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幫你畫一張肖像好嗎?」
我作夢都沒想到他會這樣要求,一時間腦子轉了又轉,只有一個問題合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打發時間。」丁四三說:「你坐著問,我照著畫,應該不會有什麼壞處才對。」
「為什麼?」我又問了一次。
「我和你應該都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總要找一點事情做吧。」他說:「你可能看不到,不過我斷過三根肋骨,脾臟、膽囊、睪丸也全都動手術拿掉了。繼續這樣下去我這條命沒了,你要問的事情也問不到,我們全都輸慘了。」
另一個獄警站在門口待命,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就會過來把丁四三那張胡言亂語的嘴巴打爛。根據標準程序,在我進門之前應該已經有人先給他一頓,施加身心壓力,確保他開口說話時會因為恐懼而無法說謊。根據電帷分析資料庫的結果,面對訊問時會有三種典型表現,第一種會合作的囚犯會害怕、急著討好你、急著抖出更多我們連問都沒問的事。第二種是烈士,會保持高傲直到我們打斷第一根骨頭,然後不知道是想說服自己還是訊問者,發狂拒絕承認現實。
第三種是最糟的傢伙,自以為是,覺得可以談條件。
「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我問。丁四三拉了一下袖管,擋住手臂上的齒痕。那不是獄警打的傷,想通這一點的我趕緊別開視線。
「有人肚子餓了。」丁四三說:「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咬了我一口,說他夢到雞腿。」
「你要申訴我們的伙食不好?」
「可以改進,說不定我的室友就不會啃我的骨,吃我的肉了。」
丁四三和我對視一眼,我不懂他為什麼要笑。
「你們想要二航八的名單不是嗎?」
不知道是我的眼皮先動,還是電帷偵測到危險的訊號,搶先發出警告。模糊的血腥景象一出現又立刻遭到系統阻斷,要求我提供更高的權限金鑰才能進入資料庫。我不需要,調查叛亂事件不是我現在的任務。事實上二航八事件早就成了一團迷糊仗,只有有心人士才會掛在嘴巴上說個不停。我只想快點結束任務回到晨光少女的歌聲中,和囚犯閒聊不是我該做的事。
『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你注意到他的眼神——不!在!現!場!』
你想必很好奇為什麼我會惹上這團爛帳,畢竟當時你不在現場,不清楚緣由。你沒看見戴仰修滿臉通紅被趕出鄭副長的辦公室,我則坐在座位上,沉浸在令人心碎的情歌之中,背後是歐陽主任堅持不懈的書寫聲。做事精細的財務主任身兼會計,總是堅持每一筆紀錄都要留下紙本,滴水不漏掌握燒夷島監獄的財政。有時候我真佩服他,甚至會想要是有人剁了他一根手指,他會先到醫務室找南主任求救,還是先要求對方開立收據。
「發生什麼事了?」你在這時走進辦公室。「戴仰修的臉色怎麼那麼差?」
「疏失檢討。」我說:「我收拾一下,該上哨了——」
「沒關係,今天我自己上哨。你留在這裡,萬一副長他們有事情問你比較方便。」
「會有什麼事呢?」
「聽我的話留在這裡,副長他們有什麼需要就幫忙處理。記住我說的話,你是一切的關鍵。」
你確實了不起,難怪戴仰修和朱德光這兩個名字,會列在燒夷島監獄人員評鑑最優等之中。我答應你留下,一邊聽著晨光少女的情歌等待,一邊讓電帷調出一筆又一筆的缺失資料,整理我離開時要上繳評鑑報告。我們的制度賞罰有道,該有的獎賞都必須送給正確的對象。好比說鄭副長,雖然外表難以親近,但是他有絕佳的工作能力,才能得到前任典獄長破格拔擢,將他陞上執行副典獄長的位置。鄧副長有長年的行政和管理囚犯的經歷,擔任資深副典獄長正好與他相輔相成。只可惜前任典獄長病發太快,從確診到死亡只有短短一個星期,沒看見兩位副手互相合作達到的成就。兩位副長皆是功績斐然,也難怪警署高層的派任令不斷延遲,顯然是需要時間評估誰才是接手典獄長一職的最佳人選。我的報告會影響他們的決定嗎?你說我是一切的關鍵,可是我始終感覺不到應有的責任壓力,甚至時常懷疑自己。
『你說你的愛虛無飄渺,我說我的心漂流不定,不能在一起全是……』
是什麼原因呢?戴仰修很清楚不該在關鍵時刻惹惱兩位副長,否則要是影響評鑑成績怎樣都划不來。我看著他走進鄭副長辦公室時,和往常一樣自信堅決,大概怎樣都沒想到居然會被副長給轟出辦公室。他想提什麼要求?我想起他押送丁四三時的憎惡神情,也許這就是關鍵。
「就算是戴仰修也不行,只要任何一點風聲走漏……」
「你這愚蠢的老頭,難道看不出這是我們放手一搏的大好機會嗎?」
「我、你——」
歐陽主任人不曉得去哪裡了,突然間四周只剩我一個。危機感油然而生,繼續待下去絕對不會有好結果,我必須離開。你的吩咐我不敢違背,可是我曾經歷過這樣的事,在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人接觸。我告訴過我自己不要再錯過任何抽身的時機,不管是離開燒夷島,離開辦公室,還是離開你。只要我走得夠遠,危險的火就不會灼傷我這身可憐的皮囊。我很清楚烈焰灼身的痛,那是能讓你失去理智,一心只求解脫的痛楚。我必須表現良好才能平安脫身,回到溫都的陽光下。
『是你我的開始,也將是你我的結束……』
我必須走快點,在太陽還沒換下慈悲的臉孔之前找到你。你會在哪裡?這小小的燒夷島監獄,囚犯搭上獄警和職員也不過兩百人之譜。吾愛,你會藏身何處?是我計畫要離開你,為什麼我又在此時此刻緊追著你的蹤跡不放?你在哪裡?耳機傳來的音樂愈聽我心愈亂,冷汗一顆接一顆像蟲卵一樣從皮膚透出,我渾身發癢。
「小林?小林你聽得見嗎?」是鄧副長的聲音,從耳機裡頭聽起來和平時一模一樣,有些慵懶無力,和藹親切。
「副長請說。」我一邊說,一邊舉手解除管制通過柵門。鐵柵一露出縫隙我立刻鑽過去,走廊上巡邏的獄警紛紛轉頭看我,帽簷下的眼睛閃閃發光。
「我和齊民談過了,有件事非你不可。」鄧副長說:「丁四三剛進我們燒夷島監獄,得有人去訊問他才行。只是監獄人力吃緊,恐怕要請你幫忙才行。」
「副長要我去訊問丁四三?」
「沒錯。可以的話訊問內容還要請你保密,畢竟這是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該做的保密措施還是不能少。我會派人跟著你,紀錄讓電帷負責就可以了。很簡單的小事,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我腳步放慢,我不能違抗命令,我需要他核准我轉調申請。況且鄧副長說的訊問似乎沒有問題,保密和紀錄都是正常程序。監獄人力吃緊是事實,或許是我太過小題大作,因為過去不愉快的經驗變得杯弓蛇影。你不在我身邊,好像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穩固。電帷幫我計算接下任務的社評加分,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只有益處沒有傷害。
「你覺得我是什麼人?」
接下鄧副長的命令,簡單幾道訊息安排好行程,下午丁四三就坐在我面前,用混濁的雙眼看著我。他的疑問同時也是我的疑問,第二次見面把他看得更仔細,雖然訊問室的燈光昏暗,不過只要開啟耳機偵測環境異常,就可以因應不同的條件調整視聽感官的敏感度。所以我能清楚看見丁四三疲憊的臉,黑眼圈和下垂的嘴角,用螺絲鎖死在太陽穴旁的耳機,青色的毛渣覆蓋在他的頭皮上。他的雙手被銬在桌子上,有個明顯的齒痕在他左手手腕上,亮晃晃好像還滲著血。丁四三注意到我的視線,拉長袖管想要遮掩。我不知道該感激他還有點羞恥心,還是勸告他不必忙了。他全身上下隨便一個曝露在外的傷痕都能讓我反胃作嘔,手腕上一組齒痕只能說無傷大雅,我今天晚上是別想好好吃飯了。
「我是來訊問你,你是怎樣的人和我無關。」我說:「我先自我介紹,我是督導專員林甫國。我們訊問期間說的每句話,都有可能成為呈堂供證。為了展示你的忠誠與懺悔的決心,我建議你對每個問題據實以告。明白嗎?」
「我明白。」
「所以不必再提什麼畫像不畫像了。」
丁四三稍稍改變坐姿,袖管上的傷口又露出來了。這一次他嘆口氣放棄遮掩,我則被迫看清人齒留下的痕跡。我沒想過老鼠們會這麼兇殘,用拳頭打架鬥毆就夠野蠻了,居然連牙齒都可以當作武器。丁四三雖然裝得氣質高尚,但是高尚的氣質在面對野獸時派不上用場。我很害怕,可是這時候我知道示弱會讓一切回到原點,丁四三在測試我。
「如果你願意配合的話,我可以幫你換到別的區域。」我說:「我查過你的案子,犯行不算特別重大。雖然說要一下子要換到乙區有點難,但是至少可以換到丙區去,那裡的犯人應該和你比較處得來。」
對於我的提議,丁四三只是露出一抹淺笑。「謝謝你,林督導,不過不用了。我在丁區有很多朋友,他們看見我出現都興奮極了。」
「你在丁區有朋友?」
「有些是老同學,有些是新交的朋友。總而言之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可以混得不錯。」
他不領情,我也沒有堅持的必要。電帷提醒我進行下一步,二航八事件涉案名單。
「我們回到二航八事件。你剛剛說你有名單,名單上有那些人?」
「都是些小角色,死的死,逃的逃,都不重要了。」
「你一定記得。」
「給我一張紙和一枝筆,我的回憶說不定會更生動一點。」
根據電帷上的訊問守則,發覺情況僵持時我可以先表現得強硬一點。「如果你不喜歡我們現在的說話氣氛,我也可以來硬的。我雖然不喜歡,但不表示我不擅長。」
「請你不要這樣,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丁四三的口氣不像求情。「該說的我一定會說,只是我需要紙筆,因為我習慣邊畫邊說。要說討厭刑求,我絕對是比你更加痛恨。」
門邊的獄警偷看我一眼,似乎是等著看我有什麼反應。我可以繼續強硬拒絕丁四三的請求,不過如此一來恐怕會將事情推到我倆都不樂見的地步。只是我退讓之後,他真的會遵守諾言說出我們需要的情報嗎?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我由衷自問,卻發現我現在只剩電帷能夠依靠。
施壓無效之後可以適度讓步取得談判空間。
「叫人拿給他。」
門邊的獄警同袍即使對我的命令感到疑惑,還是敲敲耳機眨眨眼送出訊息。紙筆很快就送來了,我用權限解開丁四三的手銬。
「要是你輕舉妄動,你的腳鐐會把你電成焦炭。」
「謝謝提醒,我會放在心上。」
東西來得很快,卻讓人感到疑問。獄警給他的紙和筆來源值得深思,一枝普通的鉛筆和一張泛黃的文件紙,這些堪稱骨董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燒夷島上?也許庫房清點有缺失必須檢討,有許多細節我花了五百個日子都還沒釐清,恐怕連電帷也不清楚為什麼餐廳沒有咖啡粉,囚犯卻拿得到畫筆和紙。我開始體悟到一個人的力量有限,群體的支持是我們生存下去的支柱,你是最好我的支柱。丁四三就沒有這些條件,他孤身一人與他的筆,在紙上描繪虛無。
然後虛無中有了線條。
你看過他畫畫嗎?我知道你見過他,可是你看過他畫畫的樣子嗎?當他筆尖落下的瞬間我就知道我錯了,不應該答應他的請求。蜿蜒的點和線分岔又聚攏,陰影圍繞著光明,他的手比他的眼睛更快,在思緒落下的地方落筆。那雙眼睛有另外的任務,追著我細微的動作,尋找值得記在紙上的記號。我錯了,一旦讓他開始,沒有等到結束我不可能問得出半句話。
「你還好嗎?」丁四三停筆時問道。
「你答應過要給我名單。」
「我可以給你一個名字。」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我的畫還沒完成,我們有很多時間。」丁四三說:「一次一個,沒必要太過急躁打壞我們的關係。」
我慢慢深呼吸,不想太快接受他的歪理。「說吧。」
「詹增壽。你可能聽過他,二航八事件發生時他是帶隊衝鋒的領導人。被關進溫都第一警政總署副署拘留處時,甚至煽動同獄所的囚犯趁移送時發難,攻擊法警試圖逃亡。」
「詹增壽很有名。」我有些不耐煩,覺得被騙了。「這個名字毫無用處,我自己敲耳機也能找到同樣的資料。」
「我想也是,只是電帷應該不會告訴你,在二航八事件發生之前,詹增壽原本是共生國際大學的生物學教授。二航八事件之後,他一輩子的學術貢獻全被抹消,一生的經歷濃縮成三行罪狀。你不會知道跟著他前往第二航道八園碼頭的不是暴徒,而是消息散布出去後自願追隨他的親友和學生。他們和詹增壽一樣,反對電帷無限度普及,希望政府將耳機強制鎖在每個人的太陽穴上之前,能退一步思考這麼做帶來的負面影響。他們的目標不是暴動,而是向從海外訪問回來的總統陳情。他們的訴求是停止強制佩戴耳機,並恢復反動份子應有的人權。」
反動份子?
「林督導認識的人裡,有誰是反動份子嗎?」
「沒有。」我趕緊收拾心情回答:「況且反動份子是非常嚴厲的指控,你不該隨便掛在嘴巴上。」
丁四三沒有接話,把紙筆往前推到我面前。紙面有一張嘴,上下唇微微張開,不曉得是因為吃驚在發呆還是有話要說。他的畫工確實有他獨到的地方,就算他只是個囚犯我也必須承認這一點。如果因為身分就抹去藝術成就,未免太不厚道了。
「如果你們想調查二航八事件,可以從詹增壽開始。」
「我會把他找出來。」
「謝謝。」
「你不必跟我道謝。」這些老鼠以為我們表現得和善,就自認可以與我們平起平坐,當真要不得。
「我知道,但總歸是個開始。」
又來了,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蠢話。也不照鏡子看看,為了說話他付出多少代價。腦門旁的傷疤是清除螺絲釘周圍感染後留下的紀念品,耳機上的藍色光點代表運作正常,只是忽明忽滅的燈光不曉得還能維持多久。沒有意外再過不久醫務室又要替他清理傷口,重新鎖上耳機設定權限。我弄不懂他,弄不懂為什麼要畫一張嘴給我,弄不懂為什麼我要浪費時間和他一起困在訊問室裡,就為了一個人盡皆知的反動份子。我發現我愈來愈難忍受他那張醜臉,原先看起來從容自信的樣子只不過是偽裝,一旦體力耗損姿態鬆懈,露出皺紋和失眠導致的紅眼睛,在在證明他不過是個醜陋的普通人。電帷提醒我時間不多,我該走了,留他一個在這裡發臭即可。如果丁四三真的是什麼了不起的囚犯,他們也不會指派我來訊問他。
「你要走了?」
「時間到了。」我站起身居高臨下看他。「等我再回來,希望可以聽到不一樣的東西。交換條件我們說清楚了,我給你紙筆,你說出我們要的名字。要是你表現不好,燒夷島監獄也沒有非要留你性命不可。」
後半句話純粹只是恫嚇。要是丁四三真的死了,後續的報告和缺失檢討,會讓人力吃緊的監獄崩潰。大大小小的雜事已經夠我們操煩,犯不著為了一個丁四三再多加一樁。不過丁四三不知道,如果能逼他說出更多情報,些許威脅恐喝應該也是可以接受才對。
我走到訊問室門外,回頭望向趴在桌上的丁四三,耳機趕緊在我轉頭時重新遮上一層濾光鏡。只有短短一瞬間,我看見丁四三眼中昏紅的世界,沒有任何美化修正。說不定我也會像丁四三一樣,在拷問時間拉長之後漸漸脫離現實。他放開紙筆後如果不是雙手及時抓住桌緣,說不定整個人便翻倒在地像動物一樣抽搐顫抖,哀求掠食者放過他一馬。我該把牠吊起來,為我倆免去尷尬的場面,只是那張畫還在桌上,半張的嘴唇欲言又止。
我走進去拿走紙筆,剩下的東西讓獄警收拾。
反動份子,我從來沒想過會再次遭遇這樣的指控。當初把我們分開,為了體面說的也是這一句話。我們是反動份子,電帷裡的判決書上清清楚楚寫著這四個大字,反動份子。
『意指與國家施政方向背道而馳,破壞社會傳統秩序的異議人士,可參閱條目1.施政方向2.社會秩序3.反動。』
我們從來不曾反對過誰,我們只是覺得在一起很開心,當我們被迫分開時那痛苦彷彿有人抓著我的兩條腿,奮力向左右撕裂。可是我活下來了,儘管不只一次懷疑我是不是應該就此死去,我終究還是活下來了,來到燒夷島監獄。
還記得剛來到燒夷島監獄時,內心恐懼害怕的滋味。我和每個人行禮問好,忠誠與堅忍,右手攤平左手握拳。我害怕他們一旦看破了我的偽裝,就連膽小的馬萬進都會掙脫束縛,跳上來將我碎屍萬段。他們有充分的理由,因為我是反動份子,活該遭人從這世上抹去。可是你不一樣,你發現真相之後非但沒有厭棄我,而是接納、扶持,貼心地告訴我燒夷島監獄上下如何運作,我身為督導員又該做些什麼。兩位副長漸漸對我改觀,連組長和主任和我說話都要帶上幾分敬意,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你,朱德光。
對,朱德光。
我要離開你了,正如我的罪名,我是個反動份子、異議人士。
那天晚上結束勤務回到宿舍,甚至還不到用餐時間朱德光就出現了,毫無阻礙分開我的大腿。我忍不住想由你來詢問說不定才是正確的選擇,畢竟朱德光連一句話都不用說就能榨出我所有的秘密,將我的內外無一倖免通通掏空。至後還會將一切恢復原狀,讓我換回軍便服人模人樣走到宿舍下的餐廳,若無其事一同用餐閒聊。
「喜歡你的甜點嗎?」
我楞了一下,直到看見你指著我的盤子,才發現原來我餐盤裡的食物幾乎完好無缺。
「心不在焉是因為訊問不順利嗎?」
我把訊問的過程告訴你。你很用心地聽,好像那當下全世界只有這麼一件事需要關注。
「詹增壽……」你聽完後低吟了片刻。「這是個不錯的名字,你的對手很聰明。」
「怎麼說?」
「他給了你一個著名的反動首腦,讓你一定要去調查。你看出矛盾在哪裡了嗎?你不能不查,因為詹增壽這個名字牽連太多案件,但就算你查了,能有多少突破也是必須打上問號。」
「丁四三唬弄我?」
「或者說他在拖延時間。只是問題來了,為什麼要拖延時間?有什麼東西對反動份子來說這麼重要,重要到他不惜對監獄裡的訊問官耍手段,冒著你惱羞成怒刑求他的風險也要拖延時間?」
你的話讓我恍然大悟。「他有計畫需要時間才能完成。那我明天——」
「不要緊,慢慢來。你讓他以為陰謀得逞,我們趁機調查他究竟玩什麼把戲,把他背後的同夥一起揪出來。明天先不要急著去找他,等後天再去,讓他放鬆警戒我們也做好準備,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我懂了。」
「現在沒必要緊張,多吃一點,之後才有體力和他們長期抗戰。這條路很長,我們要走得夠遠才能收到戰果。這是你的好機會,只要能從丁四三嘴裡問出重大資訊,你的社評一定大大加分。」
朱德光說話的時候我能看見你的影子,聽著你的聲音讓人飄飄然。有時候我會想要釐清你們之間的不同,可是行為並不是每次都能趕上思想的速度,等我回過神來人又已經一塌糊塗,為了最後一絲溫存抱緊懷中的人兒,渾然不覺朱德光和你有什麼區別。耳機裡是時下流行的音樂,眼前是你輕輕幫我把所有混亂打理乾淨,輕柔的軟布抹過全身之後留下微溫,我們誰是誰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燒夷島的夜晚向來平靜,只有海潮和林投不甘寂寞,相互嘶吼直到天明。
<待續>
~下面工商,歡迎澆水交流~
~~山色儼若有言語,半托風雲,半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