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要擁抱世界,還是緊握身邊的牽絆?
每一次跟羽風吵架了,就是難得銀星宮廷宿舍會從偷養寵物的倉庫轉為她住處的時候。
光宮殿一個職員的房間就有四十坪那麼大,雙人床的褥被枕頭也都是最舒適的上品質料,但是一個人躺久了,她就嫌空間大得會壓迫出她的寂寞。
窗外,灰黑之風──仇恨魔神的狂嵐正襲捲著整座城市。
由於當初羽風的住處在城外,而那團大嵐僅是包圍住城內,並沒有影響到城外的國境,因此就算她是離家出走狀態,還是發了一封簡訊提醒那個正在生她氣的男人:
『最近城裡很危險,若是不希望受到影響,你還是別進城會比較好。』
在即將按送出之前她又猶豫了一下。這樣直接送出的話,會不會讓對方誤會成自己也不希望他回去?
想了想,她還是將後面的「別進城」修改成了「先別踏入境內」。嗯,這樣看起來好多了。
一隻白胖胖,軟綿綿的大海豹爬到了她的旁邊,露出了有些懶但也顯然比她更無憂無慮的表情。
這是距離當時的一個多月前,羽風送給她當生日禮物的絨毛娃娃,但是因為除了一隻養在宿舍很久的貓貓蟲以外,沒什麼聲音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聊了,因此她決定用幻術把這隻療癒系的娃娃變得像是真有生命一般,取名「小軟綿」,至少讓宿舍內可以熱鬧一些。
但是講成大白話,就是自己騙自己,讓還殘有對方餘溫又有可愛形象的小東西主動跟她建立友好關係,看電視看到恐怖的東西沒人陪就抱著牠哭,吃飯的時候拿另一根湯匙挖飯菜起來給牠吃……雖然青歲總是會對小軟綿說「羽風是你的把拔」,但是很多時候,她真會在無意間就把小軟綿當成羽風看待。
然則事實卻是對方一點音訊都沒有回給他,只跳了個已讀的白字。
到底是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呢?有必要嗎?他在沒有仇恨之風的影響下對自己的不滿,真的一如她就算有了宮殿給的情感抑制符文,卻還是難掩自己心中的焦躁一樣。
她很清楚,如果真的沒有人信仰她,她的超力就會一直衰退下去,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個不再萬能的廢人。
她隱約覺得羽風就是希望她如此,即使她廢了也沒有關係,但這也是半年前的她最不願意的事情。
抱著「就看你要氣多久才會消」的心態,青歲就暫且當了羽風在鬧脾氣,開始傾注所有注意力到銀星在仇恨之風中要處理的各種大小事情,同時在城內關照子女的同時,到處收集她需要的情報。
而很不幸地,她追尋情報的結果,就是必須在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荒毒魔神──雪莉對阿斯嘉特會有危害的時候,跟想要緝捕雪莉的銀星對立。
為了捍衛真相、同時期許自己成為銀星中真正的自由羽翼,她做好了烏紗帽會丟失的心理準備,從幫忙抵擋暴民轉而變成跟禁衛軍打了快半個小時的仗,沒想到最後她的官職還是被拉雅克給保了下來。
而在那場仗期間,她被一名男子的話所感動。
那個人名叫凱斯,原本隸屬銀星,卻跟她一樣毅然站上對立方的城衛。
當他的同袍憤怒地質問他為何背叛銀星時,他卻是如此回答的:
「有人這麼問過我:『你想要擁抱世界還是緊握身邊的牽絆?』」
聽到這問句讓她不由地一陣愕然。於她而言,擁抱世界是成為讓人尊敬的官和景仰的神,身邊的牽絆,則是與她相遇的一眾朋友、相認的家人、還有他。
她沒有等凱斯的答案等太久,對方早就已經想好了。
「這還真是笨問題呢。」那時的凱斯是這麼說的。「如果,連緊握身邊的牽絆,緊握身邊的人的手都辦不到,還談什麼擁抱世界!」
那時的她終於確認了自己的心意,僅管之後發生的是凱斯死亡、雪莉接著犧牲自己淨化仇恨之風的連鎖效應。
在整座城開始飄起化解仇恨的粉色櫻瓣時,她望著天空,悄悄地變出一個試管將花瓣裝了進去,整個試管隨即變得宛若小型的粉紅螢光燈管。
『我會去見他的,帶著妳的心意一起。雪莉……』
※
要找到羽風對她來說從來不是難事。而這次他跟他那個曾經協助過銀星搬運物資的大機甲,就在東方某個古國境內的村莊遺址。
根據時間軸顯示,他在這裡滅了好幾隻作亂的妖怪。是發洩情緒呢?還是這個村莊在被滅之前對他來說很重要呢?
她抵達的時候,機甲正靜靜地待在原地待機著,羽風應該就在裡頭了吧?先給他一個驚喜好了。
「小軟綿,你把拔就在那邊,過去抱他大腿。」
被青歲叫出來的白胖海豹非常聽話,真的爬過去想要沿著機甲的大腿往上爬,但是因為金屬實在太滑了,牠每次快爬到膝蓋的時候都會滑回地上。
爾後,機甲終於有了反應,把海豹拎了起來端詳了一會,就把牠放得遠遠的。
她看不出坐在駕駛艙裡的他做何感想,直到擴音器傳來他的聲音:
「把這東西帶來的誰,給我把它帶走,不然我準備要踩扁它啦!」
呃,竟然這樣說,誰又會准他搞出踩扁這樣的事情呢?既然對方可能已經發現自己在這裡了,原本暫時用隱身藏住自己的青歲還是忍不住站了出去。
不久後,此處風起。她在龐然大物之下,讓海豹蹭在她的左腳踝邊。手中捧著那個發著粉紅微光的試管。
「別這樣為難小軟綿,牠只是想爸爸而已。」
──其實我也很想你。
又一陣風颳起,但不是因為她刻意的魔法。沙塵飛揚。
她原以為,他會接納她,然後讓她能順勢說出自己也想他的話語。
但是等到的,卻是一把巨大步槍的槍口,深淵一般的窟窿正對著自己。而那不過是幾秒之內的事情。
「那又於我何干?然後,臭女人,既然妳都找來這了,想必也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
原本她想說的、想要讓對方知道的,轉瞬間都已說不出口。她從機甲預備要朝她轟擊的姿勢中讀取到的訊息,就是「他已經不再愛她了」。
那個讓她懷抱著希望、一路來到這裡的決心,全部都因為如此絕情的反應......
崩 。 潰
「早該知道......我早該知道你是這樣!!!」她再也受制不住地狂吼出聲。「我就讓那份理想一直擺在心裡就好了,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來找一個已經不愛我的人!!」
她想伸手,但誰知道那個人的手早就不讓她牽了。
她帶著荒毒的奇蹟在身上,但是奇蹟在這裡也沒有發生。
「不好意思,什麼覺悟我聽不懂。」她的字字句句都帶著淚水滿溢的哽咽,還有不甘。「你以後就繼續在這裡過日子吧!我不會再來煩你了!」
「那,慢走不送。」
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淡,卻依然彷彿能將她的心給磨出粉來。她搖搖頭,轉身打算離開這個讓她傷心的地方。
「pu?pu──」
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呢?小海豹看到媽媽要走了,急急忙忙想要拖住她,但她只是嘆了一口氣,拍拍小海豹的頭。
「走吧,已經沒有用了。」
「pu──pu!!」
「我說不要再吵了!!!!」
這一聲大喊過去,本來急得快噴出淚的海豹忽然呆住,接著轉了一百八十度摔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不把這個幻術解除掉,她真的會更難過更不忍心的。青歲抱起恢復成大娃娃的海豹,拍拍它身上的灰塵後,直接瞬間移動回到了銀星宮殿。
那一晚,她縮在棉被裡大哭了一場,沒有告訴任何人,僅只有她一個人承受失去了愛情的別離之痛。
直到隔天早晨,她才發現自己是哭到睡著的,臉頰邊還有乾掉的淚痕,她帶著有些空虛的心情抹掉了留在上頭的鹽份,走進浴室。
『我沒有愛情也可以過得很好……我可以……』
盥洗之間,直到出房門上工、用餐、回房休息,這番話都是她不斷自我催眠的違心之言,就算精神狀況大受影響也得逼自己習慣。
在仇恨魔神被打敗,凱倫首度來訪銀星,並贈與了仇恨魔神的能力之後的數天,青歲忽然接到了一通陌生的來電。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大道寺羽風先生的家屬嗎?」
第一次,她碰到了跟奈奈一樣的問題,張口結舌了好一陣子。
他都已經把自己趕走了,她還會是他的誰呢?但是電話那一端的聲音感覺很慌張的樣子……
「咱曾經是他的同居人,請問有什麼事嗎?」
「太好了!您就是伊祁小姐吧?因為聽說最近政事繁重,所以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通知您,不過好在他的狀況現在也穩定了。」
什麼狀況穩定?她怎麼聽不懂?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您稍微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嗎?」
「是這樣的,我們是艾德里斯研究所在阿斯嘉特城內的附屬私立醫院,大概在兩天前,研究所的部隊在東方遺址發現了大道寺先生的機甲,發現躺在裡面的他已經沒有生命反應,還有一把手槍掉在地上……」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