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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黎明:永不回頭的抉擇 第二章第一節

PLUS修正帶 | 2021-03-30 00:49:52 | 巴幣 2300 | 人氣 948


很感謝至今依然跟隨著我或這個故事的朋友,其實我也隱約感覺隨著年紀增長,就快放棄巴哈了,但我沒辦法放棄這個故事。


***

[不斷更新]K市區公所人質挾持案 民防槍手介入

本月十日中午十一點三十分,六名恐怖份子闖入K市XX區公所挾持洽公民眾為人質。恐怖份子持有數把衝鋒槍,一進入便射殺警衛及數名公務員,隨後控制其餘民眾並發表政治訴求。
該組織自稱天運中華至聖同盟,宣稱其目的為驅逐集中該區的新住民族群。警方於十二點零五分展開攻堅,擊斃五人制服一人。除三名警衛和兩名公務員外,其餘三十五名人質平安穫釋。
據獲救人質指出,在警方攻堅前,曾有民防槍手對恐怖份子開火,並射殺其中數人。

民防槍手即為通過考核、持有攜械許可證的民間人士。該制度始於兩年前,影響數萬人的出血熱流行事件後,政府為控制疫情並遏止相關隨機攻擊事件而創設……

關於此次攻擊的恐怖組織,專家指出該團體起源於近年來東南亞國家移民與難民增多,本地居民的反感所致,而網路上也確實出現了支持該團體的仇恨言論……

當我讀到這一句時,端上來的漢堡打斷了思緒。雖然只是早餐店,但這裡的牛肉堡可不是鬧著玩的,一不小心就會被鬆軟麵包和厚實牛肉的美味淹沒。

咬一口咽下那鮮美到讓人顫抖的肉汁,我把被擠到邊角的生菜塞進嘴裡,讓清脆的嚼感為口中的起伏畫上句點。

然而感官的刺激卻無法扭轉現在的思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社團裡,紫音說完這句話便奪門而出。雖然事後聯絡上她、也親眼確認她的平安,但我卻已經沒有機會確認那句話的意思。

一轉眼,就過完了周末。她還是一如往常地和我擁抱、訓練、共進晚餐,像是有意隱瞞般,平靜到不自然。有幾次機會我想追問,卻也礙於那氣氛而說不上來。

下意識打了電話過去,響了十聲才想起來今天是她的訓練日。每個禮拜這一天,她從早上開始就會埋首於自己的強化訓練中。哪怕前一晚才發生那種事也一樣。

這樣的她,也在為我的事感到苦惱嗎?

一直以為苦苦追趕的人是我,只要輕鬆地坐在高處,慢慢等我跟上的紫音,居然也會有那樣的想法?

因為共同遭遇和了解彼此的創傷,我自認對紫音毫無保留。不是手機密碼或通話記錄那些無聊的東西,而是對她的各種想法。

她多半用一種溫和但親暱的方式去傾聽,雖然偶爾也會罵我。對毫無戀愛經驗的我來說,這就是情侶互動的全部了。

在該有的親密之外,我們不太能理解外面那些情侶誇張的調侃或搞笑,畢竟讓我們有所交集的是心中受傷最深的部份。

但現在我也無法忽視那直逼眼前的違合感了。我們之間到底隔著什麼東西,讓我們都無法更靠近對方?

似荷的出現的確有些影響,但這也不是紫音的問題。

在只屬於她的我身邊,突然殺出一個過去的青梅竹馬,還是用我們相識的方法出現……換成是我,也不會表現得比她更好。

有些事或許真要有所經歷才能體會,即便我們是情侶,某些時候卻更像彼此結盟的獨行俠。

※※※
上午的兩堂通識課都和過去差不多,時而對著遠方的黑板聚精會神,時而空望著大教室裡的人頭得過且過。

唯一的不同是,一向當個平凡路人混入群眾的我,竟然開始有了「被認出」和「被議論」的齟齬。我坐在教室的中偏後排,差不多是人群末端,可是隨著無聊的法律課繼續,越來越多前面人的視線,時不時地轉頭望向我這裡。

不會是公所那件事吧……雖然我不看報紙,但早上的新聞也還沒報出我啊?等等,如果還在更新的話……想到這裡,我馬上滑開手機,在上課社交都會用到的Lane上頭,新聞第一條就報導著周末恐攻的最新消息。

「玩家拯救三十五人!英勇槍手身份為生存遊戲社團幹部…...」玩你媽的家啊,我是民防槍手!國家認可的!

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快穿幫,但是仔細想想,大學生的民防槍手,整個中台灣好像也只有茉莉跟我了。

等等。

某個念頭讓我心一涼,馬上點開文章,幸好裡面沒有任何關於紫音的消息。又或者只是還沒。

打開通訊軟體,我快速給紫音發了訊息。

「小心記者,我被新聞報出來了」

「需要我嗎?」過了一會就傳來回覆,差不多就是她聽到振動、拿出手機再打完字發送的時間。

「不,這時候我們一起被拍到就麻煩了,妳忙妳的」我一邊看著螢幕上的字,一邊斜眼觀察前面講台的老師,確認他還沉浸在自己的PPT裡。

「知道了。」她的回覆就跟個性一樣認真,甚至還附上了標點符號。這種對話氣氛讓我的貼圖永遠只有坐冷板凳的份。

「紫音,」只是打出她的名字,就讓內心升起特別的情緒。我已經想好下面要說些什麼,卻又猶豫了一下下。

「?」螢幕中浮現不帶感情的問號,但我不將其中的情感挖掘出來就無法前進。

「今天晚上......可以跟妳聊一聊嗎?」短短幾秒裡我腦中飄過無數對她的想法、期望和猶疑,最後還是決定鼓起勇氣。

「抱歉,今天我想去一個社團,晚餐你也自己先吃吧。」通常來說,紫音都很樂意和我一起,這種貧乏的社交生活很諷刺地讓我感到安心--直到最近為止。

「什麼?」

「沒什麼啦,就是朋友邀我去她的社團看看。」又是一陣不尋常的遲疑,一般來說,她很少用這種曖昧不明的話語,從中飄出一絲不想讓我知道的氣息。

什麼社團-我立刻把手指收住,然後慶幸自己沒做出被女生唾棄的蠢事。我可不是她爸,理想中的關係和信任也絕對不是什麼都問到底。

「有喝酒的話我再去接妳。」如果是需要的事她會告訴我的,那可是我曾經託付生命的女孩啊。

我關掉了App,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課程上。

即便一切都看似順利,我還是聽見了區隔自我和周遭的精神之牆崩裂的聲音。

當我放下手機,坐在我兩排斜前方的長髮女生(和旁邊她男友,應該啦)也跟著轉過頭,好奇地打量著我。

看什麼?毫不掩飾的目光讓我一陣不爽,直接向著他們盯了回去。被我回望的壓力讓他們滴下了頭,但我隨即發現這種反擊一點意義也沒有。

不時就會有人轉頭看這裡,沒在聽課的聲音們有系統地圍著我竊竊私語。

就像一座孤立的檢查哨,防禦和警戒在無數敵軍的圍繞下漸漸被刺探;被剝除。

受過槍戰訓練的理智告訴我,這些聲音沒有威脅,但打從出生就陪伴我一路至此的本能卻強烈警告著它們的恐怖。

或許言辭沒有辦法殺人,但被資訊引導的意志可以。

生殺定奪的意志碎片,現在就以這些形式,在我的頭頂和身邊飛舞著。

這是我第幾次想要拿出手槍了?

無法忍受這樣的恐怖,我拿起背包,蹲低身子就往後門走去。

「同學,你等一下。」忘了低下身子,我在後門前幾步就被講臺上的老師叫住。

「怎麼課沒上完就急著要走呢,這樣你的分數……等等,你是……葉致貴?」一頭白髮的老教授推著眼鏡,卻在看到我的瞬間停下那溫吞的責備。

當他講出名字的瞬間,整間教室的目光也集中到我身上。

「認錯了!」不等他打開點名簿,我已先奪門而出。

糟糕了。

遠離教室我才冒出這種感覺,最後那聲認錯了還有那急忙逃跑的慘樣,根本就是在證實那些猜測。不過就算坐下來慢慢談,也逃不出一樣的境地就是了。

「逃跑的是越共,沒逃跑的是訓練有素的越共。」就是在說這種情況吧。

那麼,接下來該做什麼呢……

現在還是上課時間,讓便利商店前的馬路冷冷清清,中間卻有對男女朝我走來。看氣氛就知道他們不是學生,但手裡的攝影機說明了他們是比敵人更麻煩的東西。

記者。

「請問你是葉致貴嗎?」我原本還想裝傻擦身而過,他們已經走到面前。

「我們是民治新聞的記者,方便採訪你一下嗎?」他們報上自己的媒體名稱,是個不看電視的我也聽過的頻道。

「不太方便耶,我正要去上課喔。」我一邊說話一邊往前走,其中那男的居然走過來擋住我的去路。

「一下子就好了。」那充滿慫恿的口氣讓我不想理會,但是看到他手上已經打開的小攝影機,讓我決定先不輕舉妄動。

「千萬要小心媒體,你一個不留神,連骨髓都會被他們吸乾淨。」我總算知道當初豆子姐為何要用這麼誇張的講法。

「我們想問你一些跟恐攻有關的問題,方便到旁邊坐一下嗎?」女記者指著便利商店的座椅區,原本我不想一直被牽著鼻子走,但想到這裡也沒半個目擊者,最後還是點點頭答應。

找了處靠窗的位子,兩個記者坐在我對面,連買個飲料的時間都不給,女記者就開始提問。

「葉同學,你對天聖盟發動的這次攻擊有什麼看法?」果然來了,是個我自己也常問的問題,不管實際上到底怎樣,該回答的就只有我的立場:

「我只是一個受害者,對於兇手的事沒什麼好講的。」

至於真話嘛......我都是身體力行的。

自己居然想得出這種爛梗,害我差點在他們面前笑出來。

「被救出的女性和你是什麼關係?」

「普通同學而已。」

「當天晚上你和這位同學,還有你女朋友之間好像發生了一點爭執?可以說明一下嗎?」

來了。我在心裡暗自竊笑,然後拿出早已預習多時的銅牆鐵壁:

「我拒絕。」

她似乎在期待我會說漏些什麼,一時之間接不上話。

「我們換個問題好了,剛才葉同學你說自己是『受害者』,對吧?」然而這頓尷尬卻沒有把他們嚇跑,女記者隨即換了個話題,又用眼神向我尋求同意,我不做任何反應,等待她的後續問題。

「可是你用槍殺了三個恐怖份子,就這件事來看,你還覺得自己只是個受害者嗎?」尖銳的提問朝我刺來,我像是準備挨打般挺起身體,繼續閉口不言。

「對於被殺的歹徒跟他們家屬不會過意不去嗎?」

一股氣血頓時湧上,但我勉強壓住了回答的衝動。

這個問題不能回答,至少以我現在的狀況絕對答不了。但是不回答又該怎麼辦?在我思考的這些時間,攝影機也在捕捉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等著找出大加躂伐的破綻。

焦燥的灼熱感在身上散開,我幾乎能感覺到流過皮膚表面的每一滴汗。

「你心虛了嗎?為什麼不回答呢?」

下意識地我看著四周,想尋找不可能存在的援兵,直到一個人影走近我們的木桌。

抬頭一看,出現的人讓我嚇到差點做出比剛才更大的反應。

「請問你們是誰?在這裡做什麼?」出現的居然是我完全想像不到的人。

「我們是民治新聞記者,我們想要採訪葉同學一些恐怖攻擊的事情。」完了,照她的個性,能夠趁勢揭露真相、伸張一下社會正義肯定是最好的。

所以我才討厭她的立場......咬牙抓了抓頭髮,就在我考慮該不該逃跑時,似荷卻大步向前擋到攝影機前面。

「你們採訪有得到校方許可嗎?」她直接擋在攝影機面前,毫不畏懼地逼問他們。

這次換兩個記者沒有回答。

「記者證拿出來讓我看。」女記者像是被氣勢折服,不太情願地從皮包拿出證件,似荷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將證件接過去。

拿著小攝影機的男記者卻沒有一點動作,反而是盯著似荷、身體微微前傾。

「這位大哥,有什麼問題嗎?」我馬上從位子起身,擋在似荷跟兩個記者之間。我盯著男記者的雙眼,拳頭微微攢緊。看到我的反應,他才心有不干地移開了雙眼。

不要以為只有你們會來硬的啊。

「可以的話,我們也想採訪一下衛同學的看法。畢竟你們是當事人,大家也很想聽到你們的第一手觀點吧。」女記者陪著笑臉,說些我根本不想搭理的話。

「那第一手觀點為什麼要用別家電視台的名義問呢?」似荷放下證件,表情充滿了我未曾見過的冰冷。

「這跟你們剛剛自稱的不一樣耶?」

「妳說自己是民治新聞吧?那這是什麼?」她將對方的記者證丟在桌上,卡片上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家媒體logo。

「我們有說自己是民治新聞嗎?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女記者表情連動也沒動,像是早就習慣了死無對證的硬凹。但在我來得及感到憤怒前,似荷只是晃了晃打開的手機。

「要辯也沒關係,我開的是直播。」那兩人隨即臉色一變,開始慌張地收拾東西。而我也再次起身,防止攝影師趁機發難。

「妳、妳可別太超過了......」那女人只丟下這句話,就帶著攝影師落荒而逃。

「謝啦......妳沒出現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看他們完全走遠後,我對站在桌邊的似荷道謝。

她完全沒有看我,而是在桌上塞了張便條就走到便利商店區。

「到圖書館,我等一下就跟上。」端正的字跡這麼寫著。看到準備上課的學生慢慢聚集,我也立即離開現場。

※※※

「我還以為妳會樂得馬上一起採訪咧。」在圖書館前面,我對著跚跚來遲的似荷說。

「你還好意思說我?遇到可疑人士先確認證件是基本吧?」

「我只想得到他們會不會突然拿刀捅過來......」聽到這回答,似荷更搖了搖頭,繼續對我說。

「他們才不是民治新聞,那女的是炎黃早報的記者,激進派的媒體喔?」

一個熟悉的詞出現在腦海裡。

在豆子姐給我們的天聖盟團體名單中,就出現過炎黃早報這個名字。如果這些訪談材料落入他們手中的話.......

「總之......謝謝了。剛剛的狀況我還真的處理不來。」總算擺脫那些可能發生的最壞想像,我鄭重地向似荷道謝。

「不用武器也是有不用武器的作戰方式的。」她秀麗地撥了撥頭髮,自信地看著我。眼前這個女孩可不是我曾以為那種為反而反的蠢蛋,而是和紫音、和我一樣,有能夠戰鬥的人。

「那......謝禮就請妳喝咖啡吧?當然不是罐裝的那種。」突然覺得不做些什麼不行,這時我看到一旁的圖書館咖啡廳。

「咖啡廳?沒問題嗎?」聽到我這樣說,似荷反而皺起眉頭。

「這點錢我還有啦。」

「不是那問題好嗎?」她伸手指著我的胸前。「你,一個有女朋友的男生,單獨請另一個女生喝咖啡喔?」

「啊......這......」我愣著不知該說什麼好,要是她沒說的話,我完全沒意識到這麼做的嚴重性。並不是被紫音知道會如何的問題,而是我本來就不想做出背叛她信任的事。

那樣的話或許改成約其他地方?送似荷一個禮物?不管怎麼想,都明顯比喝咖啡更糟......

「我不會跑去跟她講啦,阿貴你真的完全不是當渣男的料耶。」她嘆了口氣,用一種放牛班老師的頭痛眼神看著我。

「那種東西不當才好吧!」我忍不住大聲回答,卻惹來她的笑聲。

「就以朋友的身份給你請吧。」

我跟似荷一起走到櫃台前面。她點了看起來就很上流的單品手沖,我則是在奶茶區考慮半天,才點了看起來最普通的英式鮮奶茶。

「你不喝咖啡?還真像小孩子......」

「多的是喝咖啡還不會用這個的人咧。」我拍拍領口的槍手徽章。

「是啦,大槍手。」她不以為然地哼哼兩聲,轉頭走向蛋糕櫃。

她微微屈膝,傾身看著各種各樣的蛋糕,在打光的玻璃櫃裡擺得像珠寶一樣。我想起上次聖誕節跟紫音來的時候,穿著大衣的她扶下巴頷首思考的模樣。

光是從挑蛋糕的動作就能感受到她們兩人的不同。

「妳要什麼-」當我正要開口時,就被她豎起一根食指打斷。

「既然你出咖啡,那蛋糕就我請吧。」

「為什麼?」

「我也想問你一點事呢,跟那天晚上有關的。」

發現當初的胡思亂想居然一一成真,腦袋感到一陣無力的暈眩。

「那我要重乳酪。」


※※※

我們坐在咖啡廳邊緣的一角,那裡看得到窗外的風景,又和店裡其他人保持一個足以單獨談話的距離。希望不要有誰看到這場景然後誤會了才好--這樣的想法讓我像狐獴一樣不時就抬起頭到處張望。

「你跟那個日本女生--」

「她叫紫音啦,園崎紫音。」我吸了一口奶茶,等待她的下一句話。告訴她名字後,我們之間突然起了種攻防開始的錯覺。

似荷先是喝了口咖啡,將帶有光澤的黑苦豆汁含在嘴裡,又是皺眉又是歪頭地,讓瓜地馬拉的水洗滋味在口中迴盪許久,才輕輕吞下。

真不懂為什麼有人要花好幾百塊給自己受罪。

「你跟那個紫音......進展到什麼程度了?」此話一出換我錯愕了一陣子,她有這麼八卦?

但隨即又想到,這可是那個衛似荷,應該不是這種意思吧。

「兩邊家人都見過,也一起去旅行過了。」雖然和紫音經歷過的遠遠不只如此,但在可以公開的範圍裡,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旅行?」「日本啦,不過只去一個縣而已,算是她家人推薦的景點吧。」

我突然發現似荷稍微別開了眼神。「怎麼了?」「沒、沒事啦.......」

「總之我跟她在生活、興趣跟家人上都挺合得來的,我們有討論過,畢業以後應該就會結婚......咳咳。」當我很認真說完這些話,才想到昨天她才跟紫音大吵一場,連忙清清喉嚨收住情緒。

似荷的眼神像吃壞肚子一樣難看,但不同於我原先猜測的,她反而想到更糟糕的東西去。

「你......該不會花了一堆錢買禮物、每天接送三餐修電腦.....」

我原本以為自己是個很冷靜的人,但隨著似荷講到這種地步,我開始想把眼睛拆下來,用眼白對著她。

「先不說我啦,妳說的那種公主能單手把妳掐成這樣?」我指著她被紫音狠狠掐住的手腕,上頭還有一點當時留下的紅班。

「順帶一提我的錢都花在自己身上,槍手裝備的補助金連牙縫都塞不起。」

「就算你這樣說,看起來還是一副被她牽著鼻子走的模樣啊。」她有點不好意思,遮住了被紫音掐過的手腕。

「妳是說昨天的事?」

「不止,公所那晚也一樣,我們在外面遇到那種事,她不過就是趕來,還擺那什麼臉嘛!」

「公所的事我替她跟妳道歉啦......換成是我,看到另一半跟異性靠那麼近也會很緊張啊......畢竟我跟她都是初戀。」

「啊?她也是--不不不沒什麼......」似荷驚訝地張大了嘴,看到我又硬把表情拉回正常模式。

「最好是沒什麼喔。」我看著似荷抖動的嘴角,刻意叉起一大塊蛋糕。

「我能理解妳為什麼把紫音想得那麼壞啦,」我把嚼完的蛋糕吞下去,喝點奶茶清清口。「不過我們有我們互動的方式。紫音的個性比較烈,但她不是那種只會跟男生服侍送禮物的公主。」

說到這裡我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如果是紫音的話,就會選一壺無糖的東西喝吧。

「你不會覺得自己很受委屈嗎?」

「完全不會。」

「打從心底肯定、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有的時候......她是有點霸道啦。但我理解這件事,也接受這樣的她。」

「啊啊......」似荷像是暑假最後一天的國中生一樣、瘋狂搔著那頭長髮,無力反駁地低下頭,像是在重新思考線索。

「好吧。」

「......你喜歡她什麼地方啊?」似荷想了又想,最後像是放棄了一切般,拋出這個直接的問題。

我一下子無法開口。

喜歡紫音的什麼?一瞬間就能想出幾百個答案,從膚淺的身材外貌到認真的性格價值觀,但經過腦海中的無數篩選後,還是會導向與她相遇的那段殘酷卻又無可取代的時光。

「妳為什麼這麼想知道紫音的事啊?」

「因為......因為你第一眼看起來,就不像是那種大小姐身邊的人啊。」

「這是人身攻擊吧。」

「我是說你沒那麼卑微啦!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就...高中的時候她轉到我班上,我們又都喜歡槍,之後就在一起了啊。」即便過了好幾年,被問到這個問題時還是很尷尬。高中時我曾以為自己會吸引不到半個女生、就這樣孤獨終老。

那種夾雜著少年時期虛妄和掙扎的記憶現在依然歷歷在目。有時候我還是會捏捏臉頰,看懷裡的紫音和箱裡的槍是不是一場夢。

「高中?」

「對啊,就那個時......反正就是高中啦。」

「高中怎麼了?」

驚覺自己給出了太多資訊,想收回的反應卻引起了不必要的誤會。似荷已經像發現海豹探頭的北極熊般猛打上來。

「就、就我跟她認識,然後興趣也一樣,所以就交往啦.........」

「你剛剛想說的不是這個吧?」

「我......」

我不想說是有原因的。

「哼哼,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反正我可以自‧己‧查--」她用鼻子輕哼兩聲,從包包拿出手機。

「喂。」就像對上恐怖份子時那樣,我抓住她取手機的左手,不讓她有機會開搜尋引擎。

刺探紫音的資訊,對我而言如同當著面抽出手槍。

「怎、怎麼了啊?一下子發那麼大脾氣......我只是開個玩笑啊。」被我的動作嚇到,似荷一下子有點畏懼,這反而讓我有點不知所措,稍微鬆開了抓住她的手。

她連忙把我的手甩開,檢查被用力掐住的手腕。一股尷尬鬱悶的空氣擋在我和她之間,而我已經開始後悔了。

「啊、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再怎麼說紫音也不是名人,我剛剛的反應不就反而證明了事有蹊蹺?而且說到底……我只是把剛才差點被媒體曝光、連帶影響到紫音的恐懼遷怒到一個好朋友身上罷了。

「你真的很奇怪呢,一講到紫音的事就這樣。」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擔心啊,明明看起來很正常,講到她的時候又老是語帶保留,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哪些事,要你這麼護著她?」

「……似荷,我相信妳不會說出去,但我要再問一次,妳真的準備好要聽了嗎?」

「我能喝這杯咖啡,可是多虧了你喔?」「啥?」「就是說可以相信我啦!」

「可以告訴妳,但希望妳不要對別人提起這些。」

「嗯,我答應你。」她鄭重地點頭,她雖然眼中有著不解,但還是認真地看向我的雙眼。

我喝了一大口奶茶,從那股的甜味回想起改變我人生的那幾天。

「三年前的出血熱疫情還記得嗎?」壓低了聲音,我悄悄對似荷說道。光是這幾個字,就讓當面對質記者的她臉色一變。

「那時候我還在鎮上。」

我直到高中都一直待在C鎮,和我同國小的似荷當然也知道這個被毀滅的故鄉。

因為不明原因出現的新型病毒,短短幾天就讓一個小鎮化為死城。被感染的人在看似死亡之後卻又爬起來,攻擊人類傳播病源。公所那張荒謬的海報、我和那些警衛持有的槍,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

「你…你說的……是真的?」杯盤的撞擊聲喀噠喀噠的響,她還得用上另一隻手才能把抖個不停的杯子取下。

「我、我還以為你早就搬走了……所以才沒有多問……」她的反應也很正常,雖然即時出動軍隊擋住那些怪物,卻來不及攔下事發前就已經離開的居民,就像那些電影劇情般,在大家意識到嚴重前早已傳播了出去。

新種病毒的形態幾乎完全超出了已知的病毒學理論,雖然透過研究最類似的出血熱對生還者實行隔離,但結束沒多久隨即爆發了二次感染。

如同我當時的不祥預感,幾乎全國都被恐懼所籠罩。然而真正可怕的不是那零星幾人帶出來的傳染,而是無法相信身邊任何人的猜疑心。

當時的混亂我也無法說清了,在都市隨機出現的感染者、停不下來的暴亂、還有在這之中伺機而動的敵國特工......

在其他國家和某個醫療組織的幫助下,實際的動亂只持續了幾個月就結束,但算上當時留下的餘波,卻像是依然在進行的事。

直到現在,全國仍然分裂成數個團體,相信事件的、全盤否定的,想要從中牟利的......但不管哪方都不是我們這些當事人的朋友。

我不禁想起似荷的情況。完全沒經歷過我那些事的她,只是因為一個出身地就吃了多少苦頭?就算沒被發現,在那些混亂和暴力中死命隱藏自己又會是怎樣的驚恐?

似荷緊緊握著拳頭、牙齒打顫,圓亮的雙眸瞪得大大的。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又像是在盯著想要碎屍萬段的仇人。

從再次相遇以來,我還不曾看過她如此動搖。抖了許久才說出想說的話:

「我想問一下,你那時候......有沒有看到我奶奶?」小學時和似荷很熟的我,當然也記得她那個年邁卻還身體硬朗,總是請我吃餅乾的奶奶。

但是當時的我光是不被殺掉就盡了全力,根本不可能去顧及每一個在意的人。

「對不起。」我低著頭,只說得出這句話。

「抱歉......我知道你不可能有辦法去找......只是......只是.......」

她揉了揉有點紅的雙眼,喝了口咖啡試著讓自己平靜。我也啜了一小口茶,轉頭看向窗外。


這件事就是有這樣的威力。


「抱歉,講了些讓妳很不愉快的話,今天就先這樣吧。」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就此打住。我放下杯子起身離開。

「不。」似荷喊住已經離開桌邊的我。「你跟紫音,是一起逃出來的對吧?」

「是啊。」

「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妳真的還想聽下去嗎?」

「畢竟是我開的話題嘛,而且......就因為是那裡的事,我更想知道你們之間的連結了。」她擦去眼角的淚水,稍微回復到平時的那個笑容。

「不過這話題實在太沉重了,再叫一壺奶茶吧!」

「那蛋糕也要追加喔。」我對她回以一笑,畫好菜單送到櫃台。雖然她試著對我開玩笑,那複雜的眼神中卻透出一股不惜面對創傷,也要接近我的決心。

我並不是看不出來,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直到加點的東西端上來,才開始說起當時發生的經過。

就在事情發生前幾周,紫音搬到鎮上。不知為何躲過第一波傳染的我們成為一起逃生的伙伴。

原本以為她就只是個特別漂亮的陌生人,卻在我就要被咬死前一刀將我救下,之後的戰鬥裡她也英勇得根本不像個高中少女。她用起刀槍的冷靜、機警和勇敢簡直就是當時我的理想形象。

我那個階段的人生與快樂無緣,學校的生活讓我無法相信自己,互動的挫敗和打擊讓我連繼續呼吸都感到猶豫。

但在那個滿是怪物跟死亡的地獄中,我得到了生存這個理所當然、又獨一無二的勝利。如果沒有紫音的幫忙,靠我一個人絕對辦不到。

儘管不全是想要記住的回憶,但對我來說她就跟我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有了她我才不再支離破碎,而是變得完整。

「總之呢……對我來說她就像是雅典娜吧,既優雅又強悍,而且也比我聰明。」我並沒有向似荷提起那些屈辱或痛苦的黑暗記憶,不光是為了保護紫音,一部份也是因為藉由罪惡感跟她在一起讓我感到十分羞恥。

「你一定也有為她做些什麼的。」似荷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將焦點指向我。

「......是有那麼一件事吧。」稍微轉了轉腦子,另一個改變我和紫音關係的事就從回憶中跳出。

「我替她擋了一顆子彈。」還是有點後悔就這樣說出來,就像把單純的當下判斷說成自己的豐功偉業。

「子、子彈?」她有些拉高音調,不敢置信地看著我,甚至還伸手碰我的肩,怕我會就這樣化作青煙似的。

「我還活著啦,又不是那種電影場面。」我從椅子上起身,稍微拉開衣服給似荷看從下腹穿出的步槍彈孔。

「那時敵人舉槍瞄準我們,她站得比較近,我推開她之後就中槍了。」

「聽說是槍管被凹彎,彈道被干擾我才--」「等等。」我還想繼續說明,就被似荷的疑問打斷。

「為什麼有人對你們開槍?」

「那個時候的敵人不只感染者,還有一些來歷不明的......武裝份子。」說到這邊時,我還得思考一下用字,才不至於讓過多的機密隨著滿溢的情緒脫口而出。

「那個時候人手不足,連我跟她都下去參加了槍戰。敵人利用那些感染者攻打過來,差點就把我們全滅了。」

「可是啊,」我坐回位子上,一股難以想像的落寞又席捲而來。

「有時侯我還是會想,是不是這一槍束縛住她了。」

「你在說什麼?」她的語氣有點嚴肅,但只是對看一秒後,又繼續讓我說下去。

「似荷妳知道吊橋效應嗎?在緊張的時候,會對同行的人有類似愛情的感覺。」

「我所做的事,只要是願意去戰鬥的人都會這樣做的,但我卻有種她想藉此回報我的感覺。」看著桌上擺著的奶茶,我竟然開始覺得自己似乎怎樣都逃不出這個輪迴-就算有了共同分享的回憶、多麼親密的關係,那股不安還是如影隨行。

「我一直想說服自己跟她不是這樣,但一直找不到證據。」

「也就是說,你沒辦法相信自己呢。」

「大概吧。雖然我們現在很好……但我不知道萬一自己和別人相比較時,她會選擇哪一方。」

「那麼,阿貴你想怎麼做呢?」似荷還是認真地看著我,只不過我發現她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

「我想......」在腦中把思緒轉了轉,我認真地把目前僅有的答案說出:

「我想變得更強,直到可以和她並肩。」說出這個答案時,我感覺心裡稍微踏實了一些-哪怕等在這前方的未來依然模糊不清。

出乎我意料,聽到這句話的似荷臉上沒有一絲波動,卻又不像要指出我錯誤的樣子。

「我大概了解了呢。」似荷鄭重地深吸一口氣,接著起身離開。

「謝謝你的咖啡囉。」

「等一下等一下,妳話都還沒說完啊!」

「我已經說完了喔,」

「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發現了。」
※※※

創作回應

飄泊筆尖
對了,剛發完長文留言就看到上首頁的通知了,恭喜!
看來您在巴哈的影響力依舊不小,希望您不會一下子就放棄啊。
2021-03-30 12:09:22
PLUS修正帶
彼岸是我人生意義,不會放棄的
2021-03-30 13:17:55
槭葉楓紅
這個護夫氣場超級強大
2021-03-30 15:04:43
PLUS修正帶
幹不小心創出另一個大魔王
2021-03-30 23:18:01
曉螢幻晶
似荷牌高級護夫品,紫音.夫愁者先鋒www
2021-03-30 15:30:46
歷史謎團
Plus桑辛苦了,沒想到過了這段時間來訪,能夠發現新文章。好感動QwQ/辛苦你了~
2021-04-11 12:18:32
大漠倉鼠
鐵鬚受身笑翻XDD
2022-05-19 07:5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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