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恐怖之月》０６

第６日　排除

昨晚靠著牆坐在床上睡著的有紀，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時，首先感受到的，是依偎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似乎是自己有什麼動靜的關係吧，她感到身子一輕，接著聽到了悠衣的聲音。

「有紀，早安。」

悠衣把身子挪到了床沿。

「早安，悠衣……咦？」

藉著敏銳的感知，有紀注意到了悠衣眉宇間的疲憊感。

「妳……沒睡好？」

「因為妳打呼打得好響，人家怎麼也睡不著啊。」

「啊……！？」

「哈哈，開玩笑的啦～」

悠衣看上去很開心似地笑了笑之後，露出了認真的神色。

「其實……我想了一整晚，想了很多很多……」

不用讀心術，有紀也明白，她想什麼想了一晚。

……像她這種年紀的孩子，應該要生活在平凡安穩的家裡，姊妹兩人一起上學，一起吃午餐，然後互相依偎著睡午覺才對啊。

……可是，現在那一切都只是奢望了。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那時的我，是真的想要殺了悠璃，再了結自己的……但我現在還活著。光是這一點，我就要感謝悠璃和爸媽……」

儘管沒有笑容，但是有紀知道，悠衣現在心中所充滿的，並不是悲傷……

「昨天妳對我說『要是什麼都不做的話，一切就只能到此為止了』……所以我決定了，從今天起我每天都要到她身邊去，向她說聲：對不起……不管再麻煩，我都會努力做到。」

悠衣凝視著有紀。

「作出了那種事情的我，根本無法奢求得到她的原諒……不，我連希望她原諒我的資格都沒有。可是無所謂……」

……她沒有被過去給壓垮，也沒有拜託我消去她的記憶，或轉頭不願面對。

……接納了過去的自己。

「換算成錢的話，我欠悠璃的少說也有幾百億幾千兆。如果有還的辦法，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在那之前，就算只是連利息都算不上的，一元一元地還債，我也會努力堅持下去的。」

看著悠衣毫無陰影的眼神，有紀突然有了明悟。

……這是跨過了悲傷之後的某種東西。

……或許可以籠統地稱之為堅強，但所包含的意義，卻遠比單薄的詞語還要更深。

「……加油吧。」

有紀伸手摸了摸悠衣的小腦袋。

「哇，別把人家當小孩子看啦。」

「既然如此，我就送個小東西給妳吧。」

有紀從腰際拔下了一樣東西。

這東西的外形，就像顆藍色小彈珠被固定在十字交錯的兩個圓形金屬框內，外框連著一條短鍊，而鍊子另一端則是個登山扣。

「這是固化了『偽裝術』的法術飾品，能夠自行吸收周圍游離能量，持續釋放這項法術。我可以用精神力控制它的發動與否，可是妳還不行，所以……」

說到這裡，有紀又從身上掏出一個剛好可以把這飾品裝進去的黑色小筒，打開蓋子將東西裝進去之後蓋好。

「這可以阻隔法術波動，只要把它裝進去，就等於關掉法術了。」解釋完後，有紀隨即小筒遞給悠衣。

「妳把這給我的話，妳呢？」悠衣並沒有伸手接過。

「別擔心，這種小法術我自己也會啦。」

有紀邊說邊將小筒塞進悠衣手裡。

「說的也是，有紀是魔法少女嘛～」

悠衣收下後，隨即站起來：「謝謝，那我出發了。」

「等等。」有紀從後面輕輕摟住了悠衣的腰：「想了一個晚上，現在應該很累吧，妳應該先休息一下。」

「可是……」

悠衣掙扎了一下，然而在有紀將右手掌輕輕覆到她的眼睛上頭後，嬌小的身軀立刻失去了力量。

……不直接用法術讓她睡著的話，恐怕她根本不會休息吧。

輕手輕腳地讓悠衣平躺在床上，再幫她蓋好被子後，有紀走出了房間。

※　　　　　　※　　　　　　※　　　　　　※

小客廳中的景像，還是一如既往的詭異。

但是比起昨天在Ｃ棟見到的景像……

……明明是人類的活動空間，可是卻充斥著明顯的非人感。

……相較之下，這裡反而更像是人類的居所。

有紀用昨晚領悟到的方式，精細地控制著念動力，『走』在離地十多公分的空氣中，橫渡地板上的陰影海洋。

「我記得，《心經》應該是流傳很廣的玩意，就算對佛教沒什麼認識的人，也大多都知道才對。可是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它還有這種用途？」

聽完有紀的問題，籠罩在黑影中的更黑身影反問了一句：「那麼……妳覺得《心經》該有什麼用途？」

「呃……這個……」

對方沒等有紀回答，就繼續說了。

「心之一物，至為奇妙，至為無常。既能釋放無限光明，亦能生出無邊黑暗。善惡對立而並存，美醜互襯而相共。心之所至，變化無窮，妳認為該有什麼用途，那麼它便是那個用途。」

「啊……」有紀思索了一下，該說什麼才好：「不然……妳可以教我，如何滋潤人心，洗滌靈魂嗎？」

「為什麼要教？」

「因為我不會啊。」

「不，只是妳沒發現自己會。」

看到有紀露出不解的神情，黑色身影繼續說了。

「雖然有用到以聲入耳，藉此令其餘四識共感，再通過前五識『眼耳鼻舌身』影響第六識『意』，乃至第七識『末那』的手法，但真正滋潤人心，洗滌靈魂的卻是『心』而非《心經》。」

黑色身影伸出一根食指，烏黑的氣流一邊指尖升騰而出，一邊不斷壓縮凝聚……

「聲音也好，文字也好，都只是助妳達到目標的指引……正所謂：經書若手指，佛心似月圓。」

就在她講出『圓』的那一剎那，凝成絲狀的黑氣在虛空中編織出一個小小的圓。

漆黑的小圓外側凹凹凸凸地，加上作為背景的陰影……從有紀這邊看過去，就像個無依無靠地，飄浮在夜空中的空心黑色齒輪。

「想『發自人心，卻又高於人心』，就要先『發自人心』……也就是歌德畢生之作《浮士德》所言：凡是不出自妳的內心，妳就絕不能和別人心心相印。」

此時，有紀驀然想到了自己的家傳法術中，用自己的精神力，影響他人的感知、心靈，甚至還能對記憶進行操作的那幾項……

……身心靈層層相關。身體的重創，往往會留下心理陰影。心理的重創，往往會讓靈魂為之扭曲、為之渾濁。

……悲哀的回憶被抹去了，但是心理陰影真的也一起被抹去了嗎？

……而且，思想並不等於靈魂。就算這種手段真的可以抹去精神的晦暗，也不代表這麼做，就能讓靈魂恢復原狀。

「Arya-Avalokitesvaro bodhisattvo……」

正當有紀苦苦思索的時候，這時，充滿著祥和感的聲音再次響起。她連忙在放鬆心神的同時集中注意力，用『心』聆聽這能夠滋潤人心，洗滌靈魂的奧秘……

聲音停歇後，有紀仍然閉著眼睛，品味著剛才的感悟。

……身……心……靈……

……肉體……精神……靈魂……

……物理傷害……心理陰影……靈魂污濁……

……我懂了！並不是抹去記憶，而是調整心境與認知，讓思維不會有太激烈的反應。

……讓精神回歸穩定，讓靈魂不再受傷。

……我已經把握到方向了！

※　　　　　　※　　　　　　※　　　　　　※

「嗯嗯……」

育未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的同時，熟悉的聲音傳進了耳中。

「早安。」

偽娘坐在床沿上，道了聲早安。

……昨天晚上去了地下通道，也沒碰見有紀和悠衣。

……不知道悠衣有沒有成功說服她姊姊。

……她們應該沒事吧？

「……怎麼了？」

「沒事。」

育未搖搖頭，從床上起身後，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離開了房間。走過一小段距離後，進入了ＭＩＮＭＥＳ。

「今天是……第５階段。」和往常一樣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媽媽站在那裡。

……哪怕演技再拙劣，我也想拼命表演給媽媽看……

……讓媽媽看到我拼命努力的樣子。

……可是……我是樹。

……除了看著媽媽，我什麼也不能做。

……好後悔，後悔我自己的隨便應付，後悔我自己的得過且過……

回過神來的時候，育未發現淚水撲簌簌地順著自己的臉頰往下掉。她試著回想，但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了一般，怎麼也想不起來……只有一股悲傷的感覺，從心靈深處滲了出來。

「妳最近怎麼都不出聲啦。」

黑暗中傳出工作人員的聲音。

「不錯，這也是一條通向神之座前的捷徑。」

育未毫不理會地走出ＭＩＮＭＥＳ後，進入了餐廳。

午餐是漢堡肉餅套餐，佐菜是甜煮胡蘿蔔。

「妳好。」Ｘ２

平淡地互相打聲招呼後，兩人面對面地吃起午餐。即使問蓉子跟ＦＡＲＧＯ有關的問題，還是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不過育未心中的感受，已經和一開始截然不同了。

……不可思議……

多管閒事地勸蓉子不要偏食，要吃紅蘿蔔後，育未不知不覺地，回憶起幾天前剛來的時候，兩人相處的狀況。

……我因為她是虔誠信徒，認為她腦子有問題而輕視她。

……她因為我不怎麼虔誠，認為我腦子有問題而輕視我。

……如今，我卻因為能和她在一起吃飯，感到有些高興。

※　　　　　　※　　　　　　※　　　　　　※

「哇……！」

靜謐的竹林中，響起一聲少女的驚呼。

「……怎麼了？」正在資料室裡，試圖尋找什麼有用情報的有紀立刻跑去外頭，可是卻沒看到人……

「這邊～」聲音是從上方傳來的。抬頭一看，只見桔梗在屋頂上。

……屋頂？正好可以試試看。

打定主意後，有紀用昨天領悟到的方法，用念動力將空氣變成凝實到足以將一團水抓在空中的不可視之塊，同時用念動力場消除一定程度重力矢量的動能，形成類似輕功的效果後，猶如走在一道看不見的階梯一般，『走』上了屋頂。

「好厲害……」這是桔梗的反應：「真的就像魔法少女一樣。」

「呃，可以請問一下嗎？剛才是……」

「啊，對喔。」這麼一提醒，桔梗的心思才回到了現實：「那裡……」

桔梗指著斜上方。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件白色的無袖短衫，正掛在一棵竹子頂端隨風搖擺……

「……被風吹上去了？」

有紀隨口一問，見到桔梗點了點頭。於是她也不多說，目測了一下距離，心想自己進步後的念動力大概能搆著吧，於是便開啟念動力場消除重力矢量動能，同時將念動力作用在四周的空氣，這麼緩緩飄上去後，一把抓起衣服。

……濕濕的。

有紀朝下一望，這才注意到架在一旁的曬衣竿，以及掛在上頭的一件件衣服……絕大多數都是黑的。

……因為我跟那傢伙都一身黑啊。

注意到這件事的有紀，帶點壞心眼地想著。

……對了，那傢伙會不會從裡到外都是黑的啊。

「謝謝。」

從降落的有紀手裡接過衣服後，桔梗立刻將它穿上衣架後掛好。

「完成～」

「沒事了吧，那……」

「等……等一下。」桔梗伸出小手拉住了有紀的手腕。

「……嗯？」

「拜託，可不可以麻煩妳……帶著我飛……」

桔梗把雙手放在胸前縮成拳頭，吞吞吐吐地說道。

「一下下就好，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我說妳啊……」

有紀在桔梗的小腦袋上揉了揉，感受著烏黑髮絲的柔軟觸感：「又不是什麼大事，有必要擺出那種姿態來嗎？只不過速度並不快喔……」

……嚴格說，這應該叫飄，而不是飛，速度……大概只比氣球往上飄稍快一點點。

……直接把念動力用在身上的話，速度倒是不差，不過那也不叫飛，而是把自己當人肉鉛球扔。

……消耗大，控制性又差，還得用念動力護罩對付慣性力和空氣阻力。

「嗚嗚……因為會激動啊。」桔梗搖搖晃晃地擺脫有紀的魔掌：「再怎麼說，那也是人家一直以來的嚮往……」

「是是～」有紀雙手一圈，輕而易舉地將桔梗摟進懷裡：「好，出發。」

「……嗯。」

隨著起飛，桔梗首先感受到的並不是重力被阻隔的失重感，而是兩團柔軟的觸感跟自己的後背緊緊貼在一起……

隨著高度緩緩升高，曬衣竿上隨風舞動的衣服漸漸模糊，屋頂也慢慢地縮小。

「感覺怎麼樣……？」有紀貼著桔梗圓潤的耳括低聲問道。

「風的感覺好舒服……就像在作夢一樣。」

「夢啊……妳還在作那個天空的夢嗎？」

「沒錯。夢裡，我還是翱翔在天空，只不過……感覺卻不一樣了。」

桔梗看著廣闊的天空，回憶著夢中的所見。

「腳下的雲少了很多，讓我可以看見海洋和陸地，看見白花花的波浪衝上陸地，爾後消失無蹤……」

她迎著風慢慢張開雙臂，一縷烏黑的髮絲溜出了有紀的懷抱隨風飄動了起來。

「發現自己真的是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時，突然覺得好怕，而且……」

她停頓了一下。

「我感到非常哀傷……為什麼我會那麼哀傷呢？」

她一直注視著天空，好似那裡藏有這個問題的答案一般：「明明是那麼舒服的風，那麼漂亮的風景……」

一時之間，兩人身邊只剩下了風聲。

有紀先打破了沉默：「桔梗……夢中的妳，有翅膀嗎？」

「翅膀……？」

「夢裡，妳不是飛翔在天空嗎？」

「喔，說的也是。」桔梗似乎現在才發現：「可是我作夢時，從沒注意過自己有沒有翅膀耶。」

「是嗎……」

「妳為什麼要問這個？」

「不，沒什麼……」

就在對話間，兩人已經不知升到了多高。

「啊，那就是海吧！第一次實際看到耶……」

桔梗喊了起來。聽到她的聲音，有紀也才注意到，遠方的藍天和大海，以及分開天與海的發光線條。

「第一次？」

一群排成『人』字形的鳥兒從兩人不遠處經過後，振翅飛向了遠方。

「作夢不算。」遙望了一會兒後，桔梗開口了：「有紀，我想去海邊。」

「呃……妳有沒有聽過一句成語：望山跑死馬？」

「那是什麼？」

「意思是說，看上去那座山已經在前面了，但實際上還要走很遠才到。」

「嗚嗚，又不是說現在。」桔梗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現在就去的話，人家就犯規了。」

「犯規？」

「姊姊說，只要能到成人為止，都不到外面去的話，我就可以使用魔法了。」桔梗將雙手合在胸前：「到時候我一定要去海邊玩盡情玩個痛快！」

「喔，到時候我再幫妳專程接送吧～」

「到時候要跟我一起玩喔，在海邊玩就是要一起玩才好玩啊！」

※　　　　　　※　　　　　　※　　　　　　※

又到了訓練時間，育未一言不發地踏入了在黑暗中散發著光芒的圖樣中心。

「第三階段，開始。」

……光，又漸漸變弱了。

……我又要……

……

……為什麼……妳要出現……

……「那是因為妳的呼喚。」

……我根本沒呼喚妳。

……「如此主張的，是表層的妳。」

……「但在心的更深處，還有其他的妳，也就是我們在呼喚。」

……這樣我又會混亂了！

……「混亂的，是表層的妳。更深處的妳，也就是我們可以清楚理解。」

……我不懂……我什麼都不想懂……

……「想一直拒絕下去嗎？」

……我、我知道了……

……「那麼，發問時間到了：妳在男人面前張開大腿幾次？」

……一次……不，兩、三次吧……

……「曖昧的回答。」

……啊……我……不要！

……「妳在做什麼？」

……住手……快住手！

……「妳在做什麼？」

……我、我……那時候……誰都無所謂！只是想要別人看！

……發生非常討厭的事情，於是我自暴自棄地……

……「如此輕易地，把自己的性器官裸露在他人面前。」

……那邊也不是什麼壞人，於是就發生了……

……「是嗎。」

……對，因為可以讓我冷靜下來。

……「換句話說，要是遇上非常討厭的事，妳就打開大腿展示性器官。」

……「觀眾不是壞人，就無所謂。然後妳就舒服痛快了，對吧？」

……才不是！我沒那麼說～！！！！！

……「但妳實際那麼做了，不是嗎？」

……我承認我那麼做了，但並不是那樣！

……「並不是那樣？那妳覺得是怎樣？」

……只因為很多事情糾結在一起。只因為那樣……

……「就做出了那種行為。」

……對。我承認，我又傷害了妳。

……「除了不必要的傷痛，妳還能得到什麼。」

……不對，傷痛會過去，而我會變堅強。

……「對，妳變堅強了，但傷痛一直都在，從來沒有過去。」

……

「第三階段結束。」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再次響起。

育未扶著額頭，和進來時一樣地默默地離開了。

……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可是，感覺還是一樣，好難受……

靠著牆稍微休息一會兒後，她才進去餐廳，像平時一樣拿出晚餐來，坐在蓉子對面的座位上慢慢吃了起來。

……今晚可以和她們會合嗎？

默默地吃著麵的育未，心思已經飄到地下通道去了。

嗶～～～～！嗶～～～～！

這時，好似空襲警報的聲音突然響起。

「咦？是怎麼了？」育未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

「這是警報，要信徒禁止到室外。」蓉子不動聲色地說道：「待在這裡等它不響就好了。」

「……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

「我也不知道。」

「時常嗎？」

「偶爾。」

「是嗎……」

……也就是說，ＦＡＲＧＯ刻意不想讓信徒知道現在發生的事，連她這虔誠、資深外加稀有的信徒也不例外。

……這也許是更接近謎團核心的好機會！

想到這裡，育未不顧晚餐還沒吃完，站起身來。

「坐下。」

「妳把我當狗啊？我要去！」

「妳去，有機會知道的，也只是些不知道也無所謂的東西。」

「就算那樣，我還是想知道。」

……對，我想知道，ＦＡＲＧＯ不想要我知道的東西！

「……妳也許會後悔的。」

蓉子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已經打定主意要衝出去的育未。

※　　　　　　※　　　　　　※　　　　　　※

從Ａ棟進入地下通道後，順著莫名的預感指引，育未來到Ｃ棟。

走廊上，血紅的燈光，不斷作響的警報聲，令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猶如誤入異世界一般的錯覺。

……或許並非錯覺，因為這裡的一切，早就不是什麼平凡日常了。

經過掛著『ＭＩＮＭＥＳ』牌子的房間時，育未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之前為止，經過的每個房間都房門緊閉。

……可是這扇門，卻開了一小道縫隙？

育未推開門，朝裡頭張望了一下。

……！

黑暗中，隱約能看到有物體在移動！

壓抑著緊張的心情，育未一步步地朝黑暗中前進。

「不、不要過來！」黑暗中的那人先出聲了。

「……咦？」育未發現，她認得這聲音：「……悠衣？」

「咦！？……育未！」

藉著射進房裡的微光看清來人後，悠衣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妳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雖然有多問題想問，但是育未現在最想知道的是這個。

「我……想去跟悠璃道歉，然後就遇到這個狀況了……」

「那有紀呢？」

「她叫我躲在這裡，說要先去看看情況，可是到現在還沒回來……」

「是嗎？感覺這裡的狀況很不對勁，我們還是快離開吧……」

忽然間，育未感到一股寒意沿著脊骨直竄腦後，感覺連髮根都要炸起來了。而悠衣的反應卻是……

「姊姊在外面！」

※　　　　　　※　　　　　　※　　　　　　※

同一時間，有紀她在Ｃ棟一處空無一人的房間……工作人員的記憶告訴她，信徒們已被帶去大餐廳裡集中看管。

一股直衝而來的危機感，讓有紀連忙往旁一閃。然後她聽到『哧』地一聲，剛剛她靠著的牆上多了一個小孔……

……什麼！？

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了。身著粉紅色長袖上衣與白色無袖薄毛衣，配上深藍色牛仔褲裙，腳穿黑色長統靴，外套一襲白色連帽斗篷的少女走了進來。

「工作人員裡面，似乎沒有妳這個人吧。」

清亮深邃的朱紅瞳仁，注視著有紀：「妳是什麼人？」

有紀沒有回答，而是手一揮，試探性地放出幾把念動力飛劍來！

「喔，飛劍？是金屬操控系超能力，還是神魂御物的念動力呢？」

斗篷少女一邊說一邊像是在空氣裡彈奏一座隱形的鋼琴似地，十根指頭紛飛舞動起來。從四方合圍的飛劍像是撞上什麼看不見的阻礙一樣，紛紛憑空跌落。

不過有紀已經在電光石火間，『看』到了剛才那一招的奧妙！

……氣流……被壓縮了，並依照她手指的操控，形成突刺、斬切等種種效果。剛才那穿牆一指，就是突刺效果的發揮！

「這是什麼？」有紀下意識地一問。

斗篷少女答道：「妳以為我會告訴妳，這是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嗎？」

「六脈神劍？我覺得妳這身打扮，比起武林高手，更像魔法少女。」有紀這麼吐槽道。

……不過……即便是用超能力代替內功，但真的非常像金庸小說的《六脈神劍》。

……這麼說來，剛才那招不就是《一陽指》？

「魔物使……算魔法少女的類似物吧。」

像是要證明這句話似地，一隻粉紅色的小鳥從斗篷裡鑽出來，拍了幾下翅膀後降落在她左邊肩膀上。

……啊？我有聽說過。

魔物使，以生命力為代價，與魔物簽訂契約，藉此將魔物作為使魔驅使，還能以人之身施展魔物的力量……有個名叫『蓋亞』的魔物使團體相當有名。

……通常意義的『魔物』是用死去動物的內臟製造的工具，沒有思想，只會聽命行事。

……據說還有將親人遺體製成使魔的魔物使。

……可是，應該不只這些。從那個自稱『魔物討伐者』的傢伙透露的訊息來看，似乎也有出自其他來源的特殊魔物。

……或者那傢伙本身就是魔物？

「妳是『蓋亞』的人？」

「並非所有魔物使都是『蓋亞』的人。」

斗篷少女邊回答，邊將右手五指併攏抬起，遠遠地朝有紀揮出一記手刀。

……目標不是對我，而是……

過了一兩秒，旁邊傳來一陣物體乒乓落地的聲響。擦著有紀身體掠過的不可視之刃，將一旁三層床鋪的一根鐵製支柱給斜斜切成兩半，失去支撐的床舖頓時垮了一邊。

……壓縮氣流，利用風壓形成足以輕易斬斷厚厚鋼鐵的風刃。

有紀瞄了一眼平滑如鏡的斷面，想到自己要一劍斬斷那根鐵柱應該不成問題，可是要斬出那麼光滑的平面，似乎就不行了。

「說實話，我不太想用暴力呢。」

意在震懾的一擊過後，對方停下了動作。

「如果妳能配合一點，我可以保證讓妳毫髮無傷地離開……」

這時，龐大而扭曲，並且有紀還有些許印象的精神波動，猶如炸彈引爆般在精神的視野內炸裂！

對方也有所察覺：「來了嗎……」

趁著對方注意力稍稍轉移的一瞬間，有紀發動了突擊！

目標，額頭！

……憑我現在的能力，順利的話應該能弄昏她吧！

猛然間有紀瞳孔微縮，因為視線中的身影消失了！？

……不妙！

來不及了，在有紀瞬間開啟的全角度視野裡，斗篷少女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自己背後，她『看』到對方平舉在前的左手上纏著一段金屬線，線的兩端旋繞固定在上下臂的兩個臂環上，右手則把那段金屬線拉開，並且將一支小箭搭在金屬線上頭。

……唐門的情人箭！

……那身斗篷，就是為了隱藏這個！？

轉眼間，以臂為弓射出的小箭，就命中了她的右肩胛骨處！

「還好多帶了幾支麻醉箭，待會再來處理這邊吧……」

看到有紀中了塗有即效麻醉劑的小箭應聲倒地後，斗篷少女自言自語了一句，隨即轉身離開。

……走了嗎？

等到有紀用精神感知確定對方走遠後，她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原來，剛才她用凝練的念動力，險而又險地『抓』住那支小箭。

……她沒有殺意。

有紀端詳了一下那支小箭，隨後離開了房間。

……總之，先偷偷跟去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麼吧。

來到走廊上，有紀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異常。

原本整個Ｃ棟設施，就籠罩在一股死寂壓抑，彷彿一潭死水的陰森氣氛中。但如今卻像死水潭突然捲起了漩渦似地，整個龐大的氣息被某個存在調動了起來！

……常人的精神力非常細微，就算意識裡再怎麼灰心絕望，也很難對他人造成太大的影響。

……可是這座設施裡，似乎在增加基數的同時，還用了什麼方法將之引導出來。

……於是形成這股壓抑無比的感覺。

現在的走廊，明明還亮著警戒的紅光，但觸目所及給人的感覺卻是一片陰晦。視野內的事物都模模糊糊地，彷彿沒聚焦好的相片。

刺耳的警報聲，變得忽大忽小。警報聲變小的時候，隱約能聽見陰暗的角落裡傳出細細的聲音，好似在悲泣，又好似在嘆息。彷彿有紀踏入的，不是什麼現代化設施，而是到處飄蕩著亡魂在呻吟訴苦的鬼域。

……要做到這種地步，應該需要什麼媒介吧。

……既然是信徒的意識集合體，那麼媒介應該是每個信徒都有的東西……啊！

……我之前怎麼都沒想過要檢查那玩意？

有紀想到的，是信徒們左手背上的烙印！

……今晚的狀況過去以後，找時間好好研究一下！

※　　　　　　※　　　　　　※　　　　　　※

「……姊姊！？」

順著那股感覺衝出ＭＩＮＭＥＳ，悠衣見到朝思暮想的悠璃無力地半跪在地上，一名身穿白色斗篷的陌生少女，正從悠璃的右肩拔出一支小箭來……

「妳是……」對方也沒料到，ＭＩＮＭＥＳ竟會跑出人來。

悠衣猶如發狂般猛衝過去，對方只是左掌一揮，虛空中蕩漾起一圈圈若隱若現的波紋，悠衣本來前衝的勢子驟然停止，隨後左掌往下一擺，憑空而來、無可抵禦的沉重壓力碾下來，頓時將悠衣壓得當場趴倒在地動彈不得。

「大意了。」

雙手分別壓制悠璃、悠衣的那名少女冷然說道，粉紅色小鳥從白色斗篷中飛出，雙爪鉗住一支射向少女的相同小箭。

而在使魔抓住小箭時，有紀也趕到現場，手持腰帶劍與那名少女對峙……稍晚一點走出房間的育未，見到的就是這幕光景。

「姊姊……姊姊……！」

承受著沉重的壓力，悠衣哭喊著、用上全身的力量，掙扎著想要爬到生死不明的悠璃身旁，卻完全無法前進。

「放開她們！」

將育未擋在身後，有紀冷聲喝道，但她也知道眼前情勢險惡，不能輕舉妄動。

「她現在很危險，必須排除。」

少女搖搖頭：「或者妳有更好的辦法？」

「可否讓我一試。」

這名少女給有紀的感覺，與其他ＦＡＲＧＯ工作人員截然不同。雖然沒抱太大希望，但她試著提出請求。

「妳……」少女打量了一下身穿ＦＡＲＧＯ工作人員制服的有紀：「在那之前，先安撫一下那小姑娘吧。」

「好的。」

讓悠衣的心情稍加平復後，眾人走入ＭＩＮＭＥＳ。魔物使少女也跟了進去，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

有紀伸手抓起了悠璃的手腕。因為有上次打算侵入精神，結果反而引發力量暴動的經驗，這回她的念動感知就集中在身體層次，單純觀察身體狀況。

才一掃描，她就皺起了眉頭。

……外表還好，可是體內卻是數不清的內傷、暗傷……這是不可視之力造成的？

……要是再來一、兩次剛才那樣的爆發，恐怕她就沒命了。

……即使今後力量都不再爆發，也不等於沒問題。

……雖然現在還沒什麼大礙，可是不好好調養的話，等到身體機能衰退，她就會百病叢生，在病榻上痛苦掙扎個幾年後一命嗚呼。

此時，異變陡生！

有紀忽然感受到一股憑空而來，猶如從肌肉裡、骨骼裡，乃至全身每個角落傳出來的膨脹、撕裂、爆炸的劇痛！

……居然來陰的！？

『精神力』類型的超能力可概分為三大系：念動系、感知系、心智系。

念動系：操控、干涉物質

感知系：掃瞄、超距洞察

心智系：催眠、操控心靈

不可視之力除了能發揮出強悍的念動力，還能完全作用於心靈層面，形成精神污染的效果。而且這種攻擊還是地圖兵器，ＭＩＮＭＥＳ內眾人紛紛癱倒在地，縮起身子承受著連喊都喊不出來的劇痛。

但這不是悠璃有意而為，只是在昏迷的時候，ＭＩＮＭＥＳ讀取到她記憶中的痛苦，並將這種感受傳遞給房間內的其他人。這是純精神的體驗，只要心靈不夠堅韌就會中招。

「還是不行嗎……」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屏蔽了精神污染的魔物使少女，神色黯然地旁觀著。

此時，陰暗的角落裡，伸出了一隻隻條帶般的黑手，纏住悠璃的雙腳、按著她的額頭。

一道不知何時出現在牆上，近在咫尺的人形陰影逐漸從平面化為立體，變成有紀十分熟悉的黑色身影。

緊接著，一隻大大地黑手轉瞬間按住地板上散發著黯淡的白光，猶如魔法陣的圖樣。

※　　　　　　※　　　　　　※　　　　　　※

「警報聲停了……」

ＭＩＮＭＥＳ裡靜得可怕。

恢復意識當下，育未茫然立在白光圖樣上。

……好像訓練剛結束的感覺。

……不同的是，剛才的記憶還在……

一念至此，育未環顧四週，卻不見旁人身影。

「妳……快回去吧。」聲音，突兀地從黑暗中傳來。

可是育未看不到出聲者，究竟這是現實的聲音，還是精神的聲音？

「妳應該先告訴我，該怎麼回去吧。」

「只要打開回去的門就行了。」

「回去的門？」

不知何時，一扇風格與這個設施完全不一樣的門扉，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育未後方。

驀然回首，那是一扇……上端略呈拱形的木製門扉。

……好懷念的感覺，而且……好強烈的既視感。

……我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這扇門？而且不是一次，是很多很多次……

門內是一塵不染的純白……

門外是陰影重重的深黯……

一雙白嫩的小手，接住了打開門後直接倒下來的育未……是和她同住在一起的偽娘。明明體形比育未還嬌小，可是卻毫不費力似地，將育未橫抱在懷裡。

銀髮金瞳的偽娘、陰影之中的存在，雙方對視了一會兒後，門扉悄悄閉上、消失。

整個房間，再度恢復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