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爾坦瞇起雙眼，「哦？我可沒收到這種消息。」
「因為林中寨淪陷了，閣下。」艾蜜莉靜靜地說：「被人類攻陷了，他們踩著鋼鐵大道在馬迪亞濕地中的要點，肆無忌憚地斷了你們的供給和通訊，在這耳口石無法顯靈的情況下，這可是件大事。」
矮人用手撓著銀白的鬍鬚，淡淡地說：「精靈，你們是北境的賢士、精通四神魔法之人，即使到了這個時代，我對你們依然保持敬重，所以我相信妳的話……但林中寨和集中營相繼被攻陷，我等受命在外的軍隊又怎可能沒收到傳令撤回？既然妳說出這些話，肯定有證據了？」
艾蜜莉回過身，接過了烏利克祭司遞上來的手套，「您請看，這是我和我丈夫在樹巷發現的。」
克爾坦望著艾蜜莉遞上的手甲，他率先看見的便是那醜惡靈的標誌，矮人皺起眉頭，用長滿繭的手指去摩娑那早已乾涸的血跡。半晌，他嘆了口氣，把手甲放在腳邊的帥桌上。
「集中營狀況如何？」他疲倦地捏著鼻梁，低聲問。
艾蜜莉回頭望著艾洛，他懷裡抱著孩子，神情肅穆地搖頭。
「沒有任何人生還，大人。」艾蜜莉說道，她的聲音十分地輕，就怕哪句話會不小心刺痛了眼前的矮人。
克爾坦又嘆了口氣，把雙手枕在腰後，視線從艾蜜莉移到了站在她身後的獸人大祭司，「所以烏利克，你來這裡是為了……調停？」
「是的，因為我知道洛索達人和矮人近期的關係變得過於緊張，擔心這件事會談不攏，所以我才毛遂自薦，覺得自己應該到這裡。」烏利克嘴角揚起微笑，尖銳的牙齒裸露在外顯得有些可怕。
「獸人也好不到哪去啊，老朋友。」克爾坦坐了下來，用手指在桌上敲出咚咚聲，「倘若你來調停，不覺得事情會變得更糟嗎？」
烏利克臉上仍舊掛著微笑，「戰爭對大陸來說都不是件好事，大人。」
獸人……艾蜜莉臉上沒有什麼變化，可聽聞這兩人的對話，她內心隱隱湧現不安。
克爾坦哼了哼，視線轉而盯著艾洛，「年輕的洛索達戰士，我問你一個問題，現在洛索達人和人類同盟，你認為是為了什麼？真的想要擴大影響力來佔領整個北境？」
艾洛抿起嘴唇，「我不是戰兵團裡的幹部，大人。我不──」
「回答我。」克爾坦強硬地打斷他，「否則你會被我送回瓦安城，做為矮人警告洛索達人的『禮物』。」
「等等，」艾蜜莉趕緊跳出來說：「如果您把艾洛給打殘了，那會挑起戰端的，大人！」
「森林的賢士啊，恕我直言，妳現在說話的分量甚至比不上這位洛索達戰士。精靈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前，而且是你們讓這群北方蠻族茁壯的，」他有意無意地瞅了烏利克一眼，「妳之所以能站在這裡，完全是出自於我個人對妳們的尊重。」
艾蜜利頓時語塞，因為他知道克爾坦所說的都是事實。六年前的戰爭若非洛索達人介入救援，精靈之森便會淪陷，現在他們之所以保有一線生機全都是託了艾洛他們的福，但精靈也因此元氣大傷，就像依附著洛索達這顆大樹的葉片般脆弱。
克爾坦頓了頓，看著艾洛，「來吧，告訴我你的答案。」
艾洛看著懷裡的女兒，朵拉抓著他胸口的衣服，表情看起來有些緊張。他吸了口氣，半晌，靜靜地吐出四個字：「為了安定。」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安定？艾蜜莉轉頭看著自己的丈夫，滿臉不可置信，她完全沒想到艾洛會給出這種答案。
「安定？」克爾坦摩娑著自己的鬍子，疑惑地問道。
「大人，我請問您，這六年以來，各種族藉著『鑽石條約』來壓制、欺侮人類，試問是否真正解決了問題？」艾洛走到艾蜜莉身旁，把朵拉交給艾蜜莉，在母親身邊她應該多少會安心一些，然後望著座在帥桌後的克爾坦說：「北境依然為了人類而頭痛不已，不是嗎？」
「何以見得？」克爾坦繼續問。
「偽裝、竊盜、殺人……等等，這些都是從人類那裡衍生出來的問題，即使白袍衛士組織為此設立了巡邏隊，但我在來這裡的路上卻仍看見了他們被人類殺害。」艾洛頓了頓，「欺壓永遠無法解決矛盾，只會讓仇恨愈來愈深，大人。」
克爾坦笑了，但那滄桑的笑聲在艾蜜莉耳裡聽來卻是充滿嘲諷，他說：「人類在六年前發動的戰爭等於撕毀了紅寶石條約，那可是千年前就訂下的古老誓言！而且你知道達莫奈特人對其他種族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嗎？如今你卻希望我們去原諒？去包容？天真，太天真了。」
「所以這必須由洛索達人率先做起，所以我們才會跟人類同盟。」艾洛雙拳緊握，「這就是我的答案，大人。」
「稚嫩！」克爾坦站起身子，矮小的身軀散發出極強的氣勢，「洛索達人因為和精靈的協議得以兵進北境，如今你卻說自己是為了安定才和人類同盟？其他人會怎麼想？他們只會覺得『洛索達人看上了人類種族的數量優勢，所以打算拉攏他們來讓自己的兵力得到進一步擴充，進而一統迪爾大陸』，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艾洛雙拳緊握，「這不是我該去思考的問題，大人，這都是身為戰士長的責任。」他直盯著克爾坦的雙眼，「但洛索達人想要什麼，我們絕不會拐彎抹角。」
艾蜜莉望著瞇起雙眼的克爾坦，明白到這可能是他在試探艾洛，想藉此了解洛索達基層戰士的想法。她驅散了手上悄悄凝聚的風元素，輕輕地吐出一口悶氣。
克爾坦疲勞地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半晌，他看著艾蜜莉，「森林的賢士啊，待會我會安排軍隊拔營西撤的事宜，屆時妳們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是。」艾蜜莉回答，「我們也有任務在身，需要前往地煉堡調查迪爾古語。」
「古語？好吧。」克爾坦微微欠身，「我對我方才的失禮對您致歉。」
「不，沒關係。」艾蜜莉垂下了眼廉，因為克爾坦說的也沒有錯。
「那各位就請回吧。」克爾坦坐回位置上，瞥了艾洛一眼，「我預計兩日後出發。」
＊
艾洛坐在旅店房間裡的桌旁，蠟燭淌著燭淚，上頭搖曳著微弱的火光，讓房內的影子也跟著晃動。他手肘靠著桌子，用手指託著自己的額頭，桌上放了一杯水，但卻從來沒動過。
耳邊傳來了門開關的聲音，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響起，她停在自己身後，雙手搭上了肩膀，手指開始使力按摩。
艾蜜莉低聲問：「在想什麼？」
聞著她身上傳來的香氣與肩上被人按摩的那種酸痛感，艾洛嘴角揚起微笑，「克爾坦團長的話。」
艾蜜莉抬頭望著房裡唯一的雙人床一眼，朵拉躺在上頭，一腳伸在棉被外面，雙手朝兩邊大開，一點女孩子的睡相都沒有，這讓她無奈地搖搖頭。
「但的確就像你說的，這跟你沒有關係，是爸該考慮的事，不是嗎？」艾蜜莉輕聲說，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
艾洛靠著椅背，享受著妻子那恰到好處的按摩，「嗯，但我不知道父親有沒有想到這問題……還是說他真的只是為了要拉攏人類來擴大我們的勢力？」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這麼做。」艾蜜莉眼神盯著朵拉，輕聲說：「現在的人類雖孤立無援，但數量仍比其他種族還要來的多，如果此刻救援他們，未來也好藉著這份人情去要求各種事。」
……要求各種事。艾洛嘆了口氣，盡力不讓自己往最壞的方面去思考，「所以父親是在考量這個？」
「未必吧。」艾蜜莉放開了雙手，她拉了張椅子坐在艾洛對面，「我在克爾坦閣下的話中隱約聽到他在諷刺烏利克。」
「獸人？」他皺眉。
「對，為什麼大祭司來調停會更糟？」艾蜜莉摩娑著下巴，「姑且不論矮人和獸人的關係，如果說他介入這場紛爭會有問題，是不是代表獸人也想做些什麼？」她瞇起雙眼，「而在這時間點爸又剛好決定跟人類同盟，你覺得會不會是因為獸人？」
艾洛搖頭，「是裴蒂自己要來跟我們同盟的不是嗎？」
「沒錯，但這決議時間點也太快了。」艾蜜莉舉起食指，分析給艾洛聽：「跟人類同盟可是外交的大事，如果矮人都有這麼大的反應了，那亞人、獸人，甚至是精靈呢？難保同盟不會因此有了嫌隙，但從裴蒂前去商討同盟事宜到放出消息好像不過數日？不管會議流程如何，我都覺得太快了。」
「嗯……」艾洛思忖了一會，蔚藍的眼眸盯著艾蜜莉，「我來寫封信給皮洛恩隊長吧。」
＊
艾蜜莉跨坐在馬鞍上，雙手握著韁繩。她身邊聚集了大量的矮人士兵，這些人手持長矛，雜亂的鬍鬚躺在胸前，身上的灰色皮甲咯咯作響。
她往後頭望去，先對身旁的艾洛和朵拉點點頭，然後看著矮人的軍隊。他們往後方延伸了數十里，騎著狼的騎兵們在步兵隊兩側警戒，偶爾會看見幾隊士兵從遠處跑回，然後有會有新的人脫隊離開，艾蜜莉心想那些人應該都是哨騎。
而克爾坦騎著一頭灰狼在她身前，他身上跟其他人一樣穿著皮甲，但背後卻多了件深色披風，上面用銀色毛線織出了鐵鎚的模樣，跟一般矮人們的烈火鐵鎚標誌不同，它就只有單單一把槌子，顯然這披風應該是除了姓氏以外，矮人王給予克爾坦的榮譽象徵。
克爾坦伸手招來了傳令兵，「快到樹巷了，讓所有人備戰，我們要直接進去。」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