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夢境裡的鐵欄
亞歷克斯走出浴室時發現床上空無一人,但落地窗卻大大敞開任由冷風灌入。
「這樣不會冷嗎?」他悄聲發問。熟悉的菸味飄進鼻腔,看來對方找到他塞在行李箱最下層的珍藏。
「需要抽根菸。」女人沒有回頭。
「妳本來不是要找香菸對吧?」
「是…也不是。」女人聽起來像在憋笑。「我又不缺錢。」
「回床上好嗎?」亞歷克斯撿起掉在地上的胸罩,上面有股微弱香水味,許多香水在華麗霓裳般的前中調褪去後往往只剩刺鼻的人造麝香無法辨識品牌。人類被褪去衣物剝奪生命後經常只剩成堆面貌模糊的血肉等待微生物吃食殆盡,這不也是相同道理嗎?
「不想多欣賞一下這樣的美景?」
「站在旅館窗邊抽菸的裸女?」
「不然還有什麼?」
「但房間很冷。」
「真沒情調。」女人走向他,菸味、香水味與一絲肉體的黏稠氣息隨著女人的腳步逼近,宛如來自海洋的濕潤霧氣緩慢佔據乾燥蒼涼的夜空。
亞歷克斯沒放下胸罩,笨拙的肢體語言顯示他現在最需要的是睡眠。
「你一直拎著我的胸罩幹嘛?想穿嗎?」女人終於笑了出來。
「我好累。」他聽起來糟透了。
「看得出來。」女人把他推回床上,順便把胸罩搶走扔到一旁。「你知道我為何沒把行李箱洗劫一空然後開溜嗎?」她對發紅的耳殼低語。
「因為裡面都是書?」
「基本上。還有一堆廢紙。」
「才不是廢紙。」他不忍心說那疊學生報告的確是堆廢紙。
「都被你捏得亂七八糟還不是廢紙?」她知道亞歷克斯緊張時會亂捏手邊的東西,從紙張到她的乳房都是,那真的非常可愛,從他們在幾小時前認識彼此時就見識到了。
「我真的…真的很想睡覺…抱歉。」亞歷克斯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在低聲下氣地乞求。「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
「我如果想要享受南美洲的好天氣會記得打給你。」她對亞歷克斯的耳朵輕吹口氣。
他感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完事後他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香水味依然在空氣中久未消散。他疲倦地闔眼進入夢鄉,在無境黑暗中凝視沒有盡頭的牢房。
牢裡沒半個人,但為何每扇鐵柵欄都像被絕望的雙手抓握著奮力撼動?
他聽見許多聲音指控著、哭喊著。
那都不是我的主意!是他的主意!那都是他的命令!
那都不是我們的錯!全都是他的錯!
那些聲音這麼說。
全部都是你的錯!史克爾格魯伯!
他猛然睜開眼睛,肌膚淹沒在汗水之中。
女人走出旅館大門四處張望,窺視感讓她把衣領拉得更緊。她知道有人在跟蹤她,打從踏進那間該死的酒吧將手指搭上亞歷克斯的肩膀時就已在暗處蠢蠢欲動。她快步行走,輕巧腳步聲如影子緊緊相隨。她經過半打穿著亮麗的龐克族、三個喝醉的大學生、一個塗著紫色口紅的變裝人,經過燈光閃爍的打烊店家,經過人煙尚未消散的地鐵站,但腳步聲依然沒有消失。
腳步聲聽起來像隻長太大的貓,她捏緊拳頭壓下咒罵的衝動。
長太大的貓決定主動出擊。
「你無法阻止人們膜拜他。」女人從唇間擠出字句。
「這算哪門子膜拜?」輕蔑的笑聲從她背後傳來,女人聽見對方的聲音後有些驚訝。
「他是對的…帝國是對的。」
「你們的神只不過是團罪孽深重的腐肉。」理查笑著扣下扳機。
亞歷克斯再度從無人牢房的夢境驚醒,被空調折磨到快要脫水的喉嚨迫使他起床找水喝,幾秒後站在落地窗邊看著遠處閃爍的警車車燈發楞。
「希望不是發生恐怖攻擊。」他喃喃自語,在睡意恢復前檢查行李箱確認所有東西都還安好。
他驚恐地發現裡頭充滿碎紙,被撕毀的書頁與學生報告殘骸緊緊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