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旁望去,有一群人穿過火焰走了過來。火焰貪婪地攀上了裸露在衣裝外的血軀,這些人早已沒了正常膚色,鮮血沿著指間流淌,但不變的是,這些人手上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芙看見了其中一把是草叉。
「……唔呃!」
芙想往後退開,可當自己出力卻又加劇疼痛,血貌似流得更多了。她看著那群拋棄生命的死士,他們還看得見嗎?還看得見吧,否則不可能直直地往自己走來。這些人每跨出一步,她都能聽見某種東西掉在了地上,然後被火焰帶走。
火在奔騰著,長劍護手處的寶石正在發亮,它們順著芙的指示將眼前這群人給一一擊倒。儘管駭人,但他們都已經脆弱不堪,早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闖入火場開始,這些人就已經失去了理智。
「芙!」
不知為何,桑彌學姊的聲音穿過了火牆傳遞過來,接著是比方才火槍還要更劇烈的爆炸,大地為之撼動,芙被震得往旁倒去,劍柄自指尖滑落──當寶石失去亮光時,火開始不受控地向外蔓延。
芙發現自己好像聾了那般,耳邊充滿著不明的嗡鳴聲,眼前一切好似相互重疊般變得模糊。她忘了手上本來該握著的東西是什麼,只得狼狽地起身,雙手抓著受傷的右腿,倚靠在一棵還未被火舌染指的大樹旁。
「啊啊啊──!」芙尖叫出聲,星火自眼前飄盪,橘紅色的觸手抓住自己背上的軍服,將它撕裂,看見那藏在底下的血肉,它們狂熱地啃咬著。
痛。
自麻木的感覺重新找到痛楚時,芙也同樣尋回了恐懼。她瞥見自己的武器落在稍遠的地方,寶石已然黯淡,現在的火已經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而背上的劇烈痛楚正在急遽的擴大。
會死。
死在這裡?芙想著,不甘地咬著下唇。怎麼可以,她還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行。
「咳咳……咳咳咳!」芙開始覺得無法呼吸,喉嚨好痛,她挪動著自己受傷的腳,一步一步爬到自己的長劍旁。
如果說自己有著精靈母親所給予的天賦,那現在能派上用場嗎?呼吸變得困難、能活動的範圍也愈來愈小,這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倘若沒藉著魔法寶石輔佐就無法使用魔法,那她這樣的混血兒到底算什麼?那母親所給予自己的血統又算什麼?
芙一邊爬,同時也在內心唸叨著讚頌神的詞彙。她曾在書上見過,精靈是四神信仰的起源,所以他們在使用魔法時一樣會讚揚神的名諱與恩澤。掌管火焰與艷夏的神乃是祖奈特,那為什麼?當自己不斷讚美著祖奈特神時,火焰卻依然放蕩,絲毫沒有受控的跡象。
「啊啊──!」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見自己如此淒烈地慘叫,火抓住了她的鞋子,但自己卻擺脫不了它,只得不斷地往前爬,奢求火神能網開一面,放過已經淪落至這般田地的自己。
好痛。
眼淚止不住地自眼角滲出,她咬著牙,劍的距離依然過於遙遠,聞著灼燒的枯燥氣味,感受著身下草皮仍在掙扎的生命及那碩果僅存的芳香,芙依然持續用這不堪的姿勢繼續攀爬。伸手抓住雜草,手指甚著嵌入了底下的土,她仍繼續前行,唯有期盼與劍的距離能再更近一點。
祈禱自己能在這片失控的火海中存活。
意識漸漸地模糊了。芙感覺到手再顫抖,背上的痛楚也逐漸離自己遠去。死就是這種感覺嗎?那那些偉人到底是如何完成偉業的?過去那段時期對人類是如此地不友善,但他們仍能堅持理念,創造出如今的安穩時代。
芙想起了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嚴厲的父親、溫柔的人類母親,然後於母親葬禮上自己是如何哭此傷心欲絕,之後讀軍校認識了基爾,中途前往白樹城見龍原神子,得知自己真正的母親是精靈……到頭來,那個人的血也沒有在這裡幫助自己。
做為一個混了兩族血脈的混血兒,她有了點優勢,但仍是無力之人。要死了嗎?也許這樣比較好?普拉姆家族的榮譽好像太沉重了點,她只是、只是想……
大地迸裂。在芙以為自己將永遠沉眠之時,燃火的大地忽地裂出了一道巨大的土牆,有人穿越了火牆跑了過來,她看不清楚是誰,只知道那人褪下了身上的斗篷然後蓋住自己。
有點涼,浸泡了水嗎?
耳邊響起了除了火燒植物以外的聲響,那很清脆,芙認出了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誰。她將手中的武器往地表一壓,周遭的土質開始變化,土牆將火燒的區塊給捲了起來。
她吃力地抬頭,看著原本不受控的火焰似乎受到了某種指引,它們朝著不遠處的汪洋而去,徒留瀰漫於大地上的漆黑焦痕。
「芙?芙!」
望著蹲在自己身旁的學姐,那驚詫的模樣讓人印象深刻,芙想安慰性地說些什麼,但到頭來除了咳嗽,她什麼都說不出來,但也許是安心了吧,眼前一黑,睏倦的心如浪潮般很快地將自己給帶走。
期間她做了一個夢,自己身上穿著王國的黑色軍裝,但劍卻沒有掛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這是一座巨大廳堂,支撐屋頂的圓柱上雕刻了密麻的古代文字,三面牆上的門都被打開,使這陰鬱的地方不致於變得昏暗。
芙望向再自己正對面的藝術品──那裡坐落著四尊看上去像是人的木雕。兩男兩女,各自手持著著不一樣的信物,有的人慈眉善目,但有幾個卻猶如凶神惡煞般緊盯著自己。
當她把視線從四尊雕像移到眼前那幾張長桌時,原本沒有任何東西的石桌上多了張面具。那使僅能蓋住上半臉的金色面具,她動了,身體不受自己控制的走動著。
芙拿起了面具,當她把它戴上時候,眼睛一眨,火開始燃燒著這座廳堂。它們從自己身後竄出,直奔那四尊人像。無論是善良或怒目的木雕均遭到吞噬,火焰就像看見仇人一樣激烈地啃咬著它。
然後她拿起了長桌上的劍──剛剛有這把劍嗎?
但這把劍不太一樣,沒有自己倚賴的紅色寶石,和極光手上那把一樣,是被自己稱為「舊時代產物」的東西。她拿起它,木雕被火焰吞噬,倒在那沾染餘火的地板上。烈焰化作星芒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它們纏繞在自己的身體周遭,並沒有將衣服給吞噬,反倒像成了自己的一部份那樣──它們溫情地擁抱著自己。
當視線從纏火的雪白劍身往上移動時,儘管面具限制了能見度,但芙確信自己看到了一縷橘紅色的髮絲。她回過身,火焰燃燒的聲音不再,場景也從逐漸崩塌的廳堂轉換成了長滿白花三葉草的草地。
這裡似乎沒有受太陽所眷顧,原本蔚藍的天空如今受渾厚雲層所覆蓋,伴隨不知從何而來的烈風,捲起了地上的白三葉草,它們順著風在空中飛舞,接著緩緩飄落。可蕾芙瑞──夢中的自己卻沒有對這場景有多少心靈起伏。
芙感覺到自己放下了手中的長劍,鋒刃沒入土表。當她眨眼之時,眼前的草坪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土。腳下是乾澀的土地,它彷彿在向自己發出哀鳴,好似只要自己跨出一步就能踩碎它。如此脆弱。
一攤濃稠的液體滑到了自己腳邊,夢中的蕾芙瑞緩緩抬頭,盈滿視線的是已經被業火燒過的黑色枯木。地上躺滿了精靈、矮人、獸人、亞人和洛索達人的屍體。血染紅了大地,但卻無法滋潤它,如同在這夢境遠邊的夕陽那般,靜靜地落下帷幕。
──這樣子……可以了吧。
蕾芙瑞拔起了插在腳邊的長劍,低頭望著那染血的劍身,她不曉得自己這樣不斷審視自己武器有著怎樣的含意,但此刻卻無法顧及,甚至也沒辦法自問。夢中的自己將劍身按上了自己脆弱的頸部。
這是頭一次,她感覺到自己手中的夥伴原來如此冰冷。
而當那染血的雙手出力,將劍往下扯時,芙猛地睜開了雙眼,張嘴狂亂地大吼。顧不得確認周遭的環境或人員,她現在只想將那抑鬱了不知多久的恐懼給全數吐出。嘶吼、尖叫、用盡一切地叫喊著。
「芙,冷靜點!芙!」
一直到聽見學姊叫喚自己的聲音時,芙才終於停止了叫喊。她喘著氣,臉上流出大把冷汗,心跳變得很快,甚至還能感覺到嘴唇在顫抖著。好可怕,為什麼?為什麼夢中的自己會選擇自刎?不合理,她怎麼可能會自──
腦海中忽地想起了火海中的自己是用何種方法祈禱神網開一面時,她悲憤地握緊了拳頭。不!居然向那不存在的神奢求生命,那絕不是自己會去做的事!絕對不可能!
「芙?」
她一愣,這才注意到學姐雙手按著自己的肩膀望著自己,床邊還站了其他人,從軍服上的白紅臂章看來應是醫護人員。芙喘著氣,了解到狀況以後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平復自己方才過於激動的心情。
「好痛……」這時背上傳來了猶如要將皮膚給撕扯開來的劇痛,芙想起身,但卻又因為疼痛而無法有任何動作。
「別動,妳才剛動手術完,現在要靜養讓傷勢快點復原才行。」桑彌學姊溫柔地說著。
芙疑惑地歪頭。「手、手術?」她的聲音十分低沉,就像好幾天沒喝水一樣。「什麼手術?」
桑彌學姊顯然有點遲疑,但或許是因為睡著了的緣故,芙花了點時間才想起來。自己在樹林裡殺了多少異教徒,然後火焰失控,劍離手,然後……
「我的背。」芙說出這句話時讓桑彌瞪大了眼,眼中盡是不捨。「我的背怎樣了?」
「姑且是將黏在上面的東西給清除掉了,妳的背我們先以這個『水床』來降溫,然後用風魔法來覆蓋妳受損的背,接著用目前最先進的……」或許是看見芙和桑彌逐漸皺起的眉頭,醫護兵輕咳兩聲,改口道:「總之目前已經針對妳的背做了處理,但復原以後會留下大片傷疤。」
當醫療兵說到疤痕時,音量變得很輕,似乎十分害怕會傷害到自己的內心,但其實無所謂的,從軍校出來開始,芙本來就沒想過能嫁人。也許是自小父親灌輸給自己的思想有關係,她早就決定要奉獻自己的一切給弗司妲王國。即便自己孤身一人也無所謂。
但在做了那場夢以後,她對孑然一身似乎有了新的體悟與認識。芙伸手搭上了脖子,雖然是夢,但劍鋒的觸感直到現在仍心有餘悸。太過真實了,而且倘若那就是自己選擇的人生盡頭,那……
──這樣子可以了吧?
為什麼我的聲音會如此地無奈與悲傷?芙想著。
「我需要休息很久嗎?」芙問道。
「正常來說要三個禮拜至一個月,」醫護兵瞥了坐在旁邊的桑彌學姊一眼。「但桑彌說妳肯定等不了那麼久,所以希望我們能盡量幫忙處理妳的傷勢。」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隊長似乎也希望妳能早點恢復,所以就是這樣子。但我有跟上面交代妳還需要休息兩、三天,這樣明白嗎?」
芙點點頭。「謝謝。」
醫療兵蹙起眉頭,但還是轉身離去。雖然嘴巴似乎還在嘀咕些什麼,但芙並沒有聽清楚──或者說她根本不在意。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緊握、放開,背有點……或者說很痛,頭也很暈,儘管很想下床,但現在的狀況顯然是不被允許的吧。
兩三天。芙不甘的咬牙。我失去立功的機會了。
也許是看見自己表情不是那麼好看,桑彌學姊伸手捏了捏芙的小腿。「妳知道妳睡了幾天嗎?」
芙轉頭望著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學姊?臉上多了些紗布,身上的軍服也破了前陣子沒有的小口子。是在救自己時弄破的嗎?不對,那是被火藥式槍械彈藥擦過去時會留下的破口,但那時在火牆包圍的情況下,應該沒給那些叛亂分子這種餘裕瞄準才對。
「我──」
「戰爭結束了,芙。在昨天我們進行了總攻,異教徒已經遭到了殲滅,隊長抓到了幾位神官,目前已經全數送往菲爾港都收押,明後天就會再轉送至華吾爾審問。」桑彌迎上芙呆愣的臉,她慎重且謹慎地複述:「戰爭結束了。」
第二、在艾洛與艾蜜莉都已透過前篇成熟的情況下,目前我主要轉攻於極光和芙這兩位角色。極光可以透過阿萊克的部分來襯托,但芙這邊就稍嫌弱了點,尤其相比其他兩條線,我個人認為芙的魅力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真正展現(當然這是作者的問題),所以才選擇使用這種方式來加深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