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好奇她為何這麼早起床的我，透過房間的門縫偷看了柊一眼。
換上每日都會穿上的高中制服後，柊彎著腰，不曉得在做些什麼。
再調整視線的角度，我轉了個能夠看清楚的方向。
「…………咦？」
柊她打開了一個大型的行李箱，眼睛直盯著空蕩蕩的箱子，貌似在確認裡頭的空間。
此時，我作為人偶的直覺告訴我接下來有不太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這促使我趕緊回到客廳去，柊馬上就要從房間出來了。
當我坐回客廳的沙發上時(沙發是柊最後把我放置的地方)，柊正巧從房間，拖著那個巨大行李箱走出來。
那個行李箱應該是特製的，一般在市面上找不到這麼大的行李箱，看這個大小足足可以裝下一個人。
柊把行李箱拖到我面前來，然後伸手將我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我。
嗯…………？！
為什麼我一直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呢？
該不會說柊她打算要…………應該不會吧？
將我溫柔抱起的柊，小心翼翼的把我輕放在打開的行李箱上。
柊調整我的姿勢，使我變成稍微彎著腰，手抱著腿的模樣，然而這個姿勢正好可以完美的躺進行李箱中。
嗯…………？！？！
不好的預感一直從胸口竄出。
「好，這下一來就裝得下雛了。」柊見我躺好在行李箱裡頭，先是點了下頭，接著。
——碰！
她大力關上行李箱。
「………………」我眼前的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我又被裝起來了？！
說起來，好歹也尊重一下我啊！人偶就沒有人權嗎？！把我從裁縫店帶到家裡來的時候也一樣，把我關在這麼一個小地方，全身動彈不得之外還看不到外面而且又非常的黑。
哪怕是多待一秒，我都覺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話又說回來，柊打算帶我去哪？
莫非是玩膩了人偶，打算把我送回裁縫店嗎？
依照我看過的電視劇，如果人類女孩在年紀小的時候玩膩了自己的玩偶，那麼她們會把玩偶給丟棄掉，去叫父母再買一個新的玩偶。
喜新厭舊，這是人類的本性。
不過若是把我送回裁縫店的話，我倒是挺樂意的，畢竟店裡有姊姊在。
…………等一下，事情真有這麼容易嗎？
不好的預感又再度襲來。
或許是因為一片漆黑的緣故，我的思緒更能夠冷靜下來。
最初，我是爺爺送給柊的，爺爺對柊有著很大的期盼，希望她能好好照顧我。假如柊厭倦了我，可能會基於不好意思或是「沒能好好照顧」的歉意而沒有打算將我送回給爺爺。
那她打算把我帶去哪裡？
我開始想起姊姊看過的那些犯罪影集，腦中開始一一播放各種人質或是被害者的受害情境。漸漸的，那個腦內情境中的主角不知何時開始變成了我。
我想像了無數個我被拋棄後的可悲下場，越想我就覺得越害怕。
「真是的……姊姊沒事看什麼恐怖的犯罪影片啊！」我細聲的在行李箱抱怨，用只有我聽得見的音量。
都怪姊姊，害我現在靜不下心來。
天底下哪裡有人想到自己接下來可能會變成恐怖又駭人的下場之後，還有辦法氣定神閒的啊！
過了好久，而我也持續了好段時間的神經緊繃後，周遭的聲音總算是靜了下來，行李箱下的輪子也停止轉動，貌似是柊停了下來。
喀噠、喀噠——行李箱的扣環被解開，一絲光明總算照入了我的眼睛。
柊把我從行李箱抱出來，我趁這個時候讓眼睛適應了光線。
左右觀察環境，我位於室內，牆壁刷上白色的油漆，整個房間空間很小，牆壁旁放滿書櫃，另外一面牆則擺著一台柊家裡也有的縫紉機，但大小跟家裡的比起來差距很大看起來也很高級，和我在店裡見到的很類似。
然後再一旁有著一張大桌子，上頭擺放著一套未完成的洋裝還有一堆設計圖跟尺規。
加上牆壁上掛著一面黑板，透過黑板，我大致猜測出這裡是哪裡了。
這裡是學校，沒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柊的高中。
又因為一旁的專業裁縫工具，我推想是因為這裡的設備比家裡好才把我帶到學校來做衣服的。
不過挺意外的是原來學校會教人怎麼縫紉啊，我還以為學生只需要學各種語言跟數學而已。
嗯……跟我在劇裡看到的有些差距啊。
當柊把我放置在一張木頭椅子後，門外有道女孩子的聲音，透過了門傳進來。
「柊~~可以讓我進來了嗎？」
「還不行！我不是說了等我準備好了再讓妳進來的了嗎？！」柊回過頭對著門外的那個女孩喊著，不知怎的，總覺得柊的語氣有些兇。
「哦……好吧。」
柊不再理會外頭的那位女孩，她轉回來看著我，細聲和我說著：「雛，這裡是我的學校，因為一些原因我把妳帶來學校裡。然後馬上就會有一個很煩人的女生進來這裡，我也把關於妳的事情告訴了她，所以提前和妳說一聲。」
把我帶出門來，接著還要見一個很煩人的女生……？
難道說，柊對我厭倦了後，打算將我送給別人吧？！
怎、怎麼這樣啊！在我還沒完全習慣新的環境前，我又要搬家了嗎？！
先是從縫紉店搬到柊家，接下來是從柊家搬到另一個女生的家裡去。
人偶是如此居無定所的存在嗎？
打從一開始，要是爺爺沒有把我送給柊的話，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會發生的，我不會被柊騷擾，也不用隨波逐流了。
「好了，可以進來了。」柊稍微整理我的衣領以及額前的瀏海後，叫了聲外頭的女孩。
在柊的呼喚下，有位灰色短髮的女孩子踏進了這裡，她穿著深藍色的百折短裙、潔白色的鈕扣襯衫、繡上白邊的藍色披肩，以及頸前的紅色領結。
她的制服與柊穿的完全一致，就連尺寸也幾乎相同。
而這位灰髮女孩一打開門踏進這裡，視線馬上對上了我。
她那和頭髮同樣是水銀色的眼眸明亮的宛如夜晚的銀月，見到我的當下她彷彿只在月圓之夜變身的狼人一樣，一見到獵物便撲上前去攻擊。
而動彈不得的我就成了她的最佳獵物。
「哇啊啊啊啊啊！這就是柊的人偶嗎？！好漂亮啊啊啊啊啊！快給我抱一個…………噗啊！」
幸好，在這個少女飛撲過來之際，柊在中途用腳踹開了她。
不過看那個灰髮女孩摔倒的模樣，柊下手還真狠啊。
狼狽的女孩撐起身子，一邊撫摸著撞著的頭。
「哎呀……痛。柊妳太暴力啦！」
「是妳太噁心了！誰准妳碰她了，我只准妳看！」柊的氣勢兇狠。
「好啦，我用看的總行了吧。」語畢，灰髮少女朝我走近，當我和她的距離約莫只剩下半公尺時，她居然沒有停下步伐，反而是繼續朝我向前。
頓時，灰髮少女與我的臉貼得很近。
這個人……就是我的新主人嗎？
不曉得是不是好人呢，幾天前和柊一起泡澡的時候柊告訴了我關於自己的一些事情，而我也從中稍微了解這女孩過去的背景，也打算默默幫助她走出過去的陰影。
原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持續下去，結果到頭來她還是膩了。
「唔哇……人偶還真是美啊。」灰髮女孩這麼說道，邊說視線還不忘在我身上東望西瞧，她的雙眼為之一亮，感覺和看到寶藏一樣，眼睛都快要噴出光來了。
「那當然……雛可是我心愛的人偶哦。」
什、什麼心愛啊！我真要是妳心愛的人偶的話，妳還打算把我丟給別人？
對於柊輕浮的態度，我感到有些火大，額間都快要浮現青筋了。
「我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看，感覺她好像有情緒似的。」突然間，那位灰髮女孩這麼對柊說著。
「齁……妳挺懂的嘛。雛的眼睛有股吸引人的魅力，明明只是人偶卻彷彿有自己的千頭萬緒，只要緊盯著她的檸檬色眼珠，就感覺自己也能夠理解她的心情一樣，共享她的喜怒哀樂，人偶就是這麼一個讓人陶醉的存在啊…………」柊滔滔不絕的說著我的事情…………我怎麼突然覺得有點害羞呢？
「唔哇……柊妳還真是愛人偶呢。」灰髮女孩見到柊這麼陶醉的模樣不禁反感。
「是葭妳不懂得人偶的美好。」這下換柊對少女反感了。
「咦……是我的問題嗎？」名為葭的少女瞇起眼，手指指著自己，一臉不解的模樣：「不說這個了，我得把答應妳的東西交給妳。」
說完，葭從書包裡拿出一個鐵盒。
上頭寫著cooki……es？…………我不會英文，我只知道英文字符要怎麼唸而已，當字母們湊起來的時候就完全變成我看不懂的異形了。
「真的帶來了啊。」柊接過那個鐵盒，然後將鐵蓋打了開來。
頓時，一股濃郁的牛奶和蛋黃香氣宛如噴泉般迅速充斥在這間教室裡。
好、好香啊！這是餅乾的味道。
原來這個盒子裡裝的是餅乾啊。
「這可是我排隊很久才買到的喔，這一整盒我都可以分給柊吃喔。」
「嗯…………不枉費我那麼辛苦把雛運到學校來了。」柊點點頭。
「我只是想要看到柊妳的人偶一眼而已，作為交換我就讓妳吃到最近網路上超有名的奶油餅乾，這交易怎麼想都划算吧。」葭雙手叉腰道。
咦？等一下啦！所以我被柊帶到學校來不是要拋棄我而是為了餅乾？
什麼嘛，我還以為我要被丟棄了，又害我白緊張一番。
不過只是為了餅乾而害我膽戰心驚這麼久，柊也是夠壞心眼的。
噹、噹——！
赫然，響亮的敲鐘聲迴盪整間教室。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鐘聲」吧，我記得只要鐘聲一響就是代表上課。
「哎呀，不小心花太多時間在妳的人偶上了，差不多要上課了。」葭從柊的手上拿回餅乾盒，然後把它放在一旁的桌上：「這個就擺在這吧。」
「妳不帶走嗎？」
「帶著去上課的話，那個味道肯定撐不到放學就被朋友給吃光光啦！」
「真好啊。」
「哪裡好了啊，好東西都被搶光的失落感很重的啊！」
「…………如果我也能這樣就交到朋友的話。」
柊說得特別小聲，耳朵天生就特別靈的我聽得很清楚。
「嗯？妳剛剛說什麼？」
「我沒說話啊，妳幻聽？」
「唔哇……一臉冷淡說出這種話的妳真的很惡毒啊。」葭向後退一步。
「別說這個了，趕緊去上課吧。」
「說得也是。」
接著，兩人一同從這間教室裡離開了。
嗯…………難道她們不是在這裡上課的嗎？
突然想起校園劇裡常有學生不同課會到不同教室上課的狀況，依照校園劇的發展，一定是柊她們這堂要上的不是裁縫課程吧。
說起來前幾天柊親自告訴我說她有社交恐懼症，理應是完全不敢與人溝通的，可是柊和葭談起話來時卻絲毫沒有緊張感，就跟平時在家和我說話一樣。
能讓有社交恐懼症的柊正常談吐的，應該只有我才對啊。明明只有和我說話的時候才會展露出真正的自己的。
……覺得好不甘心。
「…………哼。」我不悅的鼓起臉頰。
不過現在又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趁著沒有人在，我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拉直手臂伸展筋骨。
「今天要在這裡等柊下課呢，平時都是在家裡等的。」
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學校呢。
周遭的擺設雖然和我在校園劇看到的有些差距，不過基本上大致相似。
隨意走動的我看著這間教室裡頭所有的東西，包含黑板、課桌、書櫃等等，而我嘴角也因為興奮忍不住揚起。
就這樣，我在這間教室裡頭逛了十分鐘左右。
「…………」我看向放在桌上的那盒奶油餅乾。
這烤餅乾的味道好重，搞得我都沒辦法專心了。
我要和這盒餅乾相處在同個教室一整天？這盒餅乾散發出的香氣早已縈繞於空氣中，整個教室都壟罩在一股奶油的氣息裡。
使出氣味誘惑的餅乾，一直勾引著我的理智。
「…………只吃一個應該不會怎樣吧？」我問我自己。
「不對不對啊！要是被發現餅乾有少的話不就完蛋了嗎？！」我連忙用手掌拍著自己的臉頰，要求我清醒一點。
「等等……但是只吃一片的話，照理說不會被發現，畢竟這一盒有這麼多片。」但清醒完之後反而更想要吃了。
或許是因為電視劇的影響，我的腦內突然出現了兩個我自己，一個穿著白色連身裙，頭頂上有著白色光圈，背後還有這潔白的翅膀。
「不行！雛，要是妳真的忍受不住誘惑吃下去的話，妳被拆穿的機會有多麼的大妳知道嗎？因為一時的誘惑而被發現人偶的秘密，這怎麼想也不值得啊！」我內心的天使如此勸阻我。
「不要緊的，吃掉一片對這整盒餅乾來講根本沒有差別，而且她們兩個根本不會發覺這幾百片餅乾裡少掉了一片，只要妳不要吃太多就沒有問題。」另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我，褐色頭髮的頭頂上長出了惡魔的犄角，背後還有紅色的蝙蝠翅膀。
「喂！惡魔！妳這樣子誘惑雛，如果真的發生意外的話，妳可是也會遭殃的啊！」
「我都說了只是一片根本不會有問題，而且雛都這麼辛苦的隱瞞真相了，稍微趁沒人的時候休息一下不也挺好的嗎？」
突然，天使的我與惡魔的我開始吵架了。
聽了她們兩人建言的我稍微思考了下。
「反正稍微滿足一下口腹之慾不會發生被發現的。」我得出結論。
天使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她沒想到最後被惡魔給打敗了。
「…………」我咽了口口水，看向那盒餅乾。
姊姊常說我是個笨蛋，雖然我根本不這麼覺得，我經常把事情搞砸都是因為運氣不好，才不是因為笨，所以說這個行動是經過我的深思熟慮才做出決定的。
仔細確認過這個行為的危險性，確實只吃一片餅乾，是不會有任何影響的。
已經有十足信心的我，過去把那盒餅乾打開。
在蓋子掀開的那一刻，奶油香氣宛如爆炸一樣衝擊我的鼻腔，味蕾開始蠢蠢欲動。
我伸手拿了一片奶油餅乾。
然後，我將餅乾送入嘴裡。
奶油的濃郁香味充斥在口腔之中，輕輕一咬，甜味和牛奶獨有的脂味開始在我的身體裡演繹著完美的舞台劇。
我闔上眼，享受每一秒鐘的幸福。
每一口咀嚼都宛如一次峰迴路轉的劇情，最後嚥下餅乾，為這齣劇寫下完美的句點。
「太、太完美了。」我得出心得。
我張開眼，忍不住伸出舌頭舔舐了嘴唇的碎屑。
而在我睜開眼的同時，我的餘光見到了有道身影出現在這間教室唯一的一扇門旁。
頓時，我的脖子僵硬得宛如生鏽了一樣，動起來和人偶沒有兩樣……雖然我就是人偶。
我動作緩慢的轉頭過去看向門那一側。
灰色的短髮、灰色的眼眸，那位少女呆愣的看著我。
她是剛才與柊交談甚歡的少女，她的名字是葭。
她親眼見到我偷吃餅乾的模樣了。
「………………」我無語的望著她。
「………………」她也無語的看著我。
我的名字是雛，我身為人偶的一生，就此畫下句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