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奇者和黑主剛穿越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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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妻的夜冰冷無情,雨水打在破舊的斗笠上,滴滴答答自帽檐滾落,遠處雷鳴轟響,電光閃爍,少年獨自走在無人的海灘,足印延伸數里,幾乎望不到盡頭。
他沒有目的地,也沒有歸宿,如一縷遊魂般,漫遊在無人的島上,不分日夜。
變化僅僅只有一瞬間,他恍惚記得自己進入一個洞窟,回過神來,眼前景色就變了樣。藤蔓與苔蘚遍佈岩壁,巨大的植物蔓生四處,花瓣散發幽微的螢光,蘑菇形狀的生物在水窪處蹦蹦跳跳,還有模樣奇特的動物悠然行走著。
他沿著狹長的洞窟前行,石壁上滴落的水聲迴盪,隱隱指引前路,愈往深處,植物的光芒愈發強烈。
最終,在洞窟的最深處,他找到了一處遺跡。
而遺蹟的前面,倒著一個人。
「這是……我?不對,這是……」
他看著眼前石製平台上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少年,那人靜靜地沉睡著,胸前懸掛的金羽垂落在地,一閃一閃反射周遭的光芒。那是屬於「雷神造物」的憑證,本應帶來救贖卻招致毀滅的信物。為什麼它會出現在這裡?這個人又是誰?
或許是感應到身旁的焦灼目光,沉睡的少年緩緩睜開雙眼,琉璃色的雙眸與另一位少年四目相接,二人怔怔的看著彼此,神情全然相同,猶如水面的倒影。
「你是……誰?」
數秒的沉默後,擁有金羽的少年率先開口。
「我叫——不,沒事。我只是一介無名的浮浪人,偶然闖入這個地方,遇見了你。」
「浮浪人……」少年喃喃複誦著這個詞語。他的監護人曾告訴他不要獨自與浮浪人接觸,見到了也要趕快跑,可眼前的這位與他之前見過的浮浪人都不一樣,既不高大,也不兇狠,而且……還與他長得一模一樣。
「我的名字是傾奇者,浮浪人先生,請問……你認識我嗎?」
前人淡漠的神情在聽聞「傾奇者」三字時改變了一瞬,接著很快又轉為了苦笑。與白紙一般的少年不同,淺淺的笑意混雜著驚訝與悵然,明明什麼也沒說,傾奇者卻本能的理解了表情中的含義。
少年沒有名字,或者說,他已經捨棄了原先的名字。他讓傾奇者稱呼自己為「浮浪人」,除此之外並未多說關於自身的事。他告知了傾奇者目前的情況,二人簡單交換資訊後,浮浪人便準備帶著傾奇者離開。
然而,傾奇者左腳剛離開石階,洞窟深處便傳出不祥的低吼。漆黑的紫霧沿著狹長的通路湧出,一大群類犬狀的魔物奔湧而出,直直撲向二人。
浮浪人轉身將傾奇者護在懷中,抓起地上的石子往反方向撒,趁魔物的注意被石礫引開,他抱起傾奇者,迅速逃向另一側的通路。
這個洞窟幾乎是筆直的通道,一旦被追上就無處可逃,傾奇者感受到周遭的空氣飛速划過臉頰,浮浪人正用難以想像的速度奔馳著。他們很快與魔物甩開了距離,可當出口近在咫尺時——
「小心!」
傾奇者抱著浮浪人的頭低下,獸境獵犬的爪子自上方掃過,在一旁石壁留下滲人的抓痕。
「怎麼可能?明明剛才還……」
話音未落,不遠處懸浮空中的傳送門已闡明了原因。魔物愈來愈多,甚至還能無視距離傳送。浮浪人將傾奇者推向出口,厲聲喊道:
「快走!直直向前跑,不要回頭!」
傾奇者沒有猶豫,立刻跳到地上,努力邁開腳步奔出洞窟。聽見腳步聲逐漸遠離,浮浪人不再看出口方向一眼,拔出腰上的鈍刀,迎接蜂擁而至的魔物浪潮。
一刀、一刀、再一刀。
浮浪人揮舞著刀劍,一步步向後,慢慢往洞窟外撤出。魔物的攻擊頻率不高,儘管攻擊方向難以預測,只要稍加留意,還是能勉強擋住攻擊。然而早已鏽蝕的舊刀無法負荷如此高強度的戰鬥,在某一次的劈砍後,發出斷裂的聲響。
魔物步步進逼,距離出口還有數尺。浮浪人握緊手中的斷刀,最後擋下了一次攻擊。在魔物反應的間隙,他奮力將斷刀丟出,轉身奔離洞窟。
洞窟外正下著大雨,斗笠早已不知所蹤,雨水拍打在他的臉上,泥水浸濕他的衣裳,他全力衝刺著,躍過盤根錯節的樹根,滑落崎嶇陡峭的岩塊,直至魔物的低吼逐漸褪去,耳中只餘呼嘯的風雨聲,他才漸漸放慢腳步,回頭望向身後。
魔物的身影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聳入雲的巨木,以及繁茂植被覆蓋的山坡。
對了……那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偶,不知道有沒有順利逃到安全的地方。
在全然空白的腦海中,唯有這樣一個念頭。浮浪人向四周看去,很快的捕捉到遠處那小小的白色身影。他全然忽略精神上的疲憊,無視地形阻礙跑向對方。
傾奇者躲在樹根旁的岩縫,模樣同樣狼狽,衣袖被劃開好幾道口,白色的布料被泥水染成灰黑色,見到「另一個自己」的到來,他高興的站起身,撲到對方懷中。
「太好了!你沒事!」傾奇者笑中帶淚地喊道,緊抱著浮浪人的雙手不停顫抖,害怕眼前的人只是自己的幻覺。浮浪人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過了幾秒才伸手摸了摸傾奇者的頭。
「沒事了,我就在這裡。」
如暖陽一般溫柔的話語緩緩流入傾奇者耳中,浮浪人淺淺笑著,鬆開傾奇者的擁抱,帶著他到一旁的小型遺跡避雨。
遺跡內部不大,傾倒的石柱與磚瓦很好的形成掩體,兩名人偶依偎在一起,窩在狹小的平台上,繃緊的神經得以放鬆下來,傾奇者靠著身旁人的肩膀,很快失去了意識。
時間緩緩流逝,浮浪人數著一旁石壁滴落的水滴聲,灰暗的天色繼續轉為墨藍,雨勢依舊,沒有減弱的跡象。他開始感到茫然,就算出去了,又能怎麼樣呢?這是個陌生的世界,若是只有他一人,那倒也無所謂,但他還必須照顧「另一個自己」,他不可能放任單純的「傾奇者」不管。
精神上的壓力進一步累積,浮浪人靠著意志力勉強支撐著意識,警戒著可能闖入的魔物或野獸,他的感官逐漸變得遲鈍,頭腦混沌無法思考。
所以,當聽見腳步聲時,他早已無從分析對方來意,只是死死用身體護住身後的傾奇者,以失焦的雙眼緊盯著來者。
「你是……誰?」
那人在浮浪人的面前蹲了下來,以幾乎一模一樣的嗓音,平靜的說道:「我就是『你』,位於不同時空的,『另一個你』。」
浮浪人艱難的匯聚目光,前人的形象逐漸明朗,雖然帶著帽子,但那張臉、那雙眼睛,毫無疑問就是他們的同類。
「傾奇者就……拜託你了。」
留下這句話,瀕臨極限的精神終於潰散。藍衣少年接住倒下的人偶,與另一位一起運出了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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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時,我以為這是一場夢。
我很久沒做夢了,至少,從「那一天」後就再也沒有。
天空是紫色的,周遭是巨大的傘狀植物莖葉,以及形狀奇特的建築,藍色裝束的「另一個我」不在附近,也沒看見傾奇者。只有許多蔬菜一樣的小東西圍著我打轉,喊著「醒來了、醒來了」。
費了一些時間才坐起身,衣服上的破洞已經補好了,大概是「另一個我」做的吧。這些小傢伙短手短腳的,不像是會做針線活。
小傢伙們是名為「蘭那羅」的生靈,自稱是「森林的孩子」,說話有點難理解,像小孩子一樣。他們七嘴八舌地告訴我目前的情況,我努力理解了一下,大概是:「另一個我」在遺跡中找到我和傾奇者,雖然身體沒有大礙,但精神需要休養,於是他將奄奄一息的我們運來這個神奇的地方,請蘭那羅們幫忙照顧。
蘭那羅雖然小小一隻,卻是夢境的專家,我現在身處的地方,也是類似夢境的領域。他們用了某些方法,使我身上因對抗魔物而累積的壓力緩解下來。這麼一說,自從在這裡醒來後,身體輕鬆了不少,或許就是蘭那羅們的功勞。
藍色裝束的「另一個我」被稱作流浪者,也有「阿帽」這樣可愛的暱稱。據蘭那羅們描述,他似乎非常忙碌,總是如風一般來無影去無蹤,不過是個好「那菈」。「那菈」應該是「人類」的意思,原來人偶在他們眼中,和「人類」是一樣的嗎?
我向蘭那羅們詢問傾奇者的位置,蘭那羅們原地轉了幾圈,短短圓圓的小手在空中虛揮幾下,指出了一個方向。向他們道謝完,我沿著指示往前走,穿過粉紫色調的小徑,來到一處水塘。
傾奇者正蹲在水塘邊,一下一下擺弄著手上的花朵。
「啊,浮浪人先生,你醒啦!」
發現我的到來,傾奇者朝我揮揮手,臉上滿是興奮:「你看!這裡有好多沒見過的花!植物都好大好大,還有金色的蘑菇!好像在夢裡一樣。原來在稻妻之外,還有這麼多神奇的事物!」
我又一次的被傾奇者單純爛漫的氣息感染,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是呀,換作以前,我從沒想過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浮浪人先生見過蘭那羅了嗎?他們和我說了好多好多故事,雖然聽不太懂,但很有趣!」
傾奇者笑著向我分享他見到的諸多趣事,他比我提早甦醒半天,已經把這片夢境般的世界逛了一圈,巨大的「莎蘭樹」、悠揚的曲調、飄散的流光,他津津樂道的說著,一旁的蘭那羅被他的聲音吸引,不知不覺聚成了一團。
從傾奇者的話中,能推敲出不少線索。
這裡不是稻妻,「桓那蘭那」,蘭那羅們如此稱呼這個地方。但他們也提到「外面的世界」,那裡遍佈著「桓那」,意思是森林,與我剛到這世界時看見的景象相符。稻妻之外仍有其他的國家,外面應該就是其中名為「須彌」的國度。
我和傾奇者坐在水塘邊的空地,與蘭那羅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意閒聊。我們沒有任何迫切需要做的事,更沒有人規定我們該做些什麼。沒有話題時,我便放空腦袋,靜靜望著天空的雲彩,想像它下一刻會變成什麼樣的形狀。
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愜意的時光了,只是單純的放空,竟也不知不覺變得奢侈。
我逐漸理解流浪者送我們到這裡的用意,桓那蘭那,這個如夢似幻的秘境,的確非常適合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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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當天空的粉紫色染上海水一般的藍,流浪者回到了桓那蘭那。
我第一次認真觀察他的相貌,臉就不必說了,與我、與傾奇者都是相同的。他的裝束更令我好奇,那並不是稻妻常見的服飾,至少不像平民或一般貴族的穿著,他胸前的神之眼,以及那枚金羽,也恰恰體現出這人身分的不凡。
他會是那一位「成功」的人偶嗎?
「『浮浪人』,是這麼稱呼你對吧。」
「嗯。」
「這應該不是你的本名。」流浪者悠然的說著,並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流浪者』也不是吧?」我接著反問。
「稱呼於我不過是身外之物,『流浪者』也好,『阿帽』也好,僅是我諸多名號之一。但這不代表我沒有真名。」
真名啊……
誕生之初,我就沒有得到賜名。之後所用的名字,也早就被我捨棄了。如今我只是無名的人偶,就算哪一天消失在世上,也不會被注意的渺小塵芥。
「我沒有名字。你也說了,名號只是身外之物,稱呼這種東西,能夠辨識就足夠了吧?」
不知為何,說出口的話語帶著幾分怨念。
流浪者似乎對我的回答毫不意外,沒有反駁,卻也沒有同意。那雙比起我更加深邃的眼眸靜靜地望著我,彷彿能夠看穿我的全部。我不清楚他從我身上看到了什麼,他的眉頭輕皺,又很快撫平,模仿人類的呼吸不知何時停止了,周遭的空氣也宛如凝固。
良久,他才再次開口,與之前的語調不同,這次像是在模仿誰的話語。
「這裡是新的世界,一個你所陌生的世界。為慶祝你的『新生』,給自己取一個新的名字吧。」
流浪者如此說道。一瞬間我在他身上看見了……的影子,既熟悉,又溫暖,可當我想再看清一點時,眼前只剩下帶著疑惑神情的流浪者。
「怎麼了?」
「……沒什麼,好像看到幻覺了。」
流浪者雙眼微眯,大概看出了什麼。但他貼心的沒有戳穿,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向我說明現在的情況。
具體原因不明,身處不同時空的我和傾奇者,以及尚未見過面的「散兵」,意外來到流浪者所在的世界。目前尚未找到回去的方法,在確定我們的存在形式之前,為了避免意外狀況,暫時由流浪者看顧。
對外流浪者會聲稱是我們的「哥哥」,至於我們想稱呼他什麼,則是我們的自由。同時流浪者會以我們喜歡的方式稱呼我們,如果我希望他稱呼我為「浮浪人」,他也不會多說什麼。
名字不只代表一種稱呼,更代表對一個人的祝福與描述。
「你會有很長的時間慢慢釐清自己,不必著急於一時。我現在仍會稱呼你為『浮浪人』,而在那之後,你若是希望我稱呼你為其他的名號,和我說一聲便好。」
靜謐的深藍色眼瞳直直望著我,波瀾不起的水面彷彿能容納一切的煩憂與苦痛。我輕輕地點了頭,如果新名字意味著新生,那我希望這一世,我能更多的掌握我自身的命運。
流浪者意味深長的輕笑,他抬手操縱流風,繽紛的花瓣迎風而起,如雪花般散落空中。一旁的傾奇者與蘭那羅們看到了,興奮的哇哇大叫,伸出手想接住飄散的花瓣。而透過花瓣的間隙,我捕捉到流浪者平靜的口型。
「生命沒有意義,便去創造意義;生而孤獨,便結伴而行。」
「這是我作為『未來』,送給你們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