僅一擊竟硬生生斬裂了整棟樓房。
蹦轟！轟！
牆壁因斜斬的縫隙向下滑動了數吋，所幸幾處崩壞的缺口恰好卡住了牆上的斜切面，才避免了全面性的坍方。
雖然攻擊並未擊中，但他的體能超過極限，血能也消耗殆盡。
「不行了……看來老夫、只能到此、為止了……非常、抱歉……安娜大人……」
年邁的身軀保持著雙手貼地的姿勢，從身體的搖晃程度看來，他隨時都可能會倒下。
阿魯卡多的臉部、雙臂、胸口全都溢出了鮮血。
賽爾蒙血能的反饋，因為攻擊已有所降低。
但阿魯卡多以沒有辦法維持槍陣。
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終究是敗了。
安娜還是逃不過劫數。
萬念俱灰，就好比是生命流失了一般。
拚上一切的他，卻無法拯救那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阿魯卡多的瞳孔已經失焦，卻不偏不倚地看著位於煙霧中的血繭。
安娜大人……老夫的恩情，能否、在……下個……世界報答……
血槍全都化作鮮血，潰散在他的四周，肉體失速墜下。
但在與地面接觸之前，他的衣領卻被一隻手給抓住。
「居然對朕刀劍相向，雖是自不量力的愚蠢行徑。不過，朕也明白了你的決意。作為褒獎，朕就來和你談談吧。」
潰散的血能中，深紅鎧甲已不見蹤影，僅剩一道陌生人影。
※※※※※※
「老夫……還活著嗎？」阿魯卡多喃喃自語的自地面爬起。
他對自己尚存一息之事感到疑惑。
要不是他仍身處狼藉不堪的臥房，他都懷疑自己是否早已身在天國了。
「朕調節了你的循環系統，有些話朕想和你談談。」
身旁傳來那千年未聞的熟悉嗓音，令阿魯卡多目光一睜，「……陛下？您、您的姿態……」
一名男子坐在房內的椅子，右手依然在操控著血繭收縮。
「是想惹怒朕嗎？這都是拜誰所賜？來這之前，朕就消耗了不少血能，你方才的胡鬧讓朕耗損過半。若不歇息，朕恐怕無法因應突發狀況。」
「……老夫對陛下感到十分抱歉。但老夫不得不拼命的理由。」
「哼。拼命？活得越久，腦袋反倒越愚鈍嗎？既然你的力量源自於朕，又如何能與朕對抗？拼命是指有勝算的拚搏，沒有勝算的戰鬥……僅是送命。」
「老夫受教了。但老夫不明白，陛下既說是送命，為何又不取老夫性命？」阿魯卡多露出了生無可戀的神情。
「殺你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朕隨時能收回這條不屬於你的性命，但你欠的債實在太多，就算朕想以你的命來償還你的無禮，但你的命也必須歸還給她。」
「歸還給她……難道、陛下您知道那件事。」
「朕知道，一直都知道。」賽爾蒙用左手撐著下巴說道，「朕的受血者生存率僅不到一成，身體孱弱的你本就不太可能成功，朕是看在你為了保護國家，願意自我犧牲的骨氣上，才給你一個嘗試機會。只是朕沒想到安娜會替你壓制血能反噬。」
「非常抱歉，陛下！老夫明白這是不該發生的事……但老夫懇請陛下，千萬不要怪罪安娜大人。」阿魯卡多立馬嗑頭道歉。
安娜對自己的名節相當注重，若因為自己的事害她被冠上汙名，那他簡直是罪該萬死。
他就算是死，也無法償還這份罪過。
「朕從來不怪她，她的妄為之舉，朕還會不清楚嗎？」
「陛下，一開始就知道一切嗎……」
「不，朕一開始也只是推測。直到見到你的血能時，才得以肯定。朕的血能有著最高強度和改變肉體的特性，而安娜的血能有著最高上限及最廣的作用範圍。你同時擁有兩種特性，加上明明被血能反噬，卻大難不死，若一切都是巧合，也未免太遷強了。弗拉德，若是被朕知道你是用低劣手段拐騙安娜，朕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老夫以性命起誓，老夫對安娜大人絕未有過如此逾矩的想法。」
「朕知道這都是她的恣意妄為，所以朕並沒有怪你，也不介意你的身體狀況與其他眷屬不同。但她不同，她對你的事一直耿耿於懷。朕騙她是你的資質不夠，所以轉化的比常人都慢。她貌似是信了，卻還是擔心你。她在你身邊留上那段日子，並不只是為了戲謔你，而是擔心你無法自保。朕不殺你，是因為不能殺你。你的體內有她的血能，你的命是她所保下的，你是她半個眷屬。──你，有一半的命歸她所有。」
原來阿魯卡多的肉體轉化速度極慢，就是因為體內的兩種血能互相抑制所致。
他雖然有著兩種性質的血能，看似頗具潛力，但不斷老化的肉體，卻是影響的更多。
轉化的那段時間，是阿魯卡多人生中最辛苦的時期。
他不再是人類，卻也稱不上是血族。獨自夾在縫隙間，進退不得。
遭人類所輕視、遭血族所排擠。
幸好有妻子不離不棄的支持，否則他絕對撐不過去那段時間。
阿魯卡多知道這段往事，但他從來沒想過，安娜也曾為此事有過擔心。
居然，就因為這等理由，他才得以活命。
想不到守護她的心願，是他一直以來的幻想。
而這份恩情，已永遠無法報答。
從開始到最後，被保護的人始終是他。
不論本人有沒有自覺，但無庸置疑的是──安娜，一直在保護他。
不是真正的眷屬，他卻被拯救了無數次。
被拯救了如此多次，被守護了那麼多年。
他卻是到現在才明白，這份恩情與關愛是如此的深厚。
現在他回想起年輕時的自己，只感到無比羞恥。
多少血族因為受血失敗而死去，多少血族因為轉化苦痛而發瘋。
但他卻以近乎作弊的方式活了下來。
無恥的，活了下來。
阿魯卡多年邁的臉龐中，露出了一絲決意。
知道真相的他，已不能再為自己而活。
「感謝陛下的寬恕。」阿魯卡多再次磕頭。
「弗拉德，你──」
「稟告陛下，老夫已經改名，如今名為──阿魯卡多。」
「假名嗎？」
「不，陛下。老夫決定將其定為真名，不再改變。」
「你加入了梵卓氏族？」
「不，老夫不配加入安娜大人的氏族，老夫僅想以這名號，跟隨她過完這一生。」
「朕不明白，這樣更名的意義何在？縱使拋棄名字，你也無法捨棄過去。何況若失去了名字，就無法回歸原本的氏族。這樣，無所謂嗎？」
賽爾蒙語氣沉重，那沁入骨髓般的寒意，竄入了阿魯卡多的背脊。
不願加入新的氏族，也脫離了原本氏族。
是沒有氏族的血族，獨身在外的漂流者。。
這代表的只有一種意思──賤種。
「老夫有所覺悟，縱使餘生作為賤種，也無所謂。」他語氣堅定的說出無理誓詞。
若此時不能貫徹自己的意志，那這條性命，也將失去它的價值。
他虧欠的太多，已不敢再奢求什麼。
能以安娜的管家身分存在，即是生命中最大的喜悅。
他不需要庇護、也不需要名份，只要能待在她的身邊就好。
就算一同赴死，也無怨無悔。
或許這並非是最好的結果，但至少是一個不後悔的結局。
「……哈、哈哈……自願成為賤種？也就是說朕……創造了一個賤種啊。是要逗朕笑嗎？好……很好、很好……」賽爾蒙用掌根柢著額頭，掛起了一絲莫名笑容。
「陛下？」阿魯卡多一愣，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賽爾蒙笑。
不論是在穿上血鎧之前，又或者是在隱藏面目之後，都未曾見過的笑容。
但這笑容如同暴風雨來襲前的平靜般，讓阿魯卡多忐忑不已。
「朕想問你，」賽爾蒙的笑容閃瞬即逝，血紅色的豎瞳充滿信念，「你不怕朕當場處決你嗎？」
賽爾蒙每說一字，他的血能就躍上一階，說到句尾他的壓迫感，已壓的阿魯卡多都快要匍匐在地。
阿魯卡多彷彿看到了遠方縹緲的古城和迎面撲來的蝙蝠群幻影。
恐懼，自他心中快速蔓延。
但他不能退縮，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
「怕。但這條被授予的生命，老夫必須是為她所用才行。老夫虧欠太久，已經……不能再拖延了。」
賽爾蒙給了他機會，安娜給了他時間。
讓他擁有守護國家和家人的力量。
他們給予了他一切。
這些縱使賠上性命，也難以償還的一切美好。
完成了那麼多的願望，活過了那麼長的歲月。
他的一生早已沒有遺憾，唯獨想要回報這份恩情。
若這種想法是種錯誤的話，那就錯吧。
這個禮拜的更新，補上。
因為默默的寫和修改，最後寫出了預計兩倍的文量，筆先貼出上篇給大家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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