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幕:公會長該做的事
時間很神奇。
明明經過了好一陣時日,卻像昨天才剛剛發生的事情;明明感覺還要很久,實際上一晃眼卻已經沒剩多少日子。人對於時間的概念總是那麼模糊,或許正因為人沒有辦法跳出時空之外去觀測,所以才會產生各種主觀的錯覺。
明面上大學的順利畢業需要四年時間,假設在這之間沒有發生什麼課業上的慘烈意外的話,就是八個學期的長度,而一個學期最多則是十八週的時間。別看十八週看起來很長,實際上當每天的行程逐漸形成習慣,開始適應整個過程步調以後,時間流逝的速度會快得讓人難以置信。
明明記憶還很鮮明,甚至還能夠一一細數發生了什麼事情,還記得在學校自助餐裡的餐盒中夾了什麼菜色,課堂上教授講了些什麼從前系裡發生的趣事,甚至實驗標本的骨骼脊椎部分都像是昨天才拼上了最後一節的尾骨。
「你說,這樣拼對嗎?」
依舊是熟悉的問題,還是那不自信的答案。
「好像……是吧?」
總覺得脊椎骨的模樣看起來似乎總算有了些進展,看起來終於有了點樣子,但好像還是跟印象中有著一點點微妙的差距。
不管了,就這樣吧。
時間開始變得緊湊起來的時候,人對於彼此間本來無法達成共識的邊界會開始變得模糊,而更容易找到雙方都能夠接受的結果。
事到臨頭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多的空間能夠盡善盡美,而如果早有類似想法的話,或許問題本來就不會拖延到需要穰人擔心的地步。
很顯然,他們已經比理想的進度延誤了許多。
結交日期以前,他們真的能拼完嗎?
感覺起來好像只有自己在擔心這種事情。
明知道有很多事情著急是沒有幫助的,只能一步又一步盡量朝向合理的方向不斷修正和調整,慢慢達到預想的成果,然而當時間讓人不得不去正視自己過慢的步調,壓迫感也就越來越明顯了。留給他們的時間迫使他們不得不去嘗試著努力,然而嘗試後的結果卻又不是真的那麼盡如人意。
期末作業的繳交時間彷彿就像是Boss進入暴走即死機制的倒數,滴答滴答地宣告著他們僅剩不多的日子。雖說如果時間一到真的觸及了死線,最慘的結果也不過就像是副本滅團般重新開始的明年重修,但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人生,可沒有這麼多重新來過的機會。
其實建箴多少是算過的,如果這個骨骼標本給他們的時間並不是一個學期,而是整整一個學年的話,照他們這樣的進度或許可以調整出一個盡善盡美的成果,但想也知道,那是種過度理想化的發展,並非是他們擁有的時間條件。
就像是遊戲中如果不做任何的時間限制,只談論機制的話,那大多數沒有特殊機制限制的副本其實單憑臨風一個聖騎士就可以磨過,根本不需要做到分組合作這麼複雜的事情,只要有毅力就能通關。
那也就代表著一件事情,在整件事情裡面,完美達成目的並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而是在有限的時間裡透過和他人的互相協助達成目的。
報告切實的存在感,突然間讓所有人的態度不由得開始嚴肅起來。時間並不如他們所想像的那麼充裕,看似沒有那麼緊迫,實質上他們能夠拿來運用的時間要少得太多了。
仔細想來,難怪這項作業會被列入被學長姐再三提醒的學期重點。就算再怎麼遲鈍的人,這時候也差不多能感受事態的不對。
於是,系所的宿舍聚會開始越來越頻繁起來,從一週裡可能一兩次的小組作業,變成了只要有空幾乎每晚都會集合的固定行程。
如果不是這樣做的話,或許連勉強能交差的成品都很難拿出來。
也就是在過程進展到一定程度以後,他們終於發現到,對散落的骨骼進行分類和排列並不是最困難的環節,而在於怎麼將它們固定起來。
雖然就常識而言,骨頭是動物支撐起軀幹最為重要的系統,但是在缺乏筋肉結締組織連接的狀況下,骨頭仍然難以保持在固定站立的姿態。而且因為他們所用的都是體型較小的動物,骨頭的硬度有限,不可能像是製作黏土人那樣先做好預想的骨架再逐一穿過去固定位置,而是得一段接著一段以黏合的方式去定型。也因此,在骨頭比較細碎的手腳掌區域則又一次成為了難度的重災區。
想緊密黏合到能夠支撐的地步,勢必得用上速效的快乾膠,但對於是否有正確拼出結構都感到存疑的他們來說,使用快乾膠同樣是種危險的賭注。只要黏合到可以站起來的階段,發現錯誤想再次拆解開來就不是什麼簡單的事了,又因為他們並沒有能夠後悔的後備方案,所以大家的情緒都顯得較為緊繃。
看得出進展,但慢還是同樣的慢。
過程中,小組之間的相處也開始變得不和諧起來。就算是整組共同進行的作業,但久了以後大家也會發現到,每當小組聚會的時候總是有幾人固定缺席沒有出現。一次兩次也就算了,當次數累積得越來越多,而繳交的死線看著越來越近的時候,小組中總有人會開始焦躁起來。
正因為是小組共同作業,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
「他又沒來!」
由於當事者沒到,組員間抱怨起來也特別地不客氣。
「……」其他人其實心知肚明,但想想又能如何呢?
如果是課堂個別成績的話那也就算了,自己的成績全部都由自己掌握,沒有什麼可計較的地方。但小組作業無論成敗與否,整組拿到的成績都是一致的,在分工比重明顯有所偏差的狀況下,無論最後交出的成果如何,對於願意積極參與的一方都不公平。
憑什麼都沒有做還頻繁缺席的人能跟自己拿相同的成績?
總而言之就是,在這個節點,不滿的情緒隨著時間開始慢慢累積。比起作業本身進展不順利的事情,大家的關注焦點開始更傾向於對坐收漁利者的不滿。
心態的失衡在一個團隊裡就像一顆潛伏的劇毒種子。
大家都能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但是除了繼續完成手中的作業以外,他們也沒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時間是最好看清一個人的條件要素,無論再怎麼陌生的對象,在不斷經歷合作相處和時間的推移之後,都能夠慢慢察覺到檯面下掩藏的本質。
團隊啊,真是個麻煩的東西。
雖說每次的作業建箴都有確實參與,但自己對於標本的進度並沒有起到什麼關鍵性的作用。所以建箴自己也有些心虛,總感覺好像有沒有自己也沒有什麼不同。說挫折感倒也沒有那麼嚴重,但就是總覺得有那麼些煩躁。
因為最近骨骼標本的事情,上線的時間明顯少了許多,原本的計畫也就變得不斷推遲下去。不過就算時間變得比較吃緊,建箴還是會固定上線看看,剛好碰到誰在線上的時候,也聊個一兩句最近發生的事情。
有時建箴也覺得,自己上線的目的並不是出於想玩遊戲的心態,而是因為他是一個公會團隊裡的關鍵人物,他多少需要確認有沒有發生什麼,以及大家是否需要什麼。因為說真的,他這公會長能夠做到的事情實際上也就這麼多了。
雖然因為現在公會權限掌握在自己手裡,是不必擔心公會突然在上線時消失的事情發生,然而反過來想的話,現在自己更怕的反倒是某天上線發現到整個公會裡空蕩蕩的只剩自己一人。
很多事情真的都就只是看待角度的差別而已,其實心中所擔心的主要方向並沒有多大的變化。
「阿風你再不練等我就要超過你囉。」
即便帆這麼打趣說著,但建箴知道這麼說著的帆其實也沒有花多少時間在提升自己的等級。倒是身上的裝備比剛進雪原時還要更奢華了許多,讓建箴不禁懷疑她是不是來雪原搬磚打工的。
自己之前沒有花太多時間在城市認真探索,後來發現在歐若菈的區域裡其實有許多好賺的任務外快,並且不像討伐任務那樣需要進行激烈的戰鬥,而是加入了許多採集和製作的任務,又也許是港口城市的關係,聽說還有運輸貨品到其他都市以物易物的任務。
果然還是太習慣利用戰鬥和副本任務獲得的戰利品籌備資金的形式了嗎?剛到歐若菈的時候,自己的心思完全就沒往那個方向去。
「那主坦的位置就讓給妳吧。」建箴倒也大方。
「我才不要呢,阿風坦得比較好,這樣我也更輕鬆。」
建箴覺得平淡說出這些話的帆也很狡猾。可能她心裡真沒有那麼複雜的想法,只是隨意把想到的話脫口而出,但也就因為她真的這麼想,所以那過於自然且不加修飾的讚美才更讓人難以拒絕。
但建箴明白,帆只是心裡並沒有意願而已,她的裝備和技術、概念其實已經足以擔任團隊中坦職。也聽說過自己不在的時候,他們三人的討伐任務都是由帆擔任起保護隊伍的主要職責。
可能就是聖騎士這種職業的天生宿命吧。
紅沐則一如既往是個過於自由的人,但顯然在自己忙碌的時候,紅沐那邊也同樣沒有閒著。常常連續幾天都不見她上線,卻又總在全部人開始疑惑她究竟上哪兒去了的時候突然像個沒事人一般上線熟悉地跟大夥兒打招呼。
「等你們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能體會到了。」
「紅姐你這種說法顯得好像妳年紀很老……」
「臭小子,等你們脫離學校生活以後,就會變得跟我一樣老啦。」
紅沐像是真的累了似的,難得地沒有對於說她老的這件事情感到特別不快,自嘲口吻間隱隱透著一股彷彿成熟大人才有的穩重和溫和。
「沒事啦,我們是小公會,就算一段時間沒上線也不會把妳的名額刪掉的。」
這大概就是身為能夠主宰公會運作,屬於公會會長的底氣吧。
「呵呵,小公會嗎,真好……」
對於建箴自信的發言,紅沐並沒有像平常那樣語帶調侃,像是在聽著孩子談論夢想那般,既沒有鼓勵、也沒有諷刺,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說詞。
「不過你也知道,比起那個,我更在意的是別件事情。」
成熟的大人形象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當她說起『別件事情』的時候,建箴馬上就意識到她已經又回復成為了自己所認識的那位紅姐。
「……我最近也挺忙的,不知道妳說的是什麼。」
「少來了,純粹是不夠積極而已,要是你再這樣的話,乾脆由我這積極成熟的大姐姐直接指導你到底該怎麼做算了。」
……總覺得紅姐的這幾句聽起來有些意有所指,那肯定是錯覺。
「忙是真的忙,你看我都沒空閒練級了。」
「哼……看在冰沒有來跟我告狀,就先這樣子吧。」
簡單來說就是,自己的解釋對紅姐而言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她是否定要對這件事情認真,全然取決於冷雨冰當前的反應。所以想要免於紅姐的追殺,搞不好自己和冷雨冰達成協議要來得更有效。
至於他們口中所談論的冷雨冰呢,最近則安靜地默默回到了南邊的區域,並沒有在北方的雪原活動。
建箴覺得倒也沒什麼,雖然能夠賺取的經費和經驗值現在都集中在了新的區域,但與其說冷雨冰會在意那種事情,她或許對於漂亮的風景或是便宜但不貴的衣裝要來得更有興趣些。
聽說冷雨冰還有被路人玩家詢問是不是能夠入隊填上臨時補師的缺額,但似乎被她給禮貌地拒絕了。
仔細想來,自己好像也從來沒有規定過這個公會的主體規則到底是什麼,到要往怎樣的方向發展。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就算過了好一陣時間,他們公會裡也依然沒有增加新的成員。
不過建箴覺得,只要大家都能接受,照自己的步調去玩遊戲就好。
如果到時候他們真的找不到前進的方向、找不到努力的動機,那麼這個看起來看上去就很麻煩的事情,總有一天還是會落回自己頭上的。
至於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大概就只是因為……現在他是公會的會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