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六十四幕：重回舊地
隱患埋下以後，就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那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在何時，因為怎樣的理由而爆炸。有時候這種事情並沒有所謂的道理，就算只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不合，都可能衍生為衝突的導火線。
其實在建箴的印象中，但凡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極少有能夠保持和睦到最後的經驗。正因為各自的想法不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才會如此複雜。就算團隊裡沒有任何人懷有什麼不好壞念頭，大家仍會因為想法和概念的差異產生分歧，甚至演變為爭端。
若是從外人的眼光來看待，會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真是件有趣的事情。但如果自己身處風暴中心看著兩團低氣壓中心在眼前默默蓄積能量，隨時都要一觸即發的模樣，事情本身就變得不再那麼有趣了。
「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們要是每次都不來做，那乾脆大家都別做，這樣浪費時間乾脆就大家一起重修算了。」
「我也不過少來一次而已你少把事情講得那麼誇張，你就敢保證自己不會有什麼臨時的事情那天突然沒辦法來嗎？」
「……」
旁聽的建箴心裡默默想著，其實這並不是這位組員第一次缺席，但自己也沒打算在這個節骨眼說些搧風點火的話。因為建箴自己心裡也明白，他們的進度不容樂觀是事實，而吵架則只會讓進度更加拖沓。但站在私心的角度上來說，建箴卻也希望藉這次的不合稍稍排解一下團隊裡那些沉積許久的情緒。
即使理智告訴自己，如果這樣繼續下去的話，他們是真會被助教給宣判明年重來。至於是他們的成品會先交不出來還是團隊本身會先分崩離析，這問題似乎就不是那麼好解答了。
建箴只知道一件事情，無論最後發展成哪一種情況，對他們來說橫豎都是死。但問題就在於，如果這樣的不合發生於合作的初期，其實大家的心裡並不會有那麼多糾結的情緒。因為哪怕真的大家選擇擺爛度過這個學期，最後交出一張零分的成果，至少並沒有消耗太多時間在這些他們不感興趣的事物上。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的標本已完成過半，而且他們也確實花了時間在進行這樣的課題上，在這些既定事實面前，其實大家的心裡多半還是想著，就算做不到盡善盡美，但最起碼還是至少交出一個勉強能看的成品出來。
如果在這時候宣告放棄，好幾周的時間等於變成了一項巨大的沉默成本，而且沒有人能夠保證，就算到了明年再次碰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到底會不會舊事重演，然後再次熬過一年的時間。
他們並非在毫無心理預期的情況下接下這個課題，早在開學時大家都知道會面對怎樣的敵人，有相應的時間也有相應的情報。但就是在這幾乎做足了一切準備的條件底下，他們卻仍面臨了相同的難題。
現在想來，他們的確太過輕忽了這個問題的難度。
它們系所又不是才剛成立一年的時間，在這之前肯定有著很多相似的案例，所以這個傳統才透過口耳相傳的形式一屆又一屆的被流傳下來。然而問題的本身並不在傳遞這個行為本身，而在於「為什麼要傳遞？」，是基於如何的理由，才會讓將這個課題營造成一個科系近似於畢業門檻之一的存在？
那當然是因為，就算所有人都已經心知肚明並堤防了這種狀況的發生，但每年仍然會有人被同樣的難題所困，成為大Boss傳說幕後的犧牲者。
聽故事的時候，未必會把這事兒給放心上，但親身感受到自己可能也將是載入史冊的犧牲者之一，這事兒肯定大家就不樂意了。
「好啦，人來都來了，別這樣。」組長和其餘眾人雖然不至於上前把爭執的雙方拉開，但也明顯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試圖緩和當前的情緒。
其實大家的心裡都知道，吵架對現況沒有任何幫助，但部分人累積已久的怨氣，仍然必須得透過某種管道進行釋放。
順利的時候，多數的人會選擇忽略掉這些事情，頂多就是嘴上埋怨幾聲，還不至於發展到口語衝突的程度。但建箴心裡也明白，想一直讓事態順利進行下去從來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如果維持這樣的進度，直到截止時間，或許剛好能夠趕上，可是那得是在所有人都進行高強度的連續趕工狀態下才有可能達成。但若是仔細回想一個問題，如果他們本來就有這種效率的話，那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產生這種趕工焦慮。
所以把這問題放大來看時，就會發現本身就是個無解的問題。除非打從一開始大家的目標全都是一致，就是想要在這個作業上交出亮眼的成績，所有人都能夠積極頭入這個作業中，前面所講的理想情況才有機會得以實現。
但在這種節骨眼上，所有理想化的預想都是在癡人說夢。
或許是大家也都感受到了壓力，這次的聚會是從製作骨骼標本以來最安靜的一次，沒有人在過程中多講一句閒雜的廢話，只是安靜的把手上的骨骼一塊又一塊的用速乾膠黏合起來。就是等待黏膠固定的空閒時間點也沒有人開口，和第一次聚會時比起來，氣氛可說是凝重得不行。
建箴看著眼前的景象，心想這場面自己還是第一次見。
別說現實裡在大學之前大家幾乎都是各自憑本事得來的成績，根本沒有團隊合作一說，就是在遊戲裡邊也幾乎很少見到這樣尷尬的局面。要說建箴最有印象的事情，大概就是當時和月靈貓組隊而連續滅團的經歷，但哪怕當時心中有所不滿，最後也沒有到直接撕破臉的地步，至多就是不再主動合作罷了。
而艾薩斯擔任會長的時期，這種衝突就更沒有遇過了。
不過建箴覺得，Evidence之所以沒有彼此間爭吵的原因並不是單純的運氣好，而是因為艾薩斯都會從中進行協調，且Evidence本來就是由他們在遊戲的過程中所遇到能夠相處得來，慢慢增加成員的團體。
可是這也造成了在面對這種局面的時候，建箴不知道該採取怎樣的行動，用怎麼樣的言詞來解決彼此之間的衝突和矛盾。說不要在意？那只是旁觀者的風涼話；說沒有關係？問題是他們的難題就在眼前，而且至此還沒有找到能夠妥善解決的方法。
能做的，只有沉默看著事態的發展。
雖然小組長試圖插手，但看得出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的問題。很顯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種天生的領袖氣質，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處理這種爭執的經驗和本事。尤其本來就不是經過特別嚴謹的考慮選出的團隊領導人，這方面就更不可能有什麼寄望。
要是沒有吵起來的話，那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但一旦發生問題，這情況就等於只能看著走一步看一步，並沒有什麼實質的辦法。
而這種問題，並不只存在於他們的小組中。
建箴仍然不得不慶幸，自己當初並不是被選為小組的組長，否則此時他肯定會被這些事情搞得焦頭爛額。雖然他知道不管怎麼做大概都不能讓所有人滿意，但自己卻也沒有辦法接受在自己擔任一個團體的領導人的時候放任團隊的氣氛降到冰點，無論如何，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一天又這麼過去了。
以前沒有那麼深刻，但現在他們真的是過了一天就少了一天，切實有種在進行倒數計時的體感。
當結束所有的行程，打開遊戲視窗的時候，又沒有辦法完全放鬆下來，無視情緒的變化放寬心去遊戲。在意的事情沒有進展，該休息的時候卻又沒辦法好好休息，這種感覺對建箴來說很糟糕。
果然自己還是受情緒影響得太多了，就是普通的小型戰鬥，建箴都感覺自己失誤了不下數十次，那得多虧聖騎士的單人持續作戰能力本來就不俗，所以才沒有因為這些失誤而被送回復活點。
普通敵人如此，那些更強的菁英怪或者副本Boss建箴是想都不敢多想。
如果翻翻看今天的黃曆，或許上面會寫著諸事不宜。
即使大多數時間裡，建箴大概只會把這些不順看成是某種心理作用，但不得不承認某些運氣不好的日子，確實好像無論做什麼好像都不太對勁。
嘆了一口氣，臨風傳送到了大地圖的南方，回到熟悉的白夜城。
由於已經不再像是開服那個時間段，玩家的分佈區域變得相對分散，即使是本來最多人聚集的城市，也可以發現到玩家的數量較先前少了許多。大略就是在交易市場的周遭能夠看到許多擺攤，以及在職業公會附近有些為了學習新的技能而特地回城的玩家。
自己的確沒什麼事情，就是抱持著一種隨意走走看看的想法，但在落地時眼前見到那沿海充滿西式建築風情城市，那種舊地重遊的懷念情緒還是讓人挺有一股莫名熟悉的安全感。
該怎麼形容呢，大概就是雖然每天冒險去做新的嘗試是很好，但偶爾回到讓人安心不需要總是想著戰鬥的平靜新手區域似乎也不錯。比起當初走馬看花一心想到更高區域探索的急切心情，當下的自己倒是不太想在這方面再多給自己新的壓力。
就……偶爾悠哉一下也挺好的。
如果可以在遊戲中伸懶腰的話，此時建箴或許會想要在鄰近海岸的碼頭伸展雙手拉個筋，然後看著遠方的海面朝陽初升。
有時候建箴的確也會這麼想，線上遊戲的感覺好像也就是這樣了，若沒有特意去追求些什麼頂級的強度，或者不斷強迫自己升級賺錢的話，其實也就是另一個由幻想打造，與現實有所連結的世界。
相較於現實世界裡那些麻煩的事情，或許遊戲世界所呈現出的更像是使人放鬆，能夠讓人感到舒心的那一面。而且因為遊戲裡並沒有那麼多複雜的規則，大部分想做什麼以及能夠做到什麼，全都由自己去衡量和做主，即使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在線上掛網發呆，那同樣也是屬於玩家的自由。
……
建箴瞥見了一道鬼祟的身影。
如果說是先前開服時期那座人潮擁擠的白夜城的話，可能建箴還不會特別留意。畢竟往來玩家那麼多，外觀穿著相像的也不是沒有，人潮擁擠的狀況下，注意力很可能被其他行人所吸引，不會特別留意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後的這件事情。
至於建箴為什麼會注意到，一方面當然是街道上的玩家數量並沒有那麼多，稍微多轉幾圈就會發現眼角餘光總會好像看到一團熟悉的色塊始終都緩慢移動著跟在自己的身後不遠的地方。
但建箴覺得最主要的原因大概還是因為，這位跟蹤者的技巧實在是太過糟糕，以至於每次當自己停下猛然回頭的的時候，總能看到沒有藏好的衣襬還有明顯不合掩蔽物大小的半顆腦袋露在外頭。
而那顆腦袋上，還繫著說不上價格昂貴，但外型顯得格外醒目的藍蝶髮飾。
本來建箴以為只是湊巧，在經過的時候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只是想找準機會從角落跳出來給自己小小的驚喜，又或者嘗試看看能不能嚇自己一跳。但臨風越走建箴就越覺得不對勁，這都十分鐘過去還一直跟在自己背後到底什麼意思？該不會就真打算一直遠遠站在後面看著不出來嗎？
沒辦法了，雖然不曉得心裡在想些什麼，但只論跟跟蹤技術的話，對方甚至比自己還要更加生疏，甚至讓人有點看不下去。
建箴腦中也想著，要不要像影片裡常演的那樣，利用瞬間回頭開光翼馳騁的技巧朝目標躲起來的地方衝刺過去，簡單便捷地將對方揪出來；再或者是利用地形的視野茫區先甩開跟蹤，然後再突然出現在其身後，擺出瀟灑又中二的姿勢質問到底為什麼要跟著自己，反過來把對方給嚇一跳什麼的。
只不過，這裡是遊戲世界，沒必要用這麼複雜且充滿戲劇性的方式。
建箴默默打開公會清單，找到了目前顯示為上線的會員名單，隨後發了一則簡單的密語私訊給那位全然沒發現早已暴露的冒失孩子。
「一直跟著我，有什麼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