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神狂想III——振翅之破滅者篇(34)

不是勝利者，而是生還者可以達成夢想，無法活下去的話勝利並無意義，淨土的主張很是正常。

在宣告結束的同時，最終的決戰開始了，這不會是一場能快速分出勝負的戰鬥，雙方的實力都超越常理。

以總力量來說燄咎一方較為優越，可淨土擁有眾多崇高能力，顯然各有優缺。

第一擊基本都只是試探，燄咎率先發動攻擊，約八萬支的刀劍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地衝向淨土；作為對應，淨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斥力領域無聲展開，刀劍先是像掉進泥沼一樣減速，然後停滯，最後全數推了出去。

被彈飛的刀劍彼此碰撞、彼此毀損，約有四分之一在交擊中破碎，化為火花消散回到燄咎體內。

沒有任何刀劍有緣逼近淨土十公尺之內，如今方圓五十公尺內的刀劍全都推飛了出去，相距十米的燄咎、風詠、孤高者與朱影們也全都遭到斥力推走，他們被推出作用範圍後就改往上飛，停滯天上。

孤高者在空中微微一笑，那笑容並不嬌媚卻很是優雅。測試已經完畢，她知道淨土並沒有識破陷阱，方才發動永劫之壁時可以感覺到這點。

淨土繼續站在冰上，雙臂張開，腳邊的冰壁紛紛破裂，海中有數十條如大蛇一般的冰塊沖天而起，其首如龍。

冰龍的根部仍連接到大海補充水分，與天上的刀劍互相撞擊，相互破壞；燄咎其實並沒有變招，只是看到淨土喊招，也就跟著隨便喊了個亂起的名字，這是她一貫的堅持，即使沒什麼意義。

孤高者看著淨土，思考了一下以後開始放話，她覺得燄咎會喜歡這種互嗆的感覺。

「祈願化身，永生之王，貴為至高存在之君，請容吾人如此宣告——癡執於善，未嘗理解憎惡之情，此即卿之敗因。」

「『憎惡』······那種不理智的情感我不需要。恐懼使人提升，使人進行創造，而憎惡只會帶來破壞，那種情感有什麼意義？」

淨土反唇相譏，他沒有進一步發動攻擊，因為他還有想確認的事。

如果無法破解永劫之壁，他們的任何攻擊都沒有意義，因此淨土才會在面對區區八萬的劍群就使用永劫之壁，雖然完全沒有必要，但他想先看看孤高者究竟準備了什麼手段來進行這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永劫之壁要以單純的力量破解需要三倍於淨土的力量，然而，即使綜合他們三人與朱影之力也不過落在淨土力量的一點一倍左右罷了，遠遠沒有抵達門檻。

孤高者肩上雙蛇開始互絞，變化成長度一點八米的漆黑咒矛『Agrum∴Nihilitatis』(虛無場域)並且脫離身體，她以左手握住中間的部位。

六百六十五的朱影全都伸出了觸絲般的系，連接到孤高者的背部，將力量注入了孤高者體內。不只如此，燄咎的銜炎獸也隨之顯現並依附到孤高者身上更進一步強化，讓她的力量抬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咒矛的威勢也隨之膨脹，性質逐漸變化，力量增幅到不可思議的境界。

從最初，會把銜炎獸如此設計就是為了這一刻，為了將力量集中在單一軀體之上。

咒矛開始綻發出異樣而扭曲的漆黑之光。那是純粹的，不含雜質的，瘋狂；從暗自兇猛沸騰，到咆哮傾洩而出的，瘋狂。

那是詛咒的顯現，那是無的螺旋，那是『霧之惡魔』的軍陣，披著人類少女外皮的『現象』。

無的螺旋，聲音的螺旋，燄咎和風詠的耳邊響起了雜音，難以辨識的雜音。

像是，獸的咆嘯，像是，鳥的哀鳴，像是，人的哭叫。

像是咒詛之聲，像，苦痛與憎恨，一切扭曲之聲。

在那怪異之聲的中央，孤高者以幼女之聲詠唱著，朱影們的聲音彷彿回音般加以附和。

下一刻，孤高者與朱影之群，一起鳴叫。

詠唱完畢的同時，孤高者持著咒矛從天俯衝而下，從矛身刮出了闇的螺線。

那闇之螺線捲開之後溢出了闇，吞沒一切的虛無之闇，從螺線中像海潮一樣流出不斷膨脹的闇，將劍群或冰龍都給吞滅，一路向前。

吞沒，吞沒，吞沒，吞沒，虛無的領域不斷擴張，靜默的冥闇啃噬萬物，就連聲音也被吞掉，燄咎與風詠都保持了距離，避免被捲入。

可是，即使是那吞沒萬物之的虛無之闇也在距離淨土三公尺遠的地方都無法再前進，讓淨土靜靜地在那半徑三公尺的圓球範圍中等待。

越是接近斥力就越強，孤高者挾咒矛之力一路推進，幾乎來到了身前，從斜上方刺落；淨土則舉右手相抗，斥力領域大為收縮，絕大多數的力量都集中在咒矛矛尖的位置，將咒矛強行止住，此時掌心距離矛尖只有十公分左右的距離，斥力之強也已經達到可以完全抵禦的境界。

就算將力量再增強一倍也只不過是能碰到淨土的身體表皮，仍不可能將其刺穿，原則上只要沒有三倍力量就不可能貫穿。

孤高者沒有放棄，持續灌注力量與淨土相擊，甚至不再釋放冥闇分散力量，全心全意以咒矛刺擊永劫之壁，使咒矛開始微微顫抖、震動。

周圍的冰龍都已經被方才的冥闇所吞沒，可淨土卻沒有精神發動攻擊，他已經察覺到了異樣；震動的不只是咒矛，肉眼不可視的永劫之壁也開始無聲地震動，或比較準確的敘述方式來說就是斥力領域的作用機制開始出現了不穩定，像是一個整齊劃一的軍團動作中出現了脫隊者，對整個軍團而言原本應該沒有傷害，但卻起了連鎖反應讓越來越多人脫隊那樣，簡直就是混沌理論(Chaos theory)的體現。

受到初始狀態影響的敏感性，初始條件非常微小的變動也可以導致最終狀態的巨大差別，如同那著名的譬喻：『一隻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後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與咒矛和朱影共鳴，永劫之壁開始了整體的龜裂，裂痕的數量以幾何級數的速度不斷成長，放出的斥力開始紊亂，使咒矛不斷震動。

永劫之壁的作用方式雖然簡單，可運作方式卻非常複雜，就像一台巨大無比、分為十個不同功能的複合機器，可以說是十台精密儀器的嚴密結合才能完成這樣的效果。現在的狀況其中一台儀器有幾個齒輪損毀或者說是幾個程式碼錯誤，連帶整個儀器開始出現運作不良或輸出錯誤，連帶使其他儀器在交換資訊的時候開始出現了無法處理錯誤情報的狀況，而且錯誤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因為交叉運作而不斷累增，最後導致機械癱瘓。

異常的震鳴，淨土以那超越人類的思考速度企圖找出問題來源，然後終於找到了關鍵——永劫之壁的某一部分被替換掉了，只是非常細小的一部分，屬於神世界區塊的一部分，比例上簡直像是一片沙漠裡的幾粒沙，可就是這麼一丁點異物就足以在連鎖反應之下引起整體的崩潰，這就是混沌理論的影響力。

那異物的真面目，是朱影，第六百六十六體的朱影，混入了神世界之中潛伏，收到襲來的咒矛與朱影之力所喚醒，從內部響應造成了破壞。

事到如今，即使除去朱影也已經無能為力，就像是在癌細胞擴散到全身之後即使摘除一開始的腫瘤也沒有用，都已經遲了。

這手段非常巧妙，因為朱影完美地融入了神世界之中，那種狀態就像是把一個外型完全相同只是品質低劣的齒輪替換掉機械原本的齒輪那樣，除了將齒輪替換進去的人之外，基本上直到因為劣質齒輪而損毀機械之前不會有人能夠找出它來，這就是此陷阱的精妙之處。

然而，淨土畢竟是霧之惡魔天生的敵對，如果小心且仔細的檢查過的話應該還是能夠找出問題來，因此孤高者才會在淨土使出永劫之壁後才確定沒有問題；然而，淨土的確沒有發現這件事，一部分是因為他非常忙碌，但更重要的卻是要達到這樣的成果並不是單純以瘋狂之毒汙染就可以達到的。

想要這樣完美的隱藏朱影，將其巧妙地替換掉自然存在的一部分身體，這樣的做法只有身體的主人在冷靜且理智的狀況下才能自力自為。也就是說，是神世界——淨土的一部分——在分離出來的階段中偷偷地與孤高者合作，將自己的部分身體替換成朱影的擬態，這樣的行為是淨土完全無法想到的······若論為何，是因為這對神世界本身沒有任何好處，甚至還會有讓孤高者可以突然取其性命的機會，任何一個思維能力正常的存在都不可能這麼做，更遑論最後能派上的唯一用處居然只是用來破解永劫之壁······重點是，這個計劃成功的先決條件就是神世界要被吞併回淨土體內，也就是說神世界必須要先死才能完成計畫，整個計畫完全不符合邏輯。

因此，淨土才會中了這個陷阱，受限於理性思考才會中計。

他並不知道，這個計劃甚至不是孤高者提出來的；昔日，在深淵之井還未被建造時，神世界給了孤高者吞併本質相近之世界的淨土祕法，當時他就提到的新交易便是這件事，一年多之後在燄咎和風詠對戰塔之主前不久他再度與孤高者會面時就確定那個承諾已經可以兌現，她所創造的朱影足以滿足從內部破壞永劫之壁的需求而正式移植，因此在對塔之主一戰中本應有六百六十六體——與那獸名數目(Number of the Beast)相合——的朱影卻只有六百六十五體，直到現在都是如此，就是因為其中一體位於神世界體內。

淨土不是沒注意過這件事，但他以為第六百六十六體就是孤高者自身，卻忽略了孤高者體內只有虛無之力而沒有瘋狂之毒，因此她自身不可能是最後的朱影，畢竟這只是基於趣味的設置，淨土沒有認真考慮實屬正常······要是把燄咎、風詠和孤高者那堆基於好玩而製造與命名的東西都給分析一遍，恐怕時間再多都不夠用，更別提淨土的時間一向很緊迫。

但追根究柢，一切的問題都來自於淨土沒有正確考量到神世界的行動，他認為神世界行動的來源是對死亡的恐懼，因此沒有料到他還會布置自己死後的局面，對動機的錯誤評估便是一切的來源。

事實上，驅使神世界行動的情感有兩種，就是對淨土的『憎恨』和對命運的『恐懼』。淨土只看穿了後者，也正是淨土司掌的事物；可是，如同他對孤高者所說的話那樣，他對憎惡這類情感毫無興趣，也沒有費時間去理解的意思，才會面臨如今的窘境。

所謂的復仇原本就屬於生物的本能之一，所以憎恨才會創造出極強大的現象存在；可是，那種本能其實本該是為了確保生存空間而存在，復仇的意涵原本只是為了威嚇敵人好保全自身所守護的事物而已，領土、伴侶、食物或自己本身······為了那些東西才需要有復仇。

也因此，淨土才會譏諷風詠沒有復仇的資格，因為沒有『擁有』就沒有『失去』，沒有『失去』就沒有『復仇』。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復仇這個概念其實完全是為了守護而存在，也因此神世界做的事就算以復仇來說都太過極端。

將世界的未來託付給企圖毀滅世界的怪物，這種做法彷彿是把自己連同整個世界一起放入炭火中準備灼烤，其只會換來萬象遍滅之日，比起復仇更像是純粹的自暴自棄，以這樣一個幾乎放棄未來、放棄希望的人來說計畫自己死後數年的局面實屬詭異。

說起來，憎恨這樣的情感、復仇這樣的舉動雖然本是為了保護生存空間而存在，但人類或高階的虛軸存在反而因為擁有智慧而超越了它原本的價值，將自身的情感凌駕於原始的本能之上，將復仇這樣本該為了守護而存在的力量變生為摧毀世界之根，淨土無論如何都不能也不願接受。

創造完美世界方為淨土之希求，復仇一物，絕不應存在於世。

如今，淨土認為自己終於明白孤高者說話的意思，但也遲了。永劫之壁——那恆久不破之壁壘——現在已經開始土崩瓦解，整個過程其實非常短暫，從咒矛被止住到永劫之壁完全破散大概只經過了不到四秒的時間，咒矛就再度推進刺向淨土右掌掌心，打算一擊就重創淨土。

然而，淨土終究是相當謹慎的，他早已料定破壞永劫之壁的方法必定是取巧的手段，只是他想不到如何取巧。所以他做出的相應準備不是設法阻止永劫之壁被破壞，而是做出了被破壞之後的準備。

因此，雖然理由出乎意料，但永劫之壁會被破壞完全在淨土的預期之中，對應的方法也早就準備好了，姿態可謂處變不驚；與之相對，雖然完成了永劫之壁的破壞，摧毀了那號稱不破之牆的防禦，孤高者卻顯得表情凝重，她已察覺了淨土做了什麼樣的預防設施——她發現永劫之壁的力量沒有預期中的強，也就是說，這永劫之壁是不完全的。

從最初，淨土在降神之儀進行移界的時候就沒有將永劫之壁完全轉移過來，他留了像晶種一樣的一小部分在虛軸世界，好在原本的永劫之壁被破壞後可以用殘餘的部分為基底快速創造出新的永劫之壁來替補，雖然威力不可能比擬原本的版本，但用來對付孤高者應該是勉強夠用。

可惜的是，淨土沒有辦法事先完成第二份永劫之壁，為了執行這樣的創造需要大量的思想，因此淨土必須先吞併整個現實世界，然後再利用神世界的指引之力控制人心，利用全人類的大腦不斷釋放思想來創造新的永劫之壁，同時這個方法也能用來補充淨土的力量根源，這是唯有思想主宰者才能辦到的偉大技術，殘酷而有效。

雖然多出了要先把虛軸世界中的晶種洗淨、尋找並除去隱藏其中的朱影的時間，但即使加上再創造以及移界所需的時間也不用太久；況且，拖延時間的工具他也已經準備好了，只是那些工具的強大程度說不定會讓淨土在永劫之壁移界完成前就取得勝利也不一定。

對孤高者來說算是追加了麻煩的時間限制，必須要設法盡快取勝，難度又高了一截；一般概念上更加致命的是孤高者自己和燄咎都不是特別擅長快速移動，而風詠也不太可能孤身一人擊敗淨土，要是淨土用逃跑來拖時間就很麻煩了，然而孤高者已經預備相應的戰術，倒是不太擔心淨土跟那時的唯一神一樣耍起了避戰的把戲。

就在孤高者的咒矛即將刺中淨土的瞬間，從淨土的掌心有劍刃破體而出，和咒矛矛尖相碰的瞬間綻放出純白的霞光四散，與先前咒矛放出的冥闇似乎是相呼應一樣，散發著足以破壞萬物的暴戾氣息，不似是淨土應持之力。

孤高者隨即退卻，飛回空中看著那柄劍完全從淨土體內顯出，威勢竟不下於孤高者的咒矛『Agrum∴Nihilitatis』(虛無場域)。

那咒矛有殷黑深紅的妖光幽幽閃爍，僅凝視其鋒芒便覺彷彿要被吞沒一般，令人一望悚然；那極長的十字劍散發的卻是純粹而耀眼的純白光芒，神聖莊嚴的氣息讓人一看便感敬畏，其中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破滅之力，或許在破壞力方面是這世界唯一比咒矛更加強猛的存在。

孤高者隨即切斷了連接背部的朱影，長時間保持連接是很危險的，畢竟面對那個是不太可能求取速勝的。

銜炎獸也分離了出來，隨即融入燄咎的劍柄之中，她知道並肩作戰的時候到了。

風詠也變化為逐日鳥的模樣，考慮過在永劫之壁瓦解的瞬間發動攻擊，但以淨土的身體強度來說太危險了，前期還是負責輔助就好。

淨土以右手握住十字劍劍柄，故作風雅般挽了個劍花，姿態相當瀟灑，口中則略帶得意地宣告神劍之名，明顯有勸退對手的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