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心鎖系列第一篇章02 「禁止說太好了」
不久後，他們到了梅林城的魔物培訓塔，席格抬頭仰望建築物的塔頂，竟然還有巨鳥在上面棲息，張大嘴巴的他可沒想過自己有機會進來這個地方，一不留神，引燈便已經走了進去，他連忙跟上。
魔物培訓塔與一般的座騎租借所完全不同，座騎租借所保證的是代步工具以及有著基礎戰鬥能力的座騎，培訓塔是將擁有一定智能且本身可以對話的魔物培訓成獵人的夥伴，許多獵人會來這裡透過測驗與其實力相符的魔物簽約，這就是絆魔測驗。
培訓塔也只有梅林城有而已，所以這裡集結著世界各地的獵人，讓只是一個流浪孤兒的席格感到相當不自在，裡頭的獵人們各有各的方向，有人準備參加測驗，有人是來這裡做武器的保養還有為魔物做定期健康檢查，也有人來這裡使用電腦與各地的獵人們做情報交流，只有席格一個感到格格不入。
在專人的指引下，他們乘坐專用電梯到達地尊龜長老所在的樓層。
電梯一打開，培訓塔的創辦者之一，也是這裡最年邁的魔物，地尊龜「聖玉」便與他們四目相對，健壯的四肢並未因年齡而虛弱，那如森靈族瞳孔般美麗的翠綠龜殼，經起了時間的考驗仍然亮麗，背上能承載二十幾人的巨大烏龜站在他們眼前，受過歲月與戰爭磨練的眼神充滿威壓。
地尊龜在過去的戰爭中是常見的座騎，也是少數本身能用語言溝通的魔物，原因就在那翠綠的龜殼能夠生出堅硬的結晶，且能隨著想像變化，既可為盾掩護身上的士兵，也可變成一面針牆去突破對方的陣型，甚至能將結晶塑造出一體自己的複製體加以操控，雖為龜類，但速度又不慢。
在戰爭中頗有貢獻，所以被賦予「尊」字而稱為地尊龜，但也因此現在地尊龜數量稀少，想遇見並不是簡單的事情。
要不是引燈往前走，席格都為聖玉的莊嚴著迷到忘了走出電梯。
「昨天我聽你的首領『雲藍』說過了，想要我的族人地尊龜助你一臂之力尋找『血厄』可不是簡單的事喔？」聖玉說道，儘管引燈近在咫尺，席格與他的距離感卻越來越遠，昨天申請今天接受，就代表聖玉大人特地為了那個首領臨時排開時間，那首領是何方神聖？自己去那個地方工作真的能做好嗎？
席格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被發燙的腦漿煮熟。
「是的，這位正是我的見證者。」引燈說道，席格一與聖玉交視便慢慢地點頭，他纖細的手指捻著引燈外套過長的袖口，就算膽怯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退縮。
「原來如此，你是考慮到我給你出的題目是吧？那麼事不宜遲，我們趕緊開始測驗吧。」聖玉像是明白了什麼，席格倒是什麼都不明白，有個穿著白色大袍，一看就感覺職位很高的人向席格走近，席格也做好賭上性命的覺悟，儘管他根本沒什麼東西擔心失去的。
聖玉對孩子抱持那樣不符合其年齡的心理準備笑了出來。
「你放心吧，只要你有意思，測驗隨時可以中止。」
「欸？」席格驚訝地喊出聲，見證者可以從測驗裡逃跑的嗎？
「在怎麼樣我也不會讓孩子有危險，而且引燈竟然敢選孩子當見證者，就代表他一定有把握能不讓你嚇得要離開吧，引燈，如果他選擇中止測驗，那你就等同不及格，明白嗎？」
「是。」
席格稍微安心了些，對方用沾了液體的食指按了一下額頭，一個方形的綠色刺青在額頭顯現。
所謂的見證者正是與考官分享感官的存在，剛才席格被魔具賦予了刺青，聖玉能透過席格來觀察引燈在測試時的狀況，放心是放心了，但還是不知道為什麼聖玉大人對自己投射期待的眼光。
題目並不只是離開樹海而已嗎？
「那麼期待你的表現，引燈。」語畢，席格額頭的刺青便發出刺眼的光芒將他與引燈所覆蓋住，再度張開眼時，他們已經抵達了測驗的場所「長老樹海」，顧名思義就是地尊龜長老聖玉用來進行測驗的樹海，不用特別響亮的名字也能讓人感受到這裡的險峻。
佈滿雜草鮮花的綠地看似祥和，樹幹上的爪痕卻說明不是這麼回事，幾乎每棵樹上都有，就像在一次次地提醒外來者這裡很危險，只是環顧周遭，席格就好樣已經看遍世上所有的花朵與植物，混亂的生態系交雜在一起，彷彿這裡不受大自然規則的管束，是充滿混亂的地方，更別提只要抬頭仰望，就能看見一隻隻比樹還高的怪物。
他們就像螻蟻，就算怪物們不把他們當作獵物，他們隨時被踩死也不奇怪。
「引燈你的題目是什麼？」
「留下自己的東西。」
都帶你過來了，肯定是留下自己的「教育」，讓你成長吧。
此時聖玉的聲音從他心裡傳來，原來共享感知連心聲都能傳遞。
「原來如此！所以你願意幫我成為獵人，就是要留下自己的教育對嗎？」
席格完全忘了自己稍早前得到的教訓，不要想得太戲劇化。
他相當開心，怪不得引燈當時那麼乾脆地要教他獵人的基礎，嘴上說什麼偶然，果然是自己的資質被相中了吧！
聽見席格這麼說，聖玉也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他之所以出這樣的題目，正是想要見識受試者的思維，如果只是留下戰績那種東西，那他可不會把充滿歷練的地尊龜派給對方，擁有強大的實力是應該的，但見識了實力卻見識不到思維以及想法，那又有什麼意義？
想留下什麼以及怎麼達成，聖玉就是想從這點來看出受試者的個性以及執念，而引燈想留下的東西也讓他感到有趣，他要怎麼在這裡培訓出一個未來的獵人呢？雲藍底下的幹部果然不可小覷。
就在席格開心地想像一個主角光環給自己的時候，引燈說話了。
「不是，那是加分題，我沒有做的打算，只要活著離開就能合格了，不過你這麼說的話，的確也可以順便加分，真是太好了。」引燈那棒讀的音調沒有半點「太好了」的感覺。
席格這才察覺自己的壞習慣又犯了，他低下頭，主角光環摔成粉碎。
聖玉則忍住怒吼的衝動，否則會把現在能和他共享感知的席格嚇壞，自己精心設計的題目只被視為加分題，要不是好奇引燈如何教導席格，他早已主動中止測驗把引燈轟出去，測驗結束後他必會去質問雲藍當初是如何轉達題目。
「那我們先去找魔具吧！要先找到順手的魔具才能訓練吧！」雖然主角光環沒了，但一想到能入手強力魔具，席格那份小小的陰霾便被一掃而散，只見引燈指著遠處的一顆巨石。
「哦！被封印在石頭裡的武器嗎！」席格雙眼發光，就算是他也曾聽過石中劍那樣的傳奇，那顆帶有神秘色彩的石頭又會帶給他怎樣的力量，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走過去用亡靈劍把石頭挖開。
「那是凝固的大便。」引燈平淡地說。
……
席格轉過頭，眼神如死灰，他靈魂中最熱血的那一塊似乎也凝固成大便了。
「他們被吃掉後，魔具不會被消化就會留在糞便裡，敲開來應該就能看到魔具了。」
席格對這合理的推論無話可說，是他自己把場面想得太浪漫，他原以為自己是會走近英勇戰士的遺體，從那倒臥在樹前嚥下最後一口氣卻仍緊握著武器的手，接下他的魔具與靈魂。
「我覺得我還是先用亡靈劍好了，從比較基礎的魔具學起比較好吧。」席格說道，眼前的嚴峻讓他馬上轉換了心態。
「真是太好了，明智的抉擇。」引燈那沒有感情的聲調，席格完全猜不透引燈是真心稱讚還是蓄意嘲諷。
「引燈，從現在開始禁止說『太好了』。」
「雖然不懂你什麼意思，但你先把那棵樹當對手試試，你要怎麼用那把劍？」引燈隨意指了一棵樹，然後看著席格重現達茲的使劍手法，讓亡靈之手在自己身旁瘋狂揮舞，引燈先是深吸一口氣後問道：「為什麼要這樣攻擊？」
「咦？因為這樣對方就沒辦法打過來了啊。」席格一本正經地回答，引燈深感遺憾，席格一個長那麼大的人了竟然還抱著「只要不斷往前揮拳別人就打不過來」的打架邏輯，更何況剛剛這招就被引燈破解了，為什麼席格可以把這句話說那麼滿，他也是無法明白。
「把劍給我。」引燈說完後便從席格手裡接下了劍，然後他再隨意地撿了一顆石頭，開始往樹海裡前進，還沒過多久，兩人就看見遠處有一個牛頭人在徘徊。
魔物也是有分等級的，士兵、城堡、騎士、主教、皇后、國王，以其能力的程度作區分，牛頭人自然是士兵級，席格鬆了口氣，幸好這樹海還是有低等魔物當他的訓練對手。
「做好準備了嗎？」引燈拋了拋石頭問道，看來是要用石頭吸引牛頭人的注意，席格帶有覺悟地點頭，肯定是很嚴格的訓練方式。
看著席格做好準備，引燈將石頭丟向牛頭人，被砸出一個包的牛頭人氣得往這邊跑來，面對握著單手斧同時與引燈體格差不多的牛頭人，席格迫不及待看見引燈是如何示範怎麼使劍，似乎又忘了引燈要教的是獵人的基礎，而非劍術大師速成班。
引燈背向牛頭人，拍了拍席格的肩膀。
是背對敵人的突襲絕招嗎？經歷過戰爭的聖玉可沒見過這種招式，就連他也開始好奇起來。
而事實證明，這兩位也是真的很會自作多情。
「逃吧。」
什麼？聖玉與席格的心聲重疊。
引燈說完後便開始逃跑，面對一個士兵級魔物選擇逃跑的獵人，席格又在瞬間失去了一切熱情，要不是牛頭人生氣的叫聲還有聖玉在他心裡疑惑的大喊，他早忘記自己正在被追殺的事實，慢了一刻跑了起來。
「等一下！為什麼要逃跑！士兵級魔物不是很好應付嗎！你應該是要教給我必殺技或奧義之類的東西吧！」
「不只是獵人，我戰鬥的起點也是從逃跑開始的，所以我當然這樣教你，害怕的話隨時可以中止沒關係。」
「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逃跑不就是逃避戰鬥嗎？是能學什麼屁基礎？」席格望著引燈的背影，之所以距離還沒被拉遠，除了不想死以外，更是想把亡靈劍搶回來戰鬥，唯有聖玉像是理解了什麼，在席格的心裡發出笑聲。
「你又沒逃跑過，你怎麼知道？」
「我──」席格正想回答，畢竟逃跑那麼簡單的事情誰不會做，但隨後他又意識到自己的確沒逃跑過，就算未來的命運是成為奴隸，他也未曾想過要逃離戈德組織。
因為不能逃跑啊。
「我又沒辦法逃跑！我是森靈！又沒有心鎖！」席格吼道，那是身為奴隸的他們的第一堂課，讓他們清楚明白自己是劣於他人的廢物，無法逃脫做奴的命運，儘管他不願相信，卻也得被迫相信。
他們是人類的替代品。
心鎖是人們心中最強烈的目標與執念的「具現化」，所以幾乎沒有人敢買人類當奴隸，只要一千個奴隸有一個能把仇恨化為心鎖，那就足以讓那些奴隸主和買家擔憂。
所以外表與人類沒有差別，沒有心鎖又各個英俊美麗的森靈，就是最好的奴隸。
因為人類喜歡奴役人類，所以就找森靈下手。
如果森靈長得不像人類的話，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
所以他討厭人類。
「所以現在開始學，因為你已經自由了。」引燈說道，他可沒聽人抱怨的閒情逸致，該著重的本來就是現在，席格愧疚地低下頭，自顧自地對恩人生氣到底算什麼，他說道：「抱歉。」
「沒關係，隨便對人大呼小叫也是一種言論自由，是自由的表現啊。」引燈說道，席格總覺得言論自由不是這麼說的，但那奇怪的冷笑話起了不錯的作用，讓席格方才的愧疚煙消雲散。
沒錯，從現在開始你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生氣就生氣，因為你不是工具也不是奴隸，席格。
「嗯！」席格本想說得更多，只是沒怎麼運動又加上剛才氣得大吼，他早就喘得不太敢說話，深怕一說話就會慢下腳步，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望著引燈的背影賣力衝刺，然後去想到底要從「逃跑」學什麼。
還有，引燈說他是從逃跑開始學起，那又是什麼意思？
在引燈的眼裡，那茂密的樹林開始與過去穿梭過無數次的街道重疊，人們追著他的叫罵聲、垃圾的味道、冰涼的地面、野狗的嘶吼也跟著從記憶裡竄出，那段曾為竊賊的過往。
成立一場戰鬥的前提，是必須面對敵人。
而引燈的敵人，並不是身後那些沒一個跑得比他慢的人。
他所面對的是他所在的城市，是沒有人能追到的明天。
「然後，在查理斯頓街與帕克爾街的交接處，那裡有個以前的宮殿遺址可以去參觀，但進去前要先脫鞋。」男孩說完後便將略有髒汙的手指移開地圖，而身旁的兩位旅人則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七分鐘，這也是男孩張嘴說話到閉上嘴經過的時間。
男孩對這城市掌握的資訊量就像一名專業的嚮導，但其實對方只是一個流浪的孩子，這讓他們第一天就對這城市留下了強烈的印象。
男孩眼見那兩人沒有動靜，伸出手主動詢問。
「那麼約定好的兩枚銀幣。」
「哦！不好意思差點忘了！」其中一名男子回過神來開始翻找口袋，原先那孩子只是碰巧聽到他們對行程規劃上的猶豫，便開口提議幫忙且要求兩枚銀幣，只是抱著好奇心來聽聽貧民窟的孩子能說出些什麼，沒想到卻比他們手上拿的導覽手冊或部落客的介紹還要詳細。
「給你吧。」男子守約地將銀幣遞給男孩，反正只是小錢，而男孩點頭道謝後，稍微看一下公園的立地鐘便轉身跑走了。
「他看起來很忙碌……」另一名女子一邊將攤開在座椅上的地圖收回，一邊詢問他的同夥，而男子只是聳聳肩，男孩在介紹的過程中也看了公園的時鐘兩次，似乎很在意時間，但一個連上課都不用的孩子又有什麼事情要做的？
「可能吧。」男子淺笑道，或許常在街頭流浪的孩子，就會不知不覺認識這座城市吧，他在心裡做出這樣的結論後，不再把那神秘的男孩放在心上，繼續他們的旅程。
但是，只有把這座城市當作敵人的人，才會對它如此熟悉。
幾分鐘後，男孩提著袋子從麵包店跑了出來，員工們緊跟在後，可想而知這不是個正當買賣。
「混蛋！不要跑！」員工們呼喊道，更讓他們氣惱的是為什麼每個月都會被那男孩行竊得逞，聽見員工的罵聲，又看被追逐的目標只是個沒武器又骯髒的男孩，自然有不少平時不吭聲的人被激發起廉價的正義感，加入追逐的行列。
多了幾個人並不讓他擔心，他並沒跑得比誰快，被抓住本來就是時間上的問題，與人數無關，所以他不魯莽，自然有些辦法能夠甩開身後的人群，男孩衝過轉角，卻撞上正在繪製牆面的畫家，鞋底踩上了翻倒的顏料桶。
跑在最前方的副店長得意地握拳，這下那臭小偷的鞋底染上顏料，看他這次又要怎麼甩開他們。
等到他們跟著男孩跑進狹窄又充滿轉角的巷弄後，緊跟鞋印的眾人最後只能望著被脫下的鞋子乾瞪眼。
「分頭找！快點！」沒時間想男孩怎麼有時間脫掉鞋子，副店長大聲喝道，人群各自擠進旁邊的巷子裡尋找，但男孩卻從他們跑進巷子的原路走出，拍掉躲在垃圾箱裡而沾染上的穢物。
男孩放鬆地喘口氣，沒花太多體力與時間就輕易獲得早餐與午餐，單從這樣的結果來看，今天是他大獲全勝，用上的不是什麼足智多謀的計策，只是一點小聰明罷了。
在行竊前，趁著畫家不注意用撿來的報紙浸染顏料，再把顏料塗在從回收箱裡撿來的鞋子上，製造出假腳印後再把鞋子放在十字巷口中，接著再去麵包店裡偷東西，刻意踢翻顏料桶染上了鞋印後再躲進垃圾箱，讓身後的人去追假腳印。
但這樣的作戰想出來是想出來了，卻沒有想像中的容易實行，在想到之後他每天都會撥點時間翻各地的回收箱，光是要找到與他鞋子顏色差不多的童鞋被丟掉，就不知道過了多久天，也幸好受委託來彩繪牆面的畫家進度十分緩慢，並沒有離那巷子多遠。
甩過眾人的男孩跑回他的「秘密基地」，隨時都可能更換的據點可沒辦法稱之為「家」，不過隨時都在身旁支持自己的「家人」倒是存在，在那地下水道的某個陰暗角落，一名女孩的聲音從中傳出，語調上有些好奇與佩服。
「這麼早回來，你這智多星今天又動了什麼歪腦筋來甩過他們？」
「……我可不聰明，姊姊。」疲憊的男孩回答的同時，下水道那老舊的燈泡又陣陣發出幾次光芒，映照出女孩的臉孔，望著那樣佩服自己的笑容，一路急忙跑回來的他不禁有了些力氣微笑道：「但妳可以再多稱讚我一點。」
他不聰明，如果他再聰明一點，或許就會覺得去做乞丐或是加入貧民窟那夥人是更好的選擇，那樣就不用跑得那麼累，也不必獨自面對記下他面孔，只要在路上發現就會追著他跑的仇人們。
只是他不想乞討，也不想加入貧民窟的人們去一同犯罪，與其讓姊姊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不如由他自己去被人討厭，與其帶著姊姊到奇怪的組織裡去居人籬下，不如由他自己去面對危險。
所以他行竊，因為姐姐沒有理由天生要乞求著別人度日，也沒有理由天生得聽命於他人過活，如此強烈的不甘心與不服氣，將他推到凶險的陷坑，使他必須將整座城市看做敵人，整天活得緊張兮兮。
沒有怨言，是他自己選擇的生活。
「那麼我先上去了。」男孩吃完自己的份便站起身。
「引燈，我也──」
「姐姐，我說過了，不行。」引燈打斷道，不用說完他也能料到姐姐要說什麼，方才那家人之間的親密瞬間被嚴肅的態度給取代，不讓姐姐也成為小偷，是引燈最大的堅持。
隨後他轉過身，他不聰明，所以他得費盡全力地去觀察這個城市的一切，規劃各式各樣的逃跑路線，尋找任何能幫助他更順利活到明天的東西，那東西可能是放在回收箱裡的鞋子，也有可能是畫家擺放在旁的顏料桶，又或著是每到下午七點都會聚集在巷弄裡的野狗群。
因為他不僅不聰明，也沒有跑得比誰還快，動作也不俐落，與影視作品裡的竊賊形象相差甚遠，沒辦法偷偷地摸走別人東西，也沒辦法帥氣地甩開別人步伐。
他只能狼狽地利用一切來拖慢身後人們的腳步，就像隻老鼠。
「引燈，早點回來。」姐姐的笑容有著些許無奈，弟弟是什麼個性她當然清楚，所以她能做的只有祝福和等待。
引燈回眸一笑，有些歉意：「我會的，燈。」
接著轉過身，溫柔的笑容消散，留在他臉孔上的只剩下備戰般的凝重，他一邊走一邊把玩手中的兩枚銀幣，思索著該如何運用，就像他一直以來所做的一樣，利用所觀察到的一切、所擁有的東西。
當然，思考再周全也會有無法預料的意外，就像有一次他在逃跑時踩中被人虐待的貓咪屍體，鞋底染血的他因此無法躲進原先設想的地方，換來一頓毒打。
但是這也無法讓他瞳孔中的堅定挫敗。
因為他知道，失敗是最能利用的東西。
「席格，看前面。」引燈轉過頭說，那連大氣都不喘一口的樣子，讓氣喘吁吁的席格不敢相信，引燈的雙眼有著與過往相同的堅定，不同於席格那潰散的眼神，擁有同樣在街頭打滾的來歷，席格卻只感到疲累與無助，之所以還能跟上引燈，除了引燈已經放慢不少外，就是對身後怪物的畏懼。
在逃跑的過程中，他額頭上的顏料被不小心抹掉了，引燈說現在已經沒辦法將他們傳送回去了，而心裡也的確沒有聖玉的聲音，他也好幾次想要中止引燈的「修練」，然而一股直覺卻告訴他別這麼做。
在街頭生活的他，最依賴也最信任的正是他的直覺。
「謝天謝地你說話了，我差點就以為這是什麼要靠自己理解的深奧課程。」席格嘲諷道，將視線從引燈的後背移開。
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就是樹林。
「往哪走？」引燈問道，只是在前幾分鐘，席格的精神早就被繃緊的神經侵蝕殆盡，光是用雙眼盯緊引燈的背影都略顯吃力的他，不可能明白引燈提問的目的，甚至不知道這片樹海哪裡有所謂的「方向」可循。
「要越過左邊的小溪，還是跑上右邊的山路？」
經過指點，席格才終於能意識到這微妙的不同，他以被汗水浸入的雙眼快速掃描兩側，他當然也感覺不到這兩條路有什麼值得選擇的，往哪跑好像都差不多。
他擦去眉間的汗水，那發熱的體溫讓他想起以前曾聽見獵人說過，牛頭人的體溫很高所以他們很討厭水，水在他們身上蒸發的感覺似乎很讓他們感到噁心。
「小、小溪。」席格喘著氣回答後，引燈急轉向左邊，從清澈的水面看來並不怎麼深，正當褲管溼透的兩人通過時，從後方趕來的牛頭人停下腳步環顧起周圍。
「哈！看你怎麼過來，大笨牛。」席格轉過頭嘲諷道，從眼下狀況來看，席格做出了正確選擇，但好精神沒持續太久，牛頭人往溪邊的一朵大蘑菇衝去，然後跳了上去。
蘑菇就像踏板一樣將牛頭人彈到對岸。
「……屁啦！」席格大喊起來，剛放鬆的身體再度繃緊肌肉奔跑，從褲管滴向地面與草叢的水滴也像個路標，更難以將牛頭人甩開了。
「賺到了。」引燈面無表情地說些難以理解的話。
「賺到什麼啊！」席格雖然看起來快死了，但講話那麼大聲應該是還能再跑一段時間。
「你現在知道那朵蘑菇可以拿來跳了，就不用像傻子一樣過河。」
要不是身處現實，席格還以為引燈在分享遊戲密技，不可否認，現在席格滿腦子都是牛頭人拿蘑菇當跳板，那滑稽又不現實的畫面，不過後方那彷彿要將他們趕盡殺絕的怒吼聲沖散了他的想像。
「喂喂喂！他是不是要用什麼絕招了啊？你沒聽見那聲哞嗎？那個很生氣的哞！」越跑越慢的席格臉色只能用鐵青形容，連說出的話都無比詭異。
「產奶吧。」引燈聳肩。
「混蛋！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一臉快哭的席格沒有心情品味引燈那奇怪的笑話。
「又要經過小溪了喔。」引燈往前方撇頭說道，靈光一閃的席格開始尋找剛才的蘑菇，果不其然他馬上就找到一朵，雖然對這種在溪邊就會有踏板蘑菇的狀況感到滿滿的遊戲設計感，但在危急關頭他也沒心力多想這些，想也沒想就往蘑菇上跳，打算先利用彈力跳到樹上再說。
然後他就黏在蘑菇上了，像闖進捕蠅草的昆蟲一樣無助。
「啊啊啊！為什麼我會被黏住啊？」席格慌亂了起來，就在他差點整個人跌倒在蘑菇上時，引燈扶住他的身體，像拔蘿蔔一樣把他拔了起來，只留下鞋子在蘑菇上，扛著他渡過溪流。
「賺到了。」引燈一邊說一邊渡河，被扛在肩上的席格無力地又問：「賺到什麼啊？我少了一雙鞋子耶。」
「賺到一條命。」
這句話讓席格猛然抬頭，牛頭人踩上蘑菇後果然也面臨跟席格一樣的下場，不同的是他可沒有鞋子可以脫下來，這樣的確賺到一條命來逃過被追殺的命運了，就在他放鬆地呼出一口氣時。
一隻沒比地尊龜小太多的大蜘蛛從天而降，掉到牛頭人所處的對岸，他又把剛呼出的氣給全吸回去。
牛頭人揮舞起斧頭想要掙扎，但是刀片就連砍傷那蜘蛛的眼睛都做不到，最後只能任蜘蛛擺佈，咬住的傷口被注射進毒液以及消化液，不到幾秒整個身體就像果凍一樣被吸食進去了。
「賺、賺、賺、賺到一條命了……」席格嚇得說話開始結巴。
「對吧？」引燈將他放下後，一臉事不關己的口吻讓席格想起來這究竟是誰的錯。
「混、混、混蛋！我剛剛差點跟那個牛頭人一樣了你怎麼不阻止我踩上去啊！」整張臉垮下來的席格，就像個不想要分手的前女友一樣抓著引燈的衣領搖來搖去，而引燈就像受夠他平時總這樣崩潰的前男友，以無奈混雜著厭煩的語調說道：「又沒死，這下你更了解那朵蘑菇了吧？這樣就是賺到了。」
「起碼你現在知道那個蘑菇可以當跳板用，還有蘑菇接觸到液體會產生黏性，會成為天然的陷阱吧？」引燈說道，席格點了點頭，那些以教訓換來的教育當然難忘，但所謂「獵人的基礎」難道不是要先理解如何狩獵嗎？
看著席格那不認同的神情，引燈進一步說：「再深入一點觀察的話，你也會發現牛頭人不會丟掉斧頭的這個特性。」經過提點，席格也意識到奔跑的過程中有好幾次是直線，而且也沒什麼特別的障礙物，牛頭人如果從後方把斧頭丟過來，那他是絕對逃不掉，但牛頭人並沒這樣做。
「但是，只要我能把劍術學得透徹，我根本不會跑到蘑菇旁邊，也不會逃跑，而是直接打倒牛頭人，根本用不上這些情報也不需要不是嗎？」席格質疑道，他不否認這些魔物的特性可能會在某些方面派上用場，但起碼戰鬥的時候並不需要。
引燈只是淡笑，對於自己想表達的東西被席格認為沒意義這點，他並不生氣，只是又拎起了一顆石頭。
「你覺得為什麼這十分鐘裡，只有牛頭人在追我們呢？」
還沒時間去思索這句話的意思還有答案，引燈就把手裡的石頭丟向大蜘蛛，飽餐了一頓正想爬回樹上的大蜘蛛隨即轉過頭，那八顆如紅寶石般的眼睛映照出兩人的身姿。
「……那個大蜘蛛會怕水嗎？」席格指著溪流說道。
「不怕。」引燈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遠，席格轉過頭去，果然引燈早就已經開始逃跑了。
「等、等等我！等等我啊！這個敵人跳級跳太多了吧喂！」
席格背靠著身後的大樹喘氣，看著天空的顏色，沒有時鐘也大概知道快接近黃昏，頭暈目眩的他不敢趴倒在地上，一倒下去好像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足足跑了四、五個小時，跟好幾隻魔物玩你追我跑，之所以腳底沒有爛掉是因為引燈給自己的魔具鞋，之所以沒有累到昏過去，也是因為引燈用魔具讓自己恢復體力，他也才知道原來獵人的魔具是可以被收納進卡片裡的。
他們終於抵達了樹海的出口，只是席格深深懷疑引燈肯定有繞遠路甚至是繞圈子。
在心裡暗罵他的同時，也想起來得隨時注意引燈的一舉一動，否則又給自己招來可怕的怪物，轉過頭去，果然引燈又在瞪著地面找石頭，準備丟到某個倒楣鬼的頭上，他呼喊道：「還要跑？我們不是到出口了嗎？」
「不跑了，但你已經學夠多了，所以該與牛頭人戰鬥了。」引燈走過去把亡靈劍交給席格，席格握著劍鞘顫抖，過度疲累的他已經連劍都拿不穩，他先是瞪著亡靈劍，再以感到荒謬的眼神瞪著引燈。
「學夠多？學什麼？你甚至連劍都沒拔過，也沒在我面前戰鬥，我學了什麼戰鬥技巧？你別跟我開玩笑好不好！」
崩潰的席格把亡靈劍摔到地上，眼前的人是送給他魔具又替他教訓達茲的恩人，理應不該生氣，但他整個下午到處跑又什麼戰鬥技巧都沒學到就要去戰鬥，完全沒道理的作為讓他的疲累轉化為憤怒，引燈在他眼裡就像把他踹出鳥巢的老鷹一樣殘忍。
甚至比老鷹更狠毒，雛鳥還有翅膀可以揮舞，他又有什麼？
「你搞清楚，我是森靈！可能人類在面臨這種絕境會激發出心鎖這種東西，但我沒有心鎖這種方便的力量可以使用，你現在要我去戰鬥跟送死有什麼兩樣？」他抗議著，因為他不是人類。
經過嚴格的鍛鍊，建立強烈的執念就有機會得到心鎖，背負悲慘的過去，擁有異常的意志就有機會得到心鎖，面臨可怕的絕境，賭上性命的打算就有機會得到心鎖。
森靈就是森靈，一輩子都得不到心鎖，所以他在認知到這點的時候就妥協了，向整個世界。
在這座滿是獵人的大城，他聽過不少獵人閒聊間提起的故事，什麼痛苦的過去更刺激他的意志，什麼危機的襲來更鞏固他的決心，然後他們就有心鎖了，所以席格就只能妥協了，因為他們扛著沉重的背景或家族的名譽，所以他們就決定了命運，因為席格一開始就被拋棄，所以也被決定了命運。
滿嘴屁話。
得到心鎖的人自顧自地說著些冠冕堂皇的話！明明實際上就連怎麼得到都還沒有人能確定，卻因為得到了結果所以肯定了自己的過程，否定了他人的過去，噁心到比垃圾桶底層的食物殘渣還要讓他想吐，但他只能妥協。
森靈族孤兒這個身份已經決定了他的命運，他向這個世界妥協了。
「太不公平太可笑了，就連艾索那種人渣也有心鎖，荒謬！笑死我了！哈哈……哈……」席格越說越是哽咽，儘管笑出聲來卻流著眼淚。
「你跟艾索挺像的。」
引燈突然的這句話又讓席格忍不住地吼回去：「誰跟那種人渣一樣了！」
不得不說，引燈在惹怒別人這點上真是個專家。
「無論是沉醉於過往，還是被過去所禁錮，都一樣。」
一個戴著殺人犯的面具、一個拿著受害者的劇本。
「既看不見，也不前進。」
對自己的弱小視而不見、對自己的強大一無所知。
「你已經學到基礎了，你已經變強了，你已經是個獵人了。」引燈說完後，彎下腰將亡靈劍撿了起來走向席格說道：「拔出來。」
引燈握著劍鞘將亡靈劍重新交給席格，席格嚥下一口哽咽的氣後握住劍柄將劍取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學到了什麼、哪裡變強，但引燈的眼神裡沒有絲毫的猶豫，眼中無疑的堅定讓席格確信，引燈口裡的變強絕不是心理的變化，而是實際的東西，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
引燈握著劍鞘將亡靈劍重新交給席格，席格嚥下一口哽咽的氣後握住劍柄將劍取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學到了什麼、哪裡變強，但引燈的眼神裡沒有絲毫的猶豫，眼中無疑的堅定讓席格確信，引燈口裡的變強絕不是心理的變化，而是實際的東西，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
因為引燈他不說謊，他說過會讓自己吃飽，所以點了滿桌的菜。
他說過通過測驗只需他一人就夠，也的確如此。
所以他等著引燈的答案，同時也對此感到感動，得到他人的肯定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去戰鬥。」引燈舉起了劍鞘。
然後往剛才就在蠕動的草叢丟去，又一隻牛頭人的叫聲從裡面傳出。
……
「等一下！給我等一下！你這時候應該是要告訴我哪裡變強了才對吧！」席格大吼道，他不知道引燈什麼時候擺好食物引誘牛頭人過來的，但他知道引燈這時候應該要說出一些讓人感動的話，不是什麼簡潔明瞭的「去戰鬥」。
雖然他還記得不要把人生想得太戲劇化，但就這麼一丁點的臺詞也不為過吧！
「人要怎麼知道自己變強？」
「呃……發現自己能做到以前的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時候。」引燈突發的提問讓席格愣了一下，完全忘了發火。
「去做啊。」引燈指著那個從草叢裡探出來左顧右盼的牛頭，從那傻呼呼的樣子看來還沒注意到他們。
「不、不對！你這時候應該要說出一些讓人很感動、讓人堅信自己已經有所成長、讓人覺得很有深度的話吧！」席格大吼道，似乎忘記了自己還沒被發現，理應還有餘裕可以逃跑的這件事，但這一聲吼就讓牛頭人注意到了他。
「……太難了吧。」引燈難得擺出了感到困擾的表情，他可沒想到席格還想要「深受感動」地變強，而席格看著那張臉就覺得剛剛感動的自己就像個智障，開始在內心好好反省。
「現在看好你的敵人。」引燈指著旁邊已經走出草叢，試揮了幾下斧頭準備開戰的牛頭人，與牠對視的席格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沒、沒事的！就算要戰鬥，背後還有引燈在。
周遭很安靜。
他轉過頭去，引燈果然已經不見了。
「引燈你去死吧！」席格大罵道，竟然真的連一丁點的心理準備都不給他，顫抖的刀鋒不僅象徵他現在的精神狀態，也與光是站都站不穩的雙腿如出一轍。
牛頭人憤怒地衝了過來，粗壯的手臂彷彿隨便一揮都能把席格打到對折，慌張的席格只想著防禦，就在他四處張望時發現剛才被魔物壓斷的樹幹，果斷呼喚亡靈將一小段樹幹抓了過來以此為盾，就算是牛頭人也沒有一口氣斬斷樹木的臂力。
先用樹幹卡住他的斧頭，再用亡靈劍瘋狂砍他，就這麼做！
在席格準備好時，牛頭人也跑到他的面前高舉斧頭，就在斧頭和樹盾交鋒的瞬間，牛頭人將斧頭轉到側邊，再以另一手壓住刀片，以怪力壓倒樹幹之後再腳踩樹幹跳了起來，一記飛膝撞往席格的臉上招呼，力道之大讓他飛出去並在地面上滾了好幾圈。
好在席格立即反應過來，用亡靈的手臂擋在臉前，稍微起了點緩衝的成效，但強烈的衝擊再加上先前不斷奔跑的疲憊，儘管他想站起來卻又跪下身嘔吐，牛頭人可不打算給席格喘息的時間，衝向前準備做個了斷。
席格想也沒想，讓亡靈抓住頭上的樹幹，把自己拉上大樹躲過一劫，他知道牛頭人不會爬樹，因為牠們不曾丟下斧頭，而狠瞪著席格的牛頭人也沒放棄，發狂砍樹的姿態顯得可笑又讓人害怕，眼見對方仍不死心，席格也往左右看去，想找下棵樹當避難點，卻也注意到了樹上結的果實。
休息時引燈有用亡靈劍拿下來吃，是個果皮很脆水分卻很多的樹果，一摔到地上就會像顆水球一樣爆開，席格讓亡靈抓起果實，牛頭人不會爬樹，就不明白這種樹果的特性，就像抓住新的機會，席格亮起雙眼準備用這東西來對付牛頭人時，樹也被砍倒了。
察覺到自己沒辦法往另一棵樹抓過去的席格，把果實隨意一丟，讓亡靈把自己帶到另一棵樹上，而樹果恰巧在牛頭人的腳邊爆開，被果汁濺到腳邊的牛頭人，就像個踩進水窪的女高中生一樣尖叫起來。
……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席格使力憋住了差點破口而出的笑意，這下他可完蛋了，被對方知道那樹果很多水就沒辦法用這招，知道自己被暗中嘲笑的牛頭人，氣得抓起一顆石頭丟過去還以顏色。
席格偏頭閃過，身後卻傳來不詳的聲音。
他立刻轉頭，剛才的石頭不僅僅為了洩憤，而是要吸引一隻站在比席格更高的樹幹上的大鳥注意，那隻與席格一樣大的魔鷹往席格攻來，席格用亡靈的手抓住對方的頭，勉強讓那鋒利的鳥爪無法靠近自己，但這下亡靈的手沒辦法空下來，牛頭人又在下面砍樹，這棵樹倒下去他就要完蛋了。
他放開手就會被魔鷹攻擊，就算要用亡靈劍刺死魔鷹，魔鷹的腳爪長又鋒利，在刺到對方前，他的手臂可能就會被砍斷，已經窮途末路，他絕望地哭了出來，什麼自已有變強果然是騙人的。
從剛剛開始他不就也還是老樣子只能逃跑嗎？
現在他又能逃到哪裡？
就在此刻，他回憶起了引燈的背影。
有了！
他讓亡靈放開魔鷹，魔鷹果不其然飛了過來，但席格在那對腳爪要把他撕爛前，搶先讓亡靈抓住腳爪，順著魔鷹飛下來的力道借力使力，稍微將對方的移動軌道拉偏，尖銳的腳爪直直刺進席格臉頰旁的樹幹，這時大樹也被砍倒了，被卡住的魔鷹正好處在倒向地面的方向。
魔鷹被大樹活活壓死，而透過亡靈手臂緩衝的席格安全落到地面。
在大樹倒下前，牛頭人早已順著樹幹衝了過去，亡靈舉不起來整棵樹幹，他也來不及逃到別的大樹去，既沒東西掩護也沒地方逃跑，正當牛頭人近在咫尺，就連席格也能看清楚牛頭人那感覺勝券在握已經放鬆戒心的極短距離下，席格出手了。
他使喚亡靈把魔鷹的屍體從下方拽出來，斷成兩截的魔鷹就像被奮力一甩的畫筆，鮮血的顏料噴得牛頭人滿臉都是，牛頭人閉上雙眼慘叫著，席格趁這時候讓亡靈掐住牛頭人的脖頸高高舉起，一聲響亮的骨折傳了出來，踢動的雙腳瞬間失去了力氣，脖頸被整個掰彎的牛頭人被扔到一旁。
席格喘著氣跪倒在地，之所以想到這招，是因為前幾個小時，引燈引著一隻巨大犀牛把樹給撞倒，壓倒另一隻睡著的魔物讓兩頭魔物在那裡對峙，樸素卻又有效。
「看吧，這就是獵人的基礎。」引燈這時才從一旁的陰影中走出，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席格以充滿怨念的眼神望著他憤恨地說道：「我可是差點死了！還一直逃一直逃，狼狽地跟什麼一樣。」
「在我來看你是不斷利用周遭的東西來打倒牛頭人。」引燈對席格的抱怨不以為意，冷眼一撇牛頭人的死狀，以初次戰鬥來說席格的表現可謂相當亮眼。
（感謝黑薩繪製的插圖）
「我哪──」正當席格想開口反駁，卻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所做的事情，如果是原本的他，肯定就是用亡靈手胡亂揮舞，然後被牛頭人逮住之後被砍死，但是剛才，他的腦袋就像是做著例行作業一樣不斷運轉，因為前幾個小時他都被引燈逼著不斷在給出的選項裡做出選擇。
「這只是習慣了逃跑的弱者思維吧！又不是每次我都一定能逃跑。」席格抱怨道，雖然他的確動腦打敗了牛頭人，但他仍然認為學會精湛的劍技比較實用，也比較帥氣。
「但一定有東西能被你利用，只要你能觀察到。」
「逃跑只是讓腦袋最快掌握『觀察力』的方式，等到掌握了『觀察力』，就不只可以用在逃跑上了，而是你在作戰時的一大助力，還是對你而言，平時僅憑力量打倒敵人，無法發揮力量就無計可施的人就是強者了？」引燈問道，席格這下可沒辦法反駁，因為剛才的自己正是最好的例子。
他沒有劍技與體力，剛才的他是在最差的狀態下戰鬥，卻打倒了兩個魔物，過程相當狼狽但他活了下來，與他同齡的人在沒有體力的狀況下，又能只是靠劍技打倒敵人嗎？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那麼只要他再掌握劍技，就能比空有劍技的人還要強。
「劍技會因為失去劍而消失，但雙眼只在你放棄時才會閉上，你已經變強了。」
席格不禁望向自己顫抖的雙手，方才還覺得自己只是狼狽地撿回一命的他，現在卻覺得自己打敗了兩個魔物，這份顫抖從畏懼硬生生轉變為喜悅，並不是因為變強，而是他這次做到了，做到了自己原本相信做不到的事情。
「為什麼……不早點說啊？早點說我學到什麼。」席格說話的同時，淚水也一滴一滴落下，如果引燈早點跟他說，他就不至於哭成這樣了。
「這種事情本來就要自己體會，突然跟我說『我擁有觀察力了』我也不會信，有沒有觀察力是要用看的，不是聽的。」
「因為你選擇了逃跑和修煉，所以才變強了，沒有妥協、沒有放棄。」
「那是因為放棄了也無法被傳送回去……我也只是相信你能讓我變強而已，根本沒有相信自己……」席格說得有些心虛，而引燈只是淡笑：「這樣就夠了。」
「因為你如此相信我，所以才會在那時候那麼生氣，你相信我，這樣就夠了。」
「不需要多高尚的情操也不需要多偉大的理由，無論是相信我還是相信自己，你當時想變強的這點還是沒有變，你想變強而你沒有停下，對於變強的理由，這樣就夠了。」引燈眼裡帶著對席格沒有停下腳步的敬佩，忍受著畏懼卻仍相信著引燈，光是這點就足夠引燈對他致敬以及道出感謝。
「謝謝你相信我，席格。」引燈微笑且充滿感情的道謝，終於徹底逼哭了他。
早已忘記所謂的自信是什麼感覺，從他知道自己沒辦法擁有心鎖的那刻起，從他知道自己沒有家人也沒有依賴的那天起，他就已經不再能相信自己能做到什麼了。
不過現在卻覺得一切都不會太遲，他知道無論是遇見引燈還是得到亡靈劍，這樣突然擁有機會的機遇，就像過去他所埋恨的人類一樣被命運女神所眷顧，今天引燈選的不是席格，他也不會有這段成長，這是世上無法否定的殘酷。
但是這個下午所經歷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他可以自豪地說是他靠自己得來的，是他沒有停下腳步所以得來的。
在這沒有歸屬的世界裡，他終於擁有了靠自己得到的東西，他終於能再度相信自己能做到些什麼。
「太、太好了！太棒了！謝謝你引燈。」他大哭道。
「太好了是禁語喔，席格。」
「解禁了啦！解禁了啦！」
寫牛頭人追殺席格他們的段落時，我腦海裡迴盪的是瑪利歐的音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