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親自來按我家門鈴。我正襟危坐。他解釋,他是因為我最近脫稿的事來關心。我告訴他我已經不寫了。起先他定坐在那裡,以為自己聽錯,我再次說明。
「對,老闆,你沒聽錯。」我深吸了一口氣。「我不寫了。」
「我不明白。我漏掉了什麼嗎?」
「我寫不下去了,事情就是這樣。」
「總有個解釋吧?」
「這東西會害人。」
他明理的說。「如果你在為譚普的事感到難過,其實不用那麼自責,他是個爛人,他會遭遇那種事多半是他自己惹出來了,跟別人沒有關係。別聽那些警察亂說。」
「不是因為他。」
「那到底是什麼?」老闆忽然變得坐立難安,撥弄起頭髮。「你不能說不寫就不寫。」
我沒說話。
「你要知道,有多少人巴望這個機會?憑什麼?憑什麼讓你這個人霸占位置。說一句不寫就不寫?」
我說,這也沒辦法。我心意已決,沒辦法改變。
「這是個痛苦的決定,但是我必須貫徹。」
「你何必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算了,我才懶得管你。」他顯然已經放棄遊說我了,但沒有一點要走的打算。他看上去有些猶豫,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我來,不是為了這件事。」他自言自語道。「我收到一封匿名信,有一位高貴的人士想要親自見你。是你的粉絲。信裡熱情洋溢,對你的東西非常崇拜。我不希望讓這位高貴的人士有任何不悅,你聽清楚了嗎?」
我頭抬也不抬。「你收了多少錢?」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很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直視他憤怒的眼光;此刻看起來就像兒戲。最終他別過頭。
「哼,要亂猜是你自己家的事。」他說。「我才不在乎你寫不寫,那種破玩意兒隨便都有人能取代。三天後,我會開著車來這裡接你,不管你願不願意,因為我綁也要把你綁去。所以你最好表現好一點。提醒你,讓你在文壇除名對我來說簡直像捏死一隻螞蟻。聽明白沒有?」
這一刻,我們倆心知肚明,再也回不到以前合作的關係。那筆錢定當數目不小。
這幾日我想了很多。首先,我寫了封信給拉瓦倫先生,感謝他為我所做的一切,要他放心,我沒事。很抱歉沒有聯絡上他女兒,但如果有消息,我一定馬上讓他知道。
再來,我把大量的手稿托人運回老家。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無法親手將它們付之一炬,只能讓它們離我越遠越好。至此以後,我不再寫任何東西,我想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重拾書本,雖然其中很無聊,但很充實。我又再一次能面對自己,吃好睡飽,恢復平靜,冒險告終。還有一件事要做,不過我還很糾結,報紙上刊登了尋找艾莉絲的消息,但到現在一個消息都沒有。
我穿著我最好的西裝被踢進座車,仍不失氣結的挺胸。我知道這條路要帶我通往哪裡,也知道接下來面對的將是什麼。車子開到最高段、豪華的地方。歌舞昇平,繁華、奢侈。人滿為患。那裏被各種光線佔滿,建築旱地拔葱,全是鋼筋水泥打造。
到了一棟碩大的房子,這種類型房子在這裡非常不得了,可以說,住在這裡的人可以自得意滿了,不會有比他更高貴的物種。保鑣確認過之後只讓我一個人進去。看來他是想單獨找我談。我不明就裡他的心態,倒是先見到他的人。
「歡迎,艾爾‧傑生,就當是自己家。」
余轍穿著休閒的服裝,帶著種冷靜的威脅,和我招呼。
「安珀想的果然沒錯。」
「你是說那位警察嗎?我對你們國家辦案的功力讚譽有佳。不過和我們國家比……我說到哪了?」
「找我來有什麼事?」
「我們在告別式上見過,」他嘆氣。「世上又失去了一位好人。」
「我很懷疑。」
他看著天花板,就事論事的說道。「嗯,你是對的。我是太做作了,有點不習慣。坐。」
我並沒有如他所願。「你已經得到你所要的一切。你還想怎麼樣?」
「這只是個開始,約葛市是個起點,這是個資本主義社會極致的國家。拿破崙是一個先知,他曾說,中國是一隻沉睡的獅子,一覺覺醒,將會震驚世界。」
「你是國家特務?」
「不,」他攤手。「我只是個商人,不過偶爾會跟政府合作,這樣比較方便。我們這種人啊,對變化可是很敏感的,明天吹什麼風,我們最先知道,不然就落於人後。你看過我的商品嗎?」
我記得有一天當我睡醒時,慌張地發現今天竟是我女友的生日。趕緊找費根生出門找尋靈感。天氣越來越冷,行人都開始戴起圍巾。依照筆記本的指示,我們鑽進一家商店,總算是有驚無險。然後我們開始沿路的放鬆。
其中一家平價商店貨架上擺著新玩意兒,印著叫人看不懂的漢字。
費根生結完帳走過來。「中國菸。」
「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說完,我們又回到大街。
「咦?你不覺得最近中國的東西變多了嗎?」
「好像喔。」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好像是不久以前的事。東洋的物品占據了貨架的一隅。市面上默默出現這些印著外國文字的商品。以前,這種東西是很難看到。我周圍的人也買了一兩個,打算嚐鮮,但對這些產品不是很信任。我用了,也覺得品質不怎麼樣,就是便宜。比國內的東西便宜三成左右。雖說沒有人會排斥這種低廉的價格。但這有什麼賺頭?我真搞不懂,這種貨物有誰會買?只要多加幾塊錢,就能買到品質比它更好的商品啦。
「你是說那些很便宜的香菸?」
「沒錯,那是我們其中一項商品。」
「我朋友抽過,不怎麼樣。」
「但很便宜。」
「又如何?」
「這種東西粗製濫造,」他解釋。「成本低廉,有錢人自然不屑買這種破爛,但是窮人也許會試一試。只要數量大了,就會形成一股可觀的數目。」
「你來這裡,不會就是為了跟我談生意經吧?」
「啊,抱歉,我有些離題了。」他換上了一個口氣,心情極好。「我聽說了,為什麼你不再寫小說?」
「你明知故問。」
「如果,我要你寫呢?」
「你得另請高明。」
「可惜,」他惋惜地說。「你是我造就出來的,卻不知感恩。」
「哼!那種東西我寧可不要。」我突然叫道。「一定有什麼辦法……一定有什麼辦法能對付你這種人!……我會告訴世人,我會把你所做所為公諸於世。」
對我剛才那憤慨激昂,他付之一笑。「揭發?怎麼做?你該不會想讓我聲敗名裂?」
「又怎麼樣?這有什麼好笑的?」
「就算有辦法好了。」他說。「假使你真的排除萬難,社會大眾真的相信你好了,我們就這麼假設。好,那麼我們來看看,社會大眾會怎麼想?我本來就是商人,這對我有什麼傷害?可是,拉瓦倫本來就是壞人,本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社會。這麼做又有什麼錯?社會乾淨了。說不定他們還會覺得我為民除害。」
待在這,我實在難過極了。因為我無能為力,感覺自己一輩子永遠無法安寧。
他笑著。「你真可愛,傑生先生。如果真有辦法,拉瓦倫早做了。為你的未來煩惱吧。這麼說來,你已經都明白了?」
「我知道是你做的。從你的偵探被攻擊,還有你利用譚普來投資我的小說,拉瓦倫先生被你逼的離開這個國家。」
「永遠地離開。這是一段精彩的故事。那些是結尾,我要講的是開頭。我想你應該會很感興趣。」
「你倒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和人分享我的喜悅。尤其是看著敵人咬牙切齒無助的時候,我要讓他們知道自己輸的多麼徹底,而他們卻毫無辦法。」
我氣憤難言,受不了這樣的冷嘲熱諷。「感謝你今天的會面,余先生。」
「你要走?」
「人是有尊嚴的,先生!」我憤恨道。
「但你是個作家。一個好題材在你面前,你不會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