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映入窗，恍惚間我睜開眼，懷裡陌生的柔軟與溫熱讓我一瞬間迷失。
時常出現在夢裡的她，居然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將側臉貼在我的胸口，她輕柔的氣息僅在咫尺、她的存在是那樣真實。
一瞬間我感到鼻酸，想撫摸她的髮絲，指尖停留在半空中......
不敢觸及，深怕是一場夢還沒醒。
對我來說，與她重逢像虛幻的美夢成真；而她卻剛從太真實的噩夢裡逃出，恐懼仍緊緊纏繞著她。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跌下懸崖般身體一震，猛然張開眼。她抬頭對上我的眼睛，眼神流淌的不安與惶恐緩緩匯集成一股依賴，她靜靜看著我，彷彿找到一處安穩。
「再多睡一些吧。」我伸手攬過她，將她抱得更緊，用身體擋住早晨的光亮。
昨晚折騰到半夜，我們只睡了幾個小時不到，這段期間她也睡得不安穩，黑暗裡輾轉難眠，直到我把她拉進懷裡，她才漸漸沉靜下來。沒有真正休息到多少時間，我還是很睏，身心靈都覺得疲累。
反正公司那邊早就請了假，不趕時間，此刻只想好好睡覺，想就這樣擁抱著她，一同深陷夢境。
又一次夢見過往的回憶碎片，無聲卻深刻的那些畫面，我的目光總追隨她，而她一直望向遠方。我喜歡她若有所思的側顏，喜歡她遠眺著，漫無邊際地想像我從來沒有思考過的有趣事物。我喜歡的她，視線裡不一定要有我存在。
可是如果能夠擁有她，倘若能親吻她......
當我再次醒來，懷抱變得空虛，僅感覺到微風吹撫，我轉頭朝陽台看去。
落地窗敞開，陽光灑了一地，她赤腳踏在陽台，烏黑長髮飄逸，寬大的睡衣讓她整個人顯得格外纖細，單薄的背影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
眼前她的身影與夢境重疊，我想我還沒完全清醒。身體不自覺有了動作，邁開腳步，往有她的地方走去。
碰到她的前一刻，她先轉過身來，久違地唸出我的名字：「宥然。」
像穿越時空一樣不真實，她的呼喚讓我的心臟猛然緊縮，我努力保持鎮定，笑容還是勉強。看著她臉上的傷還有那空洞的眼神，我抬手撫過她的臉，語氣一下子哽咽：「簡庭暄......妳明明應該要......應該要比誰都還幸福的。」
她怔怔地望向我，雙脣張了又闔，躊躇半晌只吐出沉默。
「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我一說出口就後悔了。
不是要責怪她，可是當她用熟悉的聲音呼喚我，我就想起她曾經那樣驕傲明亮，她的破碎讓我太過心疼，不由得語氣激動起來。我打從心底為她感到不甘，沒有顧慮到她此刻根本承受不了一點多餘的情緒波瀾。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淚水盈眶，不斷低聲道歉，同時腳步不斷向後退，一下子撞到陽台圍欄上，半個身體懸在五層樓高的半空中。
「小心！」我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太強勢的動作卻突然點燃她的恐慌，她竟喊叫著、掙扎著要甩開我。我與她拉扯僵持，好不容易把她拉離開陽台邊，又絆到一旁的雜物，我們踉蹌幾步，最後雙雙跌在地上。
像場鬧劇，我抱緊她躺在地板上，陽光把地板曬得好燙，她在懷裡放聲哭泣，一切現實而荒唐。
仰望著天空，許久，我終於從沉重的愛與情緒裡抽離，靜下心思索。
倘若這不是一場夢，該怎麼做才能停止墜落？
「宥然。」
「嗯。」我從零碎散亂的思考裡跳脫，抬眸。
身穿白色大掛，梳著俐落馬尾的她，坐在整齊明亮的辦公室裡，用一副憂愁面容對我說：「先說結論，我認為她的狀況是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長期家暴受到的精神壓迫造成她現在的情緒和社交障礙，需要心理治療和藥物輔助睡眠。」
跟我猜想的內容相去不遠，我只是靜靜聽她說，微微頷首。
短暫的眼神交流，她明白我瀏覽過資料有點概念，省略了細節，繼續說：「照妳的說法，她很依賴妳，在妳身邊她的狀況比較穩定，偶爾能夠正常交流。我必須提醒妳，妳如果成為她的照顧者，就表示妳的言語和情緒會加倍影響她，所以我會幫她看診，同時恢復跟妳兩周一次的心理諮商，從下禮拜開始。」
「我明白了，謝謝妳......」
「剛剛是身為醫生，我給妳的建議。」
「那作為朋友呢？」我朝對面的她，歉然一笑。
她雙手交握，透徹的目光直直望進我的眼眸，「身為......妳的前女友，我勸妳不要插手這件事，讓她的家人來處理。陪伴一個人從精神疾病中完全康復，比妳想像的艱辛很多。」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雖然還有很多不清楚的事，但有妳幫忙我很安心。」
「姚宥然，我是認真覺得妳不應該躺這攤渾水。」她語氣無奈卻仍然溫和：「妳很可能因為照顧她而自己跟著生病，經濟和心理層面上都付出巨大代價，妳不是她的伴侶，也不是她的家人，妳不需要為她負責。」
看著她嚴肅的樣子，我想起以前好像也是這樣，交往的時候我們從沒有吵過架，倒是她經常看不慣我吃虧而生氣，甚至為了我跟別人理論。
「不准笑，我很認真在跟妳說這些。」
「奕諾。」我收斂了唇邊的笑，更堅定地說道：「我明白。」
「妳總是這樣......｣
她苦惱的表情讓我覺得很懷念，我低頭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端起咖啡悄悄抿了一口。
奕諾微微嘆了氣，把夾在醫生袍口袋外的名牌拿下，輕輕放在桌子上，「沒想到妳心心念念的她，隔了這麼久還會來找妳。」
「我對她來說，大概是個方便的存在吧。」
「欸。」她瞪我一眼，又說：「妳再重視自己一點吧，這些年她不是很多次都想找妳敘舊，去國外玩也記得寫信給妳，就算只是聽妳說，我都知道她認真把妳當朋友。」
很意外我隨口提起的事，奕諾居然都還記得，我們以前從沒認真聊過我這份的初戀。
「我知道妳很崇拜她，可是別讓自己變得卑微好嗎？」她對著我勾起唇角，用玩笑的語氣說著：「不然被妳甩了的我，感覺更可憐。」
我也跟著笑，一邊起身一邊說：「那作為賠罪，下次見面我請妳吃午餐。」
「哪這麼便宜，而且妳找我幫忙，本來就該請客吧。」
「是是是，醫生大人都聽妳的。」我接過她遞來的空杯子，順手幫她倒了一杯熱紅茶。
我們曾經交往三年，即使關係從情人退回了朋友，默契如同往昔。
時光荏苒，許多景物依舊；也有一些過往，已然滄海桑田。
自從在大學遇見簡庭暄，我的靈魂彷彿被刻上印記，再也無法對其他人動心。畢業後嘗試交了幾任女友都沒有維持太久，唯有許奕諾陪我很長一段時間，也是其中最了解我的伴侶。
雖然奕諾對外都說是我甩了她，但當初分手其實是她提的。她早就發現我並沒有跟她同樣專注在這份感情，耐心等了三年，終究沒等到我愛她。
她也極為灑脫，僅用一個夜晚就把回憶都打包帶走。
對比奕諾的乾脆，我就像被困在過去，始終走不出那段執著於簡庭暄的時光。
多年過去，我都快要以為自己淡忘了，簡庭暄卻突然傷痕累累地出現我眼前，與她四目交接的那刻，我感覺到暫停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抱歉，讓妳等......」
她恐怕是一直盯著辦公室的門，才能搶在我的話說完之前，全力地奔向我，緊緊擁抱我。
我摸摸她的頭，柔聲說道：「久等了，我們回家吧。」
她沒有說話，閉著眼，輕輕靠在我的懷裡。
跟以前一樣，我捉摸不清她的想法，可是在心底默默期望，陪伴她的這一秒可以永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