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迷茫中,是你把我帶到醫務室,要求其他人務必照顧好我的安危。你急著回到現場,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的世界變得黑暗渾沌,那痛令我癱瘓在病床上。這種情況從未發生過,耳機一定是故障了,才會失去增色補光的功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瘋狂地眨眼睛,向無所不知的電帷求取解答。有怪物跑出來了,設備故障了,不該死的人死了,這一切難道不該有個原因,解釋一切的悲劇源自何方?電帷的回應是無數的數據資料,一串又一串的數字湧進我眼中,一則又一則訊息。我沒辦法深究文字和數字代表什麼,但是總有個理由能夠串連一切,我只能盡我所能不斷搜索,將我的權限所及的資料通通收進資料庫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國?」
你回來了,你的聲音好輕。沒有讓耳機代勞,是你親自來到我的床邊。我握住你的手,感覺疼痛終於消退,終於像個人一樣能稍作思考應答。
「南主任剛剛幫你打了藥,你應該會感覺稍微好受一點。」你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朱組長,現在不適合——」
「現在我們好不容易讓秩序穩定下來,我們得要找出騷動的原因。南主任,我知道你心疼病人,可是燒夷島監獄面臨重大危機,林督導必須發揮他的用處,幫助我們重整秩序。」
我勉強抬起頭,南主任站在醫務室的另一端,應該沒聽見你呼喚我的名字。我希望那輕柔的聲音只有我能聽見,獨佔你急切的呼喚。
「要是沒了小命,什麼重大危機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氣急敗壞的南主任推著推車趕到病床旁說:「我才剛給他一劑廣效抗生素,至少等我確定他沒有染上其他麻煩的病毒,再讓他過去和你們開會好嗎?」
你還想說話,我險些就要放開你的手。
「林督導?」
「我撐得下去。」我努力張開嘴巴,讓氧氣進入我的身體。「我沒事。我目擊一切發生,我要和你一起去見副長。怪物——吃人的怪物殺了戴仰修!」
在你背後,悚然色變的南主任非常嚇人。我說了什麼讓他這麼害怕?
「林督導——」
「我得去開會!我辦得到。戴仰修死了,我知道有問題,我可以告訴副長哪裡有問題!」
南主任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但我看得出他不會繼續堅持留我在醫務室。
「我相信你,我們一起去會議室。」你抓住我的手臂,撐起我的身體,無可奈何的南主任嘆了口氣。
「我去推輪椅給你。」你說:「告訴我你還看見什麼。」
所以事情就這麼辦,我讓你推著走,一列獄警跟在我們身後護送。我在路上不斷傳送資料給你,感覺像是將身體裡的毒素一點一點吐出來,借你的力量分擔我的憂慮。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解開我的疑惑,找出真兇讓他們付出代價。我們會活下去,我得讓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在你推著我的輪椅急匆匆通過走廊直奔會議室的路上,我們的分工完美無瑕。
「出這麼大的事情,結果你們沒有半個可以給我明確的報告?」我們抵達時鄭副長正對著所有的幹部咆哮。「一個幹部失蹤,兩個獄警被人放倒,整個丁區成了瘋人院,結果你們告訴我電眼連兇手的樣子都沒拍到?你們自己說說看這像話嗎!你們這些幹部通通是領乾薪度假的米蟲嗎?」
劉立中、白準、趙治民、崔恆這些小組長也在,組長級的人物剩何明寬和馬萬進,少了一個戴仰修。歐陽主任站的位置稍稍離其他人遠了一些,臉色蒼白的他顯得特別孤立。
「朱德光,你這混小子哪裡摸魚去了?」鄭副長的咆哮轉向。「我說緊急集合,結果你好大的狗膽遲到——這是誰?你敢為了這隻爛屁股的兔仔忽視我的命令?」
突然間我清醒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麼?
「全是些飯桶,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自己能繼續過少爺兵的日子,天下大亂還不知死活……媽的,好不容易搞來一個丁四三,結果居然不到一個星期就能把人弄丟,不知死活的廢物……」
鄭副長的謾罵毫無邏輯,全都是他一時的氣話,我不該放在心上。其他人也是,沒有人應該聽見鄭副長抒發情緒的瘋話。我想站起來,覺得該說些什麼才對,至少要讓大家把注意力放在丁四三身上,但是你阻止了我。
「報告副長,我會帶林督導過來是因為他手上握有線索。」
「你叫南岐明把這兔仔給顧好,不要讓他染了什麼怪病到處傳我就謝天謝地了。線索?我呸,一出事就給人送進醫務室,他能知道什麼線索。孬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你的副手趙治民趁著低頭辱罵屬下的鄭副長不注意,偷偷使了個眼色給你,要你別再說話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鄭副長氣昏了頭,有人動他的監獄,看不見的威脅正在破壞他的國度。
「鄭副長,請你聽我說。」你堅持開口,絲毫沒有畏懼。「我認為戴仰修是叛徒。他就是今天晚上肇禍的兇手,所有混亂的根源——他是一個反動份子。」
連我在內,所有人倒抽一口氣。我知道戴仰修有問題,可是指控他是反動份子未免太過大膽。我希望你不要操之過急,可是你堅定自信的眼神彷彿能鎮壓燒夷島所有的動亂,只要你一個眼神一個口令,所有的風風雨雨都要平息。
「講清楚。」
出乎意料之外,打破鄭副長和你之間僵持的人,是姍姍來遲的鄧副長。他坐上會議室主位,慵懶的眼神無視隨時要爆發的鄭副長,逕直對著你。
「報告副長,我認為戴仰修是反動份子,林督導提供的線索證實我的猜想。」你告訴所有人說:「崔下士已經證實他前往機房檢查,將錯亂的訊號矯正前,影響最鉅的區域是主要通道。而林督導親眼看見戴仰修踏進主要通道之前,已經先行摘下耳機,才能絲毫不受影響。」
「也許戴組長只是熱心公務而已。」鄧副長說。
「如果他真的熱心公務,應該留在機房修復機器,不是摘下耳機衝向主要通道。我們都知道隨意拆卸耳機,一不小心就會引發腦部損傷。戴仰修連續做了兩個錯誤判斷,實在和他平時的水準不符。我認為更合理的解釋,是戴仰修刻意引起騷動,好爭取通過主要通道的時間。」
你堅定有力的宣言,餘音迴盪在半空中,確實擊中他們心坎。戴仰修的行為不合理,他有什麼理由,非要引起騷動之後才前往主要幹道?他的方向最後會通向各個囚區,憑他的位階哪個囚區沒辦法光明正大前往,非要在混亂發生的當下冒險?
「我敢大膽假設,戴仰修不是要通過主要通道,而是替某人打開主要通道的柵門。」你滔滔雄辦的氣勢,足以震懾最兇惡的罪犯。「他要幫助某人,或者是好幾個人逃出燒夷島監獄,只不過事情在最後一刻出了差錯,才會導致應該要接應同夥的戴仰修死於非命。」
「證據。」鄧副長的聲音微微顫抖。「拿出證據來,指控你自己的同袍,最好要有證據。」
「燒夷島監獄的囚犯名單就是我的證據。現在錯亂的訊號源已經修正,各位可以放心使用電帷的資料庫。只要查一下就能知道,電帷甚至可以幫你們做生物訊號搜索比對,告訴你們少了那些人。」
八方電光,無所不至。即使是這樣混亂的時刻,電帷的效率依舊使人安心。我從其他人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電帷顯示的資料和你指證的罪名相符。
「丙區三個,丁區六個,我們整整少了九個犯人。」鄧副長說出了所有人都說不出口的話。「發布警戒,封鎖燒夷島。所有日常事務暫停,所有人員投入搜索。」
「封鎖燒夷島?」出乎我意料之外,第一個站出來提出反對意見的居然是南主任。「不行,一旦發布封鎖令,連運補船都沒辦法入港了。我們的補給吃緊,撐不到再下一次的運補。」
「運補船不是才剛送一批貨進倉嗎?」鄭副長搶快問道:「南岐明,你說我們撐不到再下一次補給是什麼意思?」
「我剛剛發訊息給溫都的補給中心,拜託他們送新物資過來。」南主任回答時表情痛苦。「這兩天我清點倉庫,發現上一批運補進來的貨箱有大量生物汙染。更嚴重的是,如果我們的物資遭受汙染,送進村子裡的貨箱很可能也同樣有汙染。」
突然爆發的危機殺得人措手不及。匱乏造成的絕望赫然橫在眼前,不管是逃犯還是村子裡爆發疫情,運補船只要收到其中一個警報,就絕對不會入港卸載。我等著鄭副長說話,一向正直的他應該會支持南主任,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決定。
「你警告發出去了嗎?」
「我才剛通過驗證,只要副長——」
「我們倉庫的汙染控制住了嗎?」
「我及時發現汙染,已經將有問題的原物料全部隔離,預備銷毀。」南主任回答說:「電帷已經完成清除認證,獄所目前安全無慮。只是村子——」
「收回來,不許發。時間已經過這麼久了,要清查每一個貨箱去了哪裡,裏頭的東西有誰拿走根本辦不到。」鄭副長說:「我們沒有多餘的人力,一邊追回逃犯一邊清查汙染源。」
南主任目瞪口呆,高聲說道:「如果我們不警告他們,一旦真的有汙染源爆發傷害擴大,會是一整座島的人命呀!」
「南岐明,你先別激動,現在時機敏感,你體諒一點。」鄧副長出面打圓場。「我們都不希望情況繼續惡化下去對吧?」
「有什麼會比大量生物汙染流入民間更嚴重?」南主任說:「兩位副長,這是性命交關的事,沒有時間讓我們猶豫了。我們應該幫忙他們,再讓他們幫忙揪出逃亡的逃犯,這是警民合作的關鍵時機!」
「你的想法太天真。」鄭副長打斷他的話。「誰也不知道他們發現監獄有逃犯之後會向誰通報,要是弄巧成拙招來外敵反倒不妙。何況我們所有的設施運作妥善,沒有人觸發海岸防線,犯人就算逃出囚區也一定還在監獄的地界之內。」
「可能會有人因為生物汙染而死,這樣也無所謂嗎?」南主任質問道:「就算不說逃犯的事,我們也應該清查所有汙染源,幫忙他們——」
「問題是我們辦不到!」鄭副長的聲音拉得更高,壓過激動的南主任。「而且不許再說什麼逃犯,老鼠都還在監獄地界裡面,到底有誰逃出去了?難道你們不信任我們自家的防線?需要我一項一項念給你們聽,你們才肯相信我們關老鼠的措施有多嚴格,設備有多精良嗎?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把老鼠抓回籠子裡,整頓組織,顧好我們自己之後,想做慈善關懷再去好好發揮,不是本末倒置搞得人仰馬翻!戴仰修是罪該萬死的反動份子,我們該做的事,是查出這條狡猾的蛇究竟溜到哪裡去了?」
一連串氣憤的話從喉嚨裡噴出來,爆發過後的鄭副長瞪著我,因為我是最後看見戴仰修的人。攻擊矛頭突然間從南主任身上移開,筆直對準我的心臟。
「他死了,我親眼看見從丁區跑出來的怪物咬斷他的喉嚨。」
「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們就不必擔心他了。」鄭副長冷酷地說:「胡扯也要有個限度。怪物?怎麼了,林督導驚嚇過度,拿鬼故事嚇唬我們嗎?還是你有辦法提供影像,告訴我們怪物長什麼樣子?不是我故意針對你,是主要通道的電眼通通失靈了,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包。要造反了,出這麼大的事情,結果我沒辦法去搜索逃犯,得困在這裡和一隻神智不清的兔仔、婦人之仁的醫生辯論。反了,通通反了!」
面對質問,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避重就輕的回答是我沒看清楚。有太多的疑問糾纏在我心裡,我不知道應該要先解開哪一個結,才能讓渾沌的局面露出一點曙光。馬萬進和何明寬好像已經嚇傻了,緊閉嘴巴不發一語。四個下士副組長似乎隨時都會拔腿逃亡,只要他們能搶在歐陽主任之前衝出會議室。燒夷島監獄的財務主任滿頭大汗,好像鄭副長字字句句都是衝著他一樣,罵得他驚惶失措無所適從。我想必和他有同樣的生理反應,同樣懼怕鄭副長咄咄逼人的審訊。如果不是你站在我身邊支持我,我很可能早就崩潰倒地,哭著哀求鄭副長原諒我了。那時候就是這樣,我沒有堅持到最後所以來到燒夷島。這一次,我又會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的想法是,如果戴仰修死了,我們不必擔心他。如果他沒死,應該也是和老鼠在一起。」鄧副長幽幽地說:「鄭齊民,這次我同意你說的話,我看還是把心力都放在老鼠身上,會比去找那有的沒的,搞不清楚是真是假的怪物來得踏實。等把老鼠關回籠子裡,還怕其他的問題解決不了嗎?」
「你想怎麼做?」鄭副長問。
「我剛剛讓電帷搜尋了一番,緊急調最近的運補船送補給過來,最快也要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到時候我們島上有狀況,基於安全考量電帷也不會放行。我可以先發通知給他們,接著把握這一個星期處理問題,讓運補船沒有藉口不靠岸。」
鄧副長說得合情合理,連怒氣騰騰的鄭副長都不能否認這是眼下最好的方案。只是三個問題,而我們只有一個星期。時間不知怎麼了,居然成為我們的敵人。
「楞著做什麼?」鄭副長吼道:「通通給我動起來,沒把丁四三和其他老鼠抓回來,你們就別想混了!」
*
所以,沒人會去找什麼怪物,畢竟副長說得對,沒有證據證明戴仰修和囚犯莫名失蹤和怪物有關。除了我和死人之外,沒有人看見怪物現身。散會之後所有人動起來,何明寬帶著劉立中和大批獄警走出戶外,搜查管室和工作區。馬萬進和白準帶隊清查囚區,歐陽主任押著失去組長的崔恆檢查機房和其他電動設施,行政辦公室、餐廳、宿舍、職員工作區域則有趙治民和你。
「你在醫務室好好休息。」你把我送回去的時候對我說:「放心,應該很快就會找到人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請你注意安全,然後暗自祈禱怪物不會攻擊你。藥物對我的影響漸漸退去,看著你和趙治民匆匆離開的背影,我忍不住有些嫉妒。醫務室現在除了南主任和兩個夜哨人員之外,又加派了兩個獄警,四個人開始一張病床一張病床巡視,確認每個人的長相和編號和電帷上的資料是否相符。我不認為他們能找出什麼關鍵,真正出事的地方在囚區,不是在這裡。我從員工的病床這方眺望另一端燈火通明的病床,南主任推著推車出現,雙眼直視前方走進比較陰暗的這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的耳機拒絕幫忙,黑暗圍繞著我的視野。
「你感覺如何?有什麼地方特別不舒服嗎?」他來到我面前,手指敲了一下耳機問道。
「我還有些頭暈。」
「應該是肌肉鬆弛劑的副作用,不是什麼問題。」南主任一邊說一邊抓起我的手上下翻找,仔細檢查我的手背和指尖。
「怎麼了嗎?」
「主要通道有大量的生物汙染,距離你倒下的地方只有一步路。我已經叫人去消毒了,可是你這邊……」南主任說:「那個怪物碰過你什麼地方?」
「你相信有怪物?」
我問得有些太急了,南主任沒有回答,從推車上拿出一支探針般的機器打開開關,從我手掌開始一個一個關節試探性地戳。
「戴仰修死了。」我說:「沒有人在意他的死因,咬死他的怪物——我不知道是我出現幻覺,還是有其他的毛病。不管原因是什麼,我們都應該查清楚。我的耳機裡有怪物現身的證據,我可以把我看見的東西傳給你!」
南主任手上的探針發出刺耳的警報聲,聲音大到連另一頭的老鼠和獄警都轉頭探看發生什麼事。他舉手揮兩下要他們繼續忙自己的事,關掉機器放回推車上,和其他寂靜無聲的器材丟在一起。
「這是什麼意思?」我問道:「是好事嗎,醫生?」
南主任瞅我一眼,眼中有些許怒氣。「不是。」
「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從床上爬起來抓住他的袖管,努力在我力氣許可的範圍內加重語氣,施加壓力給他。「我看到的怪物不是幻覺對吧?」
南主任想推開我的手。
「不要推開我。」我用雙手抓住他。「不要推開你的朋友——我們很可能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了,不要推開我。南主任我求你,要是你知道什麼內幕的話,請你老實告訴我。」
「沒有什麼內幕,只是一些老人家愛掛在嘴巴上的鬼故事而已。」南主任用力抽回手掌,但莫可奈何的他總算願意開口了。「在生物汙染爆發的年代,燒夷島曾經出過一種棘手的病,被稱為麗莎病。那種病的病癥,和我們過去熟悉、同屬麗莎病毒屬的狂犬病相似,包括發燒、興奮、攻擊傾向等等。但燒夷島上的麗莎病更可怕,病人身上會產生大量結瘤狀的贅生物,使癒後復健和整形成為一條漫長且艱辛的道路。而根據倖存者口述記錄,在發病當下他們覺得自己變了另一個人。他們知道自己有攻擊行為,卻無法控制身心,只能任憑暴行發生。」
「暴行?」我問道:「什麼暴行?」
「食人。」
我想起戴仰修,還有那怪物的背影。我剛剛在會議室完全沒提到關於怪物的細節,南主任不可能是為了唬弄我才編出這個故事。
「燒夷島長大的孩子都聽過這些病人的故事,都知道不管被什麼東西咬,就算是隔壁鄰居剛長牙的孩子,都得到診所討上一劑疫苗。你不需要傳任何東西給我,你對朱組長提起怪物攻擊戴仰修時,我便猜測到是麗莎病捲土重來。我手邊的儀器和樣本,全都可以當作證據。」
「你認為麗莎病傳進監獄裡了?」我問道。
「燒夷島監獄有嚴格的防疫管制,當地的職員和囚犯也幾乎沒有接觸,我想不透麗莎病要怎麼在監獄裡傳播。除非……」
南主任沒說的話我也想到了。
「有人故意要麗莎病傳開來,製造混亂。」我壓低聲音說:「我想的和你一樣嗎,南主任?」
「但是為什麼?動機呢?」南主任的聲音雖然低沉,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讓燒夷島監獄陷入混亂能有什麼好處?」
戴仰修已經死了,沒人可以回答南主任的問題。除非我們能找出他的同夥,找出是誰和他裡應外合。做事不顧後果的反動份子很可能為了卑微的目標,放出無法掌控的猛獸。我說出我的想法,試著爭取他的認同。
「你說的是朱組長的推測嗎?」南主任眼睛亮了起來。「他也提醒我倉庫可能出事。如果他沒事先警告我,遭到汙染的食材已經吃進大夥的肚子裡,到時候疾病擴散的範圍可能會更大。這個朱德光果真是個人才,怎麼有辦法未卜先知?」
我沒有反駁的理由,只要能爭取他加入我方陣線,是誰說服他無關痛癢。南主任願意相信我們,真是太好了。歷經剛剛會議室的言語攻擊,知道還有一位長官肯信任我們,讓我鬆了一口氣。說句實話,我不認為鄭副長主導的搜索行動會有令人滿意結果。這是針對燒夷島監獄的攻擊,不僅僅是逃獄行動而已。隨著時間過去我忍不住把事情往最糟的方向去想,失蹤的犯人很可能全都被滅口,而且他們大費周章不可能只有一次行動就罷手。
反動份子盯上燒夷島監獄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唯一的盟友南主任。
「我們應該警告村裡的人。」南主任聽完之後說:「要是村子淪陷,我們連後援都沒了。」
「騷動會擴大,我們沒有人力可以控制情勢。我剛才諮詢過電帷,計算出來的結論也是如此。」
「生物汙染一旦擴散,沒有人能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事。如果電帷真的可以算出未來,我們又怎麼會陷在困境之中?」
「如果我們沒有解決問題的源頭,到最後燒夷島上每個人都要餓死。」我試著和南主任說點道理。「我瞭解情勢緊張,可是我們也必須量力而為。暗處的敵人不知道有多少,要是他們趁機攻擊我們,燒夷島監獄就真的守不住了。電帷只是提供我們一條路,真正行動的是我們自己。」
我不願在緊要關頭分散你的注意力,如果生活教練說服不了南主任,恐怕就只能請你親自出馬。
「可是我們還能做什麼?你說戴仰修死了,線索已經斷了。」
「線索還沒有斷。戴仰修才剛死,如果他真的是反動份子,一定還有證據和資料留下。我們知道他的目標是幫助逃獄,想必會有其他沒逃出去的老鼠聽見風聲。從這兩邊下手,只要我們表現得好解除狀況,到時候不管是運補船還是村子,我們的問題都能解決!」
太好了,他在思考,評估聽我的話與我結盟,遵循共同的方針有什麼好處壞處。南主任肯定知道我會盡心盡力,因為只有如此我才能逃出燒夷島監獄,順利轉調回到溫都。我和叛徒戴仰修不同,我沒有理由出賣燒夷島監獄,和噁心的老鼠糾纏不清。
「朱德光會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線嗎?」
「他信任我。」我回答說:「你或許不信任我,可是朱組長的能力你可以信。」
南主任嘆了口氣。「看來也只能信你了。」
真是太好了!
「你先休息,我想想應該要怎樣開始調查才好。可以的話暫時對兩位副長保密,他們剛才不肯聽我的話,要他們轉變態度應該沒這麼快。要是知道我們違背他們的指示私下調查,會有什麼後果誰都猜不到。」南主任起身說話,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剛剛你也真是難為了,鄭副長就算在氣頭上,也不應該用兔仔這種字眼罵你。要是有人當真,把你當成猥褻犯舉報上去,你之後就難過了。」
我試著保持鎮定,裝出苦笑對他說沒什麼。
「你先休息,我去調資料看看,順便想清楚下一步該做什麼。」南主任從推車上拿了小杯子給我,裏頭有兩顆膠囊。「原諒我這醫生的疑心病,這裡頭是抗感染和驅蟲藥。我不知道你可能會遇上什麼,就全都給你了。預防勝於治療。」
我向他道謝,仰頭把藥吞進肚子裡。
「你休息吧。」他說:「我還有工作要忙。」
南主任推著推車往另一頭去,走進燈光裡一個病人挨著一個檢查他們的狀況。夜哨人員清查過人數之後各自退回崗位,南主任獨自做完所有檢查,直到深夜才離開醫務室。我一邊看著他檢查病人,一邊試著讓耳機裡的音樂催眠我,外頭時不時有人聲呼喚,手電筒的燈光穿過氣窗投進室內。這是個難以入眠的恐怖夜晚,久久不肯恢復平緩的心跳壓迫我的胸臆,每次呼吸都帶著難以忍受的炙熱。我好希望你在這裡,希望能回到溫都,希望一切都只是個鬧鬼的愚蠢測驗,目的是淘汰膽小怯弱的不適任人員。只要我表現得夠好,明天早上醒來會發現噩夢已經過去,嶄新的一天在太陽慈悲的光輝下開始。
我怎樣也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南主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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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儼若有言語,半托風雲,半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