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5 桐花之約(上)
「嵐，你剛說吸收人類的氣息不是靠收集笑聲或尖叫聲這麼簡單，那是靠什麼方法？」小穗悄聲問。
「其實我也不知道，」嵐同樣悄聲回答：「我只是讓阿寶以為我知道。不過妖怪不會變成人類這倒是真的，他從哪聽來這麼奇怪的傳說？」
兩人剛送完阿寶與老先生離去，正在吃早飯，瞥見善郎正慢慢的迎面走來。
「你醒了啊！」見善郎無恙，小穗頓感安心，上前扶他。
「好多了嗎？覺得怎麼樣？」嵐問，替善郎盛了碗飯。
「嗯‧‧‧還有點昏昏沉沉的‧‧‧總覺得睡了好長一覺‧‧‧」善郎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忽然想到，「妖怪呢？解決了嗎？阿寶怎麼樣了？」
小穗心想：真服了你啊‧‧‧一醒來就問妖怪、關心別人‧‧‧
嵐：「沒事了，只不過是一個小妖怪罷了，已經解決了。」
接下來將阿寶與老先生離去的事簡略說了，當然，省略他是妖怪一事。
「一切都沒事真是太好了，」善郎鬆口氣，「謝謝你們。抱歉，這次我都沒幫上忙。」
嵐：「別這麼說，你身體狀況不佳嘛，先等法力回復吧。」
善郎：「謝謝你，法力應回復的差不多了。」抬頭正對上小穗的目光。
小穗看著頭髮變回銀白色的善郎，輕聲說：「還是這個樣子適合你‧‧‧」
吃完早飯，嵐要了些熱茶給善郎，三人坐在餐桌上喝茶。
「我有一件事想說。自從看見善郎法力盡失時，我就在想了。這是皓玉一族最強的除妖師才有的弱點吧？那身為赤珠一族最強的我一定也有‧‧‧怪不得我們的法力和其他除妖師不同，不用靠修行來回復‧‧‧」嵐邊說邊將左臂上的臂縛取下。
善郎與小穗眼睛一亮，小穗顫聲：「你‧‧‧」
嵐的左臂呈湛藍色，上面透著微光，像是他將手臂浸在泛著粼粼波光的海裡。
嵐：「我的手臂從小就是這樣，妖怪會一直來搶，於是我從書上得知，擁有強大法力的除妖師，身具異相，妖怪們若能得到異相的部份，便能大增妖力，因此具異相的除妖師，皆需將那部份隱藏起來。」
小穗看著善郎與嵐：「你們很辛苦呢‧‧‧得一直蒙著眼睛、手臂躲避妖怪‧‧‧」忽然想到，「若是除妖師不勝妖怪打擾，自願將異相的部位給妖怪呢？」
嵐：「除妖師的異相具有強大妖力，這是最強的象徵，若少了這異相的部位，除妖師的力量會大減，因此就算再怎麼困擾，一般也不會自願將異相的部位交給妖怪。不過，也曾有除妖師以此與妖怪締結契約‧‧‧」
小穗：「締結契約？」
嵐點頭：「若是除妖師自願將具異相的部份給妖怪，妖怪須答應除妖師的請求，不然得到的力量會消失。」
小穗：「這樣啊‧‧‧真神奇‧‧‧不過，能讓除妖師甘願失去力量，也要與妖怪締結的不知道是什麼契約？」
善郎微笑：「想必是對除妖師而言，最重要的事吧。」
小穗狐疑：對除妖師而言，還有什麼比成為最強重要嗎？
「我手上的顏色會隨著法力增長，越來越深。我遮住左手與善郎蒙住左眼，出於同樣的原因。」嵐對善郎說：「我們湊在一起本是要聯合起來抓妖狐，既然現在妖狐已解決，就不用一起行動了。」
善郎一愣，「你要去哪裡？」
嵐：「我想找出我的弱點。見過你的弱點之後，我也想看看我的，想更清楚自己的力量。皓玉一族是月之一族，因此你的法力消失與月亮有關，赤珠一族是日之一族，我想多半跟太陽有關吧！但這終究只是猜想，我必須實際去確認。你們接下來還有任務在身吧？讓我們就此別過，各自去完成各自的使命吧。」說完舉起拳頭輕捶一下善郎肩膀。
善郎看起來有點失落，分開的消息替他的病容更添慘淡，嵐知道他不捨，笑：「難過什麼？小傢伙？只不過是暫時分開而已。只要我們都是除妖師，終究會有再見面的一天。到時，我會成為最強的除妖師，你等著看吧！」
嵐說得沒錯，只要兩人都是除妖師，一定還會有再見的一天。念及此，善郎重拾笑容：「我很期待。」
三人在旅店門前分別。
「這傢伙太單純了，」嵐叮囑小穗：「妳在旁多照看他。」
小穗點頭，笑：「知道了。」
嵐點頭，對兩人一人一句：「你多吃一點飯，妳少喝一點酒，就這樣啦！再會！」說完轉身離去。
兩人看著嵐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均想：會再見面的吧‧‧‧一定會的‧‧‧
繼續往下一個目的地前進。
***
「下一個妖怪在這裡嗎？」小穗問。
「嗯，應該在這附近。」善郎看著地圖。
兩人在林間走著。
「這什麼花啊？好美！」小穗驚嘆。
「桐花。」善郎說。
林子四周開滿了桐花，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忽然一陣風襲來，桐花被風吹的紛飛，在空中飄散。
「像下雪一樣呢。」小穗輕聲說。
「是啊。」善郎看得入神，他第一次看見這麼美的景色。
兩人停下腳步，醉心於眼前這幅如畫般的美景。善郎蹲下身拾起散落地上的桐花，他向來喜歡植物。
「你最喜歡的植物是桐花嗎？」小穗問。
「嗯‧‧‧我沒想過，只要是植物我都喜歡。」善郎微笑。
「是嗎‧‧‧」小穗仰望這雪白的滿山遍野，桐花啊‧‧‧不知道釀成酒的滋味如何‧‧‧
吞了吞口水，不自覺說：「好渴啊‧‧‧」
「不行。」善郎知道小穗在說酒。他覺得小穗酒喝得太兇了，怕對身體有害，決定從現在起，嚴格控管她的飲酒量。
小穗噘嘴：「小氣。」
「口渴的話，我這裡有水喔。」一旁坐在桐樹下的少年起身，手裡拿著水壺，「不介意的話，請拿去喝吧。」禮貌的微笑。
少年穿著學生制服，身型修長，似竹竿一般，麥色的肌膚和纖細的身型不同，看起來很健康，推測他很喜歡待在室外，細長的眼鏡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斯文秀氣。
小穗心想：看來他從剛才就坐在樹下，說口渴都被他聽見了‧‧‧這樣哪好意思開口說我想喝的其實是酒？忙接過水壺，「多謝。」胡亂喝了兩口。
「不客氣。」少年微笑。
「剛放學？」小穗示意少年身上的學生制服。
「啊？不是。因為外婆說想看我穿高中制服的樣子，我才穿給她看的‧‧‧」少年略顯靦腆。
「你在寫生嗎？」善郎指著樹下，除了少年的背包，一旁還立著一個畫架，畫架上擺著一本畫冊。
「是啊，眼前的景色太美了，忍不住就‧‧‧」少年不好意思的搔頭。
「畫的真好。」小穗已在樹下翻著畫冊。
「小穗！」善郎驚叫，「還沒經過別人允許呢‧‧‧」轉頭對少年歉道：「抱歉啊！她擅自亂翻你的東西‧‧‧」
「你叫弘樹？」小穗從畫冊上得知少年的名字，對善郎的話置若罔聞。
「是‧‧‧沒關係，只是我畫得很醜，讓你們見笑了‧‧‧」弘樹苦笑。
「才不呢！你畫得很好呢！對吧，善郎？」
善郎湊近一看，弘樹剛才畫的是眼前桐花盛開的樣子。畫工精細，桐花的樣子也很傳神，猶如真的一樣，簡直就像將眼前景色直接印在紙上，「躍然紙上」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吧‧‧‧兩人心想。
「好厲害！」善郎驚豔，「畫得太棒了！」他也很喜歡畫畫，對畫工頗有研究，發自內心驚嘆眼前的傑作。
「是吧。」小穗翻著畫冊。
弘樹有點期待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搔頭。
「哎喲！」小穗驚叫，畫冊脫落了一頁。
善郎著急：「翻小力一點，」對弘樹說：「抱歉，她力道向來驚人‧‧‧」兩人手忙腳亂的想將脫落的一頁放回去。
弘樹：「沒關係，畫冊很舊了，我從小用到大，本來就很容易破損‧‧‧」
「從小用到大啊‧‧‧那是很珍貴的東西吧‧‧‧」善郎著急，弘樹的安慰只讓他更愧疚了。
小穗忙說：「我們買本新的賠你吧？」
「不用。」弘樹笑：「紙是用樹做的，用越多紙只會更破壞自然‧‧‧這本畫冊是小時候我父母送的，畫完之後我便決定不會再買畫冊了。」
這個人，他是真心喜歡自然呢，善郎微笑。
「這個女子是誰？」小穗指著畫冊上一名女子忽問：「你畫了她好多次。」
畫中女子打著油紙傘，長髮披肩只露出側臉，閉眼仰頭，伸出手，似在感受四下飄落的桐花，嘴角泛著一抹輕淺笑意。繼續往下翻，好幾頁都是在畫同一個女子欣賞桐花。
「她叫若桐？」小穗說著從畫冊上得來的訊息。
「哈，其實那是我取的‧‧‧」弘樹頗不好意思。
「你取的？」小穗一愣。
「是啊，我問她叫什麼，她沒有回答‧‧‧於是我便幫她取作若桐，「宛若桐花」之意，說她是個像桐花般的女子，像桐花一樣美麗、像桐花一樣純淨，而我也是在開滿桐花的日子裡，與她相遇。她‧‧‧」弘樹欲言又止。
「你不用回答沒關係‧‧‧」善郎看弘樹有點難為情，猜他應該是不想將隱私說給初次見面之人，但又不便直接拒絕，忙打圓場，雖然自己很想繼續聽下去。
「唔‧‧‧不好意思，我這麼亂問，請別介意。」小穗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不‧‧‧哪裡‧‧‧」弘樹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隔了幾秒，咬牙說：「請你們聽我說‧‧‧」說完已滿臉通紅。
原來他其實很想講啊，兩人心想。
「因為‧‧‧跟初次見面的人聊心事，總覺得有點奇怪‧‧‧但除了你們，我不知道還能跟誰說‧‧‧可要是再不講出來，我又覺得好像要爆炸啦！」
「沒人可以說？你的家人呢？」善郎問，剛不是才說特地穿制服給外婆看嗎？
「我和父母、妹妹住在一起，但這種事怎麼能對他們說‧‧‧我身旁的朋友又都是男孩，總覺得..這種事很難啟齒‧‧‧」
真是個彆扭的少年，小穗心想，「你快點說吧！」這開場白也太長了。
「首先，謝謝你們願意聽我說‧‧‧真是不好意思‧‧‧」弘樹搔搔頭，吐了口氣，才說：
「她應該可以算是我的青梅竹馬吧？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我小學三年級時，那時也和現在一樣，開滿桐花，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美極了！我外婆家住在這附近，我則住在城市裡。我讀的是長青國小，一路直升國中部、高中部，和別的學校不同，我們學校沒有暑假，而是四、五月時會放春假，這時正是花開的時節，學校希望我們能利用這個時候，多多造訪大自然。」
喜愛自然啊‧‧‧不愧是叫作長青的學校‧‧‧小穗心想。
「好棒啊‧‧‧」善郎讚嘆，一臉很想入學長青的臉。
「謝謝，」弘樹略顯靦腆，「每年學校放春假時，我們都會來外婆家住幾天。我從小就很喜歡畫畫，但遇見若桐的那天我沒帶畫冊，倒是帶著跟外公借來的舊相機，打算將眼前的美景拍下，回家後再依著照片畫圖。當時跟現在一樣，到處開滿了桐花，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桐花，震懾於眼前的美景，我興奮的拿著相機四處拍，拍到一半，當我正要按下快門時，發現鏡頭裡忽然多了一人，明明沒下雨，她卻打著油紙傘，似在賞花，我剛好按下快門，她正在那一瞬間回眸。當我將相機從臉上移開時，她已不見蹤影。事後我將照片洗出來，卻找不到那張有她的照片，可能是當時我沒拍好吧？」
弘樹自嘲的笑笑，「隔天我再去，已找不到她。但她的倩影，我卻忘不了‧‧‧我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女子，一身雪白，四周桐花紛紛落下‧‧‧後來我就回城裡了。直到隔年四月，再來外婆家時，我又到了這裡，試圖找尋她的身影，果真讓我找到了！一年過去，她還是跟當初一樣，一點也沒變。這次我鼓起勇氣跟她說話，她也回應我了！就這樣，我和她變成好朋友，我們約好了，每年四月，桐花盛開之時，都要在這裡碰面。
就這樣，我每年都很期待來外婆家‧‧‧當然是期待和她見面‧‧‧我喜歡和她聊天，她喜歡看我畫畫，我會將我的畫送給她，一年一年的過去了，她陪著我一年一年長大‧‧‧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是那麼美好‧‧‧卻又是那麼短暫‧‧‧」說到這裡，弘樹的神情顯得些許落寞，「雖說是青梅竹馬，不過比較像是我一廂情願，我對她的一切一無所知‧‧‧」
「現在是四月，你們今年見面了嗎？」小穗問。
弘樹搖頭，「還沒‧‧‧我總覺得..她好像有點改變了‧‧‧」
「改變？」善郎與小穗齊問。
「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變得越來越瘦弱，本來就白皙的臉似乎變得更加慘白‧‧‧她的笑容雖還是像以前一樣甜美，之中卻帶點苦澀‧‧‧」
「她是不是生病了？還是有什麼煩惱？」小穗猜測。
「我問過她了。她不回答，只說：『弘樹你越長越大了，而我卻‧‧‧你日益強壯，而我終將逐漸凋零‧‧‧』我不懂她為什麼這麼說，她明明就很年輕，奇怪的是，我一直在長大，但她卻絲毫不會變老，數年來如一日，歲月似乎沒在她臉上留下痕跡‧‧‧現在我高一了，她除了日漸消瘦，容貌與我初次相遇時完全沒變。近幾年見面的時間，也是越來越短，她待一下就得走了，卻不肯告訴我她去了哪裡‧‧‧總有種‧‧‧她快消失的感覺‧‧‧哈哈，我是不是有點太患得患失了‧‧‧」弘樹輕輕一笑，「不過這次，我不打算這麼快就讓她走‧‧‧我打算跟她一起去放天燈。」
「放天燈？」善郎問。
弘樹點頭，「我們曾一起見過天空上充滿天燈的模樣，大概是附近有人在放。她說她從未放過天燈，我也一樣。我想跟她一起去，向天燈許願能永遠跟她在一起。」
小穗眼神示意善郎，善郎點頭，這聽起來的確像妖怪，對弘樹說：「你們什麼時候還會再見面？」
「快了，差不多這幾天。我會一直來這裡，直到她出現為止。」弘樹堅定。
「嗯，祝福你們早日相遇，我們先告辭了。」善郎說著往前走。
「再見了，願她早點出現。」小穗跟著善郎離去。
弘樹抬頭仰望滿樹桐花，輕聲嘆氣。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