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極深之處,兩名少女靜靜躺在同一張床上,呼吸聲極其輕微。
金髮少女翻了個身,半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裡,緩慢的呼吸聲傳來,她已進入夢鄉;白髮少女仍目光微睜,凝視著被夜燈照出心形的天花板,夜燈的黃交疊於薄荷綠的牆面,變成一種朦朧的顏色。
玲音輕輕地翻個身,轉過頭來,看著背對自己的杏奈,她睡衣領子掉了下來,一塊漆黑如墨的色塊印在她的後頸下方,定睛一看,不小心嚇了一跳。
那圖案是個蛇的頭部,活靈活現,栩栩如生,鮮紅色的眼睛,像是在緊緊盯著自己,讓人震慄。
玲音深吸一口氣,在盡量不打擾杏奈的情況下,輕輕地拉下她睡衣的後領。
不看則已,一看驚人。
蛇頭只是圖案的一小部分,如冰山一角,事實上杏奈的背部全被黑色紋身覆蓋,幾乎沒有一塊是正常的皮膚。
「一、二、三......。」
玲音細數杏奈背上的蛇頭數目,推測這應是九頭蛇的紋身,不知是在她幾歲時紋下的,但這片刺青出現在一個花季年華的女高中生身上,落差感非常巨大。
「黑道的千金......也必須要被刻下這樣的紋身嗎?」
玲音雖對黑道知之甚淺,也猜得到那絕不是普通的裝飾。
或許那紋身象徵著權力、血脈、繼承,甚至是一種難以擺脫的使命---一種連杏奈自己都避而不談的桎梏。
玲音一邊在心裡疑惑著,一邊小心地把衣服拉回原位。
「唔唔......。」
杏奈發出一聲夢囈,身體忽然抖了一下,玲音趕緊收回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睡回去。
夜燈微微閃爍,為這意外的發現而悄然顫動。
「九頭蛇的紋身……」
少女在心裡重複這個可能性,反覆思考,這個紋樣,難道正是杏奈家族背景的象徵?
玲音對於「黑道」並不了解太多,但她曾經聽說過一些組織喜歡以龍、虎、狼作為象徵,卻很少聽聞用「蛇」做為核心圖騰的黑社會。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玲音拿起床邊的手機開始搜尋相關的資訊,她輸入「九頭蛇」、「紋身」、「黑社會」等關鍵字,立刻顯示出一連串參差不齊的搜尋結果,夾雜著紋身店的廣告、民間傳說、甚至奇幻小說簡介。
她一個一個往下滑,試圖找尋可能與現實黑道幫派相關的線索。
當中不少訊息顯然是無關的雜談或個人部落格,玲音皺了皺眉,耐著性子繼續往後翻。
最後,她的目光被一則約莫兩年前的美國新聞報導所吸引---
「震驚!紫侍會首腦陳屍住處,死因疑似中毒。」
新聞內容如下:
「驚爆!美國黑手黨『紫侍會』會長彼得森.艾因斯利(Peterson Ainsley)被發現與妻一同陳屍於自家臥室,無掙扎痕跡,體內驗出不明神經毒物,疑似服毒自盡,全案不排除往他殺方面偵辦。紫侍會在美國佛州是赫赫有名的黑手黨兼政治家,最初由海堂家所創立,並以九頭蛇之紋為家徽,成員遊走黑白兩道,與佛州地方政府關係密切。艾因斯利於兩年前當選佛州參議員,卻因過去組織背景飽受爭議,反對派曾表示『佛州議會被黑勢力進駐』......」
玲音眼睛微微睜大,因為海堂與艾因斯利都是杏奈的姓氏!
她目不轉睛地繼續看下去:
「......此外,紫侍會的信仰並非基督教、天主教或任何被認可的宗教,他們信仰傳說中於阿斯特爾棲息的異界女神,對外宣稱這是他們選擇以九頭蛇圖案為家徽的主要原因,有傳聞指稱該組織成員在重要日子會進行刺青儀式,以九顆蛇首象徵家族興盛與不朽……」
看著這些刺青、家徽的描述,玲音腦中不斷閃過杏奈背上那條黑蛇的畫面,原來這不僅是黑道的象徵,九頭蛇代表的也不是別的神祇,竟是與賽菲爾家族立下契約的薩迦克。
一個由人類組成的黑手黨,怎麼會信仰純血者才崇拜的異界女神?
這些謎團,她或許能在通過女神的試煉時,親耳聽到女神的回答。
新聞報導繼續敘述:
「......彼得森與其妻子凱倫.海堂近年活躍於政界,帶動紫侍會向合法領域滲透,設法轉變大眾形象,但雙雙於家中猝逝,警方尚未透露是否有外力介入。有消息人士指出,紫侍會內部也因此陷入權力真空,不排除有內鬥的可能性,也可能由娘家親屬繼任,警方將持續追蹤,其獨生女在父母遇難前已失聯,可能已被安排至亞洲地區躲避……。」
「本文至截稿為止,尚未得到任何紫侍會內部的回應。 記者 奧莉薇亞.邁爾斯、大江澄子 美國 佛州報導」
「獨生女……?」
不用多想,這十之八九就是杏奈。
這篇報導揭露出杏奈隱藏在笑容底下,最深層的秘密。
「怪不得……她的背上會刻著那樣的紋身。」
玲音吞吞口水,整篇報導看完後心中愈發沉重,杏奈會來到流星塾的原因,並不全然是種族的關係,而是和其他孩子一樣,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而她失去了父母後,幫派內部一定會掀起一股權力之爭,所以她慶幸杏奈並沒有被捲入其中。
儘管杏奈一直保持著天真開朗的表面,但她就和翔也一樣,背負的或許是比任何人都黑暗的過去。
然而,眼下情況依舊混亂。
她還無法確定杏奈對「紫侍會」是什麼想法,也不知道這個組織是否真如新聞所述陷入內鬥,或者暗中派人來尋找這位「繼承人」。
閉上眼的黑暗中,玲音陷入其中,呈現一種模糊的狀態。
她看到了些幻象,夢中有九頭蛇在黑暗裡蠢動,一邊吐信,一邊步步逼近,杏奈背對著她,身影被漆黑的紋身完全吞噬,臉上佈滿了蛇鱗一般的戰紋……一切衝擊得她幾乎要窒息。
玲音猛然一震,四周依舊靜得出奇,而枕邊的金髮少女似乎仍睡得安穩,呼吸平緩。
「才第一天而已,何必庸人自擾......。」
她抬眼瞄向床頭的時鐘,數字顯示三點十五分,還有兩三個小時才到清晨,但她渾身疲累,卻怎麼也無法沉入真正的酣眠。
忽然間,杏奈翻了個身,微微抬手擋住自己的後頸,似乎是覺得冷,但她似乎依舊沒有醒來,僅是嘟囔幾句聽不清的夢話,然後再度歸於寧靜。
凌晨五點半,杏奈的鬧鐘響起唱起了一首玲音從沒聽過的歌,聽起來像歐美流行舞曲,節奏強烈洗腦,歌詞裡夾雜了「Que?」這一類聽來像西班牙語的字句。
玲音半睜開眼,依稀分辨不出這首歌的具體內容,腦中只浮現一連串問號。
「這又是什麼奇怪的夜店神曲嗎……?」
只見金髮女孩從被窩中伸出手「啪」地拍了鬧鐘一下,鬧鐘進入了貪睡模式,伴隨著一陣被窩翻動的沙沙聲響,杏奈又把自己埋回到那溫暖的柔軟之中,但她的手肘無意間頂到了玲音的腰,深處的麻痛感襲來,她不小心發出了哀嚎。
「唔喔!」
未得一夜好眠,連再生能力都受到影響,黎明太陽初升之時,身體是最虛弱的狀態,本就僵硬,哪耐得起這樣一撞,痛得玲音眼角泛淚。
杏奈也不是故意的,玲音當然不會責怪她。
剛想平復疼痛,誰料五分鐘一到,那鬧鐘又極其準時地再度響起——同一首強勁有力的電子舞曲,在朦朧的早晨裡尤其刺耳。
「Que?Que?Que? What did you say?say?say?(啥?啥?啥?你說啥?)Que?Que?Que……」
低音鼓拼命敲擊,混雜著女歌手詭異又帶鼻音的唱腔,彷彿夜店裡瘋狂甩頭的DJ。
不知所云的歌詞,搭配電子鼓聲組成的強烈節奏,咚咚咚地震擊玲音的耳膜。
想當然耳,杏奈又是熟門熟路地將鬧鐘按停,然後翻身繼續睡。
這一翻還差點把半截被子捲走,好險玲音不怕冷。
「杏奈......平常都是這樣賴床的嗎?怎麼不把鬧鐘直接設定晚點呢?」
玲音思考著---杏奈似乎是那種「用貪睡模式叫醒自己」的人,寧可每隔五分鐘被鬧鐘吵一次,也不願把鬧鐘設定得更晚。或許在她的習慣裡,這樣才能慢慢從淺眠到清醒。
幾個回合下來,從五點半鬧到五點四十五、五點五十分,鬧鐘聲響起又被拍掉,如此循環。
「她到底是怎麼適應這種吵鬧的……?」
玲音心裡嘆了口氣:有些人就是能在鬧鐘與夢境間自由切換,習慣被吵醒又繼續睡。自己卻完全做不到。
「不行,我完全沒法睡了……。」
她頭痛地想著,加上腰部餘痛仍在,讓她賴床的心情全無,只得悄悄往旁邊看去,發現對方還是緊閉雙眼,彷彿她只要在鬧鐘暫停的這幾分鐘內,多睡一秒是一秒。
算了,先這樣吧,畢竟杏奈昨晚也沒睡好,看她憔悴的神色就知道了。
然而,看著眼前這個不斷拍鬧鐘的「貪睡少女」,玲音終於忍不住,伸手輕輕搖了搖杏奈的肩膀。
「杏奈……」
她低聲喊道,語調雖然盡量溫柔,仍帶著些焦躁。
「妳……要不要乾脆設定六點起來?不用一直被鬧鐘吵醒……還能多睡半小時。」
「唔唔......不行。」杏奈扭扭身子,嘴裡模模糊糊地說,「鬧鐘是為了逼我自己醒來......不然我會直接睡到七點......ZZZ。」
「……啊?」
玲音不甚理解,她聽過有些人對「賴床模式」情有獨鍾,她也不好再多說,只能挨腰躺回原處。
過了不知道多少個五分鐘,洗腦循環總算起了作用,杏奈似乎「被鬧鐘擊潰」了意志力,猛地撐起上半身,用力地搔搔金色長髮,面露一副「老娘總算醒了」的表情。
杏奈總算把鬧鐘關掉,徹底結束這輪地獄般的神曲轟炸,她愣愣地坐在床邊,伸個大懶腰,鬧鐘上顯示的時間恰巧是「5:55」。
「555...... 。」
這數字莫名讓玲音聯想到Faiz Gear的變身代碼,她拿起自己的手機,漫無目的地滑著訊息,看理真或是勇治、甚至是那渣男木村翔也有沒有什麼新的訊息。
結果並沒有什麼新的訊息,最後一條是落在勇治的那通晚安。
「好吧,玲音,要不妳先去刷牙,我再補個兩分鐘……。」
孰知,這時杏奈再度躺了下去,這短短的兩分鐘或許沒什麼太大幫助,對個習慣賴床的人而言,可是相當重大。
「好......好吧,話說流星塾第一堂課是幾點?」
玲音好奇地問,她可不想害杏奈遲到。
「八點......。」杏奈含糊地回答道,「玲音妳呢?大學......還在放寒假吧?」
「喔,是沒錯啦,我想今天應該在房間裡自修,現在身體狀況不好出門,但話說回來,我已經升三年級了,得為實習跟工作做準備。」
「護理系,好辛苦......。」杏奈埋在枕頭中,然後她翻了過來,以貓式姿態拉筋,順便起身。「呼......我真的醒了啦,妳呢?身體好點了沒?」
「剩下腰在痛,其他地方還好,應該再休息個一天就可以正常活動了。」
玲音走到浴室,以梳洗開啟新的一天。
「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住這種樓中樓格局的豪華宿舍,果然不輸員工宿舍呢。」
當她換好衣服,來到一樓的起居空間,杏奈人已經在廚房準備早餐了,雖然她愛賴床,不過盥洗、整理東西速度還是挺快的。
「玲音,我今天打算用昨天買的牛奶跟雞蛋做法式吐司,放學回來再弄檸檬雪酪,妳覺得怎麼樣?」
「Ok呀,妳煮的我都吃。」
玲音微笑著走到餐桌前坐下,一邊滑著手機,一邊看著杏奈陶醉於料理的背影。
其實,說在家自習只是個幌子,玲音怎麼可能乖乖待在家裡?她打算今天跟勇治分頭行動,為了不讓自己負傷的事在勇治面前露餡,她還要去一個不為人知的市集,補充獵魔手槍的彈匣,順便找其他合適的裝備。
幾番戰鬥下來,面對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敵人,魔族滅殺刃已經越來越侷限,所以眼下補充銀彈是最要緊的事。
未造冊的獵人,只能用非常規手段取得來源不明的銀彈,哪怕有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非法。
杏奈作為黑道老大的女兒,或許會對於「擁槍自重」這種事習以為常,希望她不要覺得自己持槍的行為很奇怪,除了要請她跟社區管理員保密,還要避免她哪天心血來潮,跟其他同學大聲嚷嚷「我室友有槍啊!」之類的話。
除此之外,玲音也很好奇,為何先前在天神體育館時,自己能夠使出凝氣成冰的招式,且結雲稱呼那力量為「白夜之力」,聽起來似乎是獨一無二的能力,但在這幾次的戰鬥,包含和北崎的衝突之中,完全使不出這樣的力量,難道說,除了生死交關的危機之下,還得有其他的條件......?
玲音想起自己初次、也是唯一一次使出白夜之力的時候,是因為目睹了勇治正被結雲以毒沼虐待的慘樣,她心中除了被憤怒盈滿,還有亟欲拯救勇治的心意,在這樣的極端情況下,極限才得以被突破,或者說......讓她能夠使用白夜之力的前提,是因為「在乎之人受傷害」?
可是,這種殘酷的條件,她絕對不願意接受。
「或許還有其他方法……」
玲音暗自期望。不可能等著朋友陷入生死危機才能使用這種能力,這根本是違反常理。
若能透過平時的修行或某種訓練,掌握這股神祕能力,才是最佳途徑。
「或許找零叔討論一下......他可能會知道些什麼?」
越是想,大腦就越煩亂,直到杏奈的一發響指嚇醒了她,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一盤冒著輕煙,被水果綴滿的特製法式吐司,閃耀著誘人的金黃色澤與焦糖香氣。
「欸欸,不趁熱吃,冷掉就不好吃了喔。」
杏奈用叉子指了指玲音的盤子,然後又開始吃著自己的那一份,大嚼特嚼,顯然她很滿意自己的廚藝。
玲音朝杏奈微微一笑,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塊法式吐司送進嘴裡,吐司外表看似焦酥,但內裡卻十分濕潤,外脆內軟的口感,恰到好處的肉桂香,已能媲美高級咖啡廳的等級了。
飽餐過後,杏奈回到房間,等她再出來時,身上的睡衣換成了一身純白的連身裙裝,頭上綁著一束單邊馬尾,紮著淺綠色的蝴蝶結,巧妙地遮掩了右側頭髮的缺陷,看上去既可愛又不失優雅。
「這是流星塾的制服?」
「是啊,不過白色很容易弄髒,所以我都是要出門前才換制服的。」
「這樣挺聰明的。」玲音笑著說,「那我今天就待在家裡吧,我會自理午餐,對了,妳什麼時候回來?」
「我下午三點放學,加上一個小時的課後輔導。」只見杏奈掐指一算,「不過我手指頭有舊傷,必須做復健,還要去修一下頭髮,可能不會那麼早回來,如果晚上妳餓了,就先自己吃吧。」
玲音看著杏奈的手指頭並無大礙,也能活動自如,但沒多說什麼。
「……好,妳自己一個人要注意安全,有什麼狀況的話,我會傳訊息給妳。」
確定杏奈的返家時刻後,玲音才能計畫今天的行程,時間很充裕,夠她處理完所有的事。
確定了杏奈下午最早也要四、五點才能回來,玲音這才鬆了口氣。
「說定了,妳乖乖休息別亂跑喔,我去上課了!」
杏奈穿上皮鞋,出門去了。
回到玲音這邊,她稍微清理了一下桌面上殘留的餐盤與餐具,並把桌子擦拭乾淨。
「杏奈挺有生活能力嘛……我高中的時候還在依靠爸媽呢......。」
她一面想著,一面瞄到廚房窗外那片藍空。風和日麗,是個適合外出辦事的好天氣。
不久,她走回餐桌旁,把自己那只喝了一半的牛奶一口飲盡,順手把空杯放進洗碗槽裡,轉而打開手機查看今天的行程。
「先去那市集,然後……再去找零叔商量?」
如果要去找狄綸,前往D&P公司是最容易的捷徑,玲音在手機導航中記下D&P的地址。
出門前,玲音再次檢視自己腰間的傷勢,感覺已好了六、七成,雖然走路還是會隱隱作痛,但至少沒有像昨晚那樣寸步難移。
「穿稍微寬鬆一點,行動起來會方便些。」
她打開衣櫃,翻出一件黑色的連帽外套換上,小腿處繫上一條小型的護膝,稍微固定住肌肉,預防再度拉傷,又戴上帽子與口罩,避免拋頭露面;接著她在腰間纏上戰術腰帶,插上獵魔手槍及魔族滅殺刃的零件,再穿上工裝大衣蓋住。
臨走前,玲音回頭再三檢查客廳與餐桌,她認為應該留點線索,讓杏奈覺得她有乖乖在家。
於是,她在桌上攤開了幾本護理學筆記與教材,還故意放了一支原子筆壓住其中一頁,製造出「剛剛才學習一半」的痕跡,又上傳一段訊息到餐桌上的電子便條:
「稍微出去買個參考書,馬上回來。」
以防萬一杏奈有事提早回來,她還有個不在家的藉口。
玲音靜悄悄地走到門口,確定外面沒有動靜後,換上軍靴,隨即出門。
外頭走廊空無一人,電梯停在樓上某層,顯示「16」,而且正要往下。
「十六樓......不是勇治的樓層嗎?如果碰到勇治就尷尬了,還是走樓梯吧......。」
玲音轉身進入安全通道,平安到達一樓,就在路過接待櫃檯時,她特地避開那塊區域,深怕遇到那位面善心惡的管理員。
幸好,早班執勤的管理員是一位女士,唯有一台監視器正面朝入口方向,緩緩地轉動鏡頭。
玲音不以為意,正大光明地從正門離開。
少女來到一塊空地,這裡看似空空如也,事實上玲音已預先將機車召喚至此處,她拿出一塊水晶,往空中一揮,布塊的一角隨之現影,她迅速拽下魔法布,真紅鐵馬重見天日。
「這幾天委屈你了,都沒帶你去兜風。」
玲音檢查安全帽與側掛包裹均完好無損,放心之餘,小心地坐上她的專屬座駕,感應到主人的魔力,機車儀表板立刻亮起一閃一閃的黃光,並傳來一道沉穩、有如紳士的男性嗓音:
「玲音,好久不見,這幾天怎麼都沒有啟動我?」
「沒辦法。」玲音無奈地說。「不是搭地鐵就是搭別人的專車,所以只能把你暫時藏起來。」
「原來如此,今天要去哪?」
「八海工區的黑市。」玲音有些心虛地回答,「你知道在哪吧?」
「黑市?妳打算把我賣掉嗎?」機車的儀表立刻變成了鮮明的紅色。
「不,只是去補充點物資。」玲音拍拍原本是機車油箱蓋的位置,安撫道。「我怎麼可能把你賣了呢?你可是純血者之王的座駕、我最好的夥伴呢。」
「那就好。」機車儀表再度回到黃色,雖然男聲音調平平,但玲音總能感覺他剛剛有多緊張。「握緊把手,我們即將出發。」
「好,出發。」
當機車往前行駛的那一刻,玲音的心裡湧起了一股熟悉感,以及安全感。
八海工區鄰近郊區貧民窟,是楓都最大的黑市,因十多年前發生嚴重的工廠連環爆炸事件,土壤、水質遭到嚴重化學污染,環境十分惡劣,是政府不想介入的三不管地帶,幽暗的通道、層層交織的地下室,以及早已斷電的生產線廠房,都成了非法交易的溫床。
除了被人類明令禁止的走私貨物、藥品、武器、彈藥、證件......魔族清道夫從死去的魔族獵人身上搜刮的裝備、靈符、純血者的遺骸,古龍的鱗(雖然多半是假貨)、魔導具的零件、泰坦族的碎骨、狼族的皮毛、深潛者的頭髮與鱗片,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
人間的狡猾、貪婪與僥倖,在此展露無遺。
這些,正是玲音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她需要為獵魔手槍補充銀彈,也需要找尋更強力的武器與防護具。
「對付使徒,銀彈無效,得用爆裂彈。」
玲音在腦中記著,準備買一盒爆裂彈匣備用。
騎了約莫半小時,繁華的高樓景觀,漸漸被廢棄工廠的煙囪和鐵皮結構取代,玲音駛過一塊早已鏽蝕的柱子,上面的字跡隱約地寫著「楓都都立八海工區」。
若不是一夕之間無家可歸,玲音也沒想到在楓都的廢工區,竟有黑市座落於此。
破損圍欄、銹蝕的鋼筋堆,與坑坑巴巴的柏油路,組成令人不敢輕易踏足的危險景象,路上看似杳無人煙,唯有內行人才清楚,越過某些建築之後,就會抵達不為人知的廢土樂園。
經過破敗的公車站牌,與雜草叢生的水泥地後,牆壁上佈滿了難辨真假的塗鴉,大多斑駁不清,偶爾還能看見有人把廢鐵焊接成粗糙的雕塑,歪歪斜斜地插在空地中央。
周圍腹地廣大,任何聲響都會被聽得一清二楚,幸好玲音的機車夠安靜。
「玲音,到了之後,妳打算把我停在哪?」
「這附近有條隱密的小巷,盡頭有一扇鐵門,是通往黑市的其中一個入口,我會先找地方把你隱藏,等買好東西出來時再召喚,免得哪個心腸歹毒的傢伙盯上你。」
「那就拜託妳了。」機械奇瓦又鬆了一口氣,「我不想被拆去當研究材料,否則妳母親會很傷心的。」
「呵,當然啦!我沒那麼傻!」
玲音下了車,脫下安全帽,接著拿出魔法布把機車整個罩住,機車頓時無影無蹤。
「呼……」
她輕聲吐息,隨即把安全帽翻轉掛在背包的一側,接著戴上棒球帽、拉好口罩與連帽外套帽沿,將臉龐大半遮住。
自從逃亡到天神地區、與勇治相遇之後,玲音就再也沒來過這裡了,算起已過了四個月有餘。
在科技看似無限發展之下,這裡是被歷史洪流遺忘的殘跡,在這裡生活的,都是已經抹去真正姓名與身分的人。
據說最早黑市的入口在某個破舊廠房的地下室,有支斷裂的煙囪作為路標,近年才演變成以「塗鴉」作為辨識標記。
據她先前的印象,沿著這條散發怪味的巷子往前走,並在畫上骷髏塗鴉的路口左轉,繼續直走到看見一排掛著螢光金屬的牆,那就代表自己走的路是正確的。
玲音依照印象前進,這裡到處都是眼花撩亂的塗鴉藝術,要找到特定的骷髏塗鴉得繃緊神經。
俗話說狡兔有三窟,據說黑市管理者每隔一陣子就會更換地點及暗號,避免被警方或其他勢力摸透。
才數月沒來,這附近的格局已經乾坤大挪移。
大面積的塗鴉層層疊疊,老舊塗鴉早被新的覆蓋,線條混雜在一起,難以分辨,其中還夾雜了各種奇特的符號與暗號,讓人頭昏眼花。
如果不是熟悉這裡的行情與規則,別說找入口,稍有不慎就可能在偏僻角落被當成肥羊宰殺。
往前走幾步,她終於看見一幅相對完整、畫工較細緻的骷髏頭圖案。它的眼窩裡還噴了猩紅的塗料,呈現詭譎的笑意,一條金屬箭頭指著左側巷道的方向。
玲音不假思索,立刻跟著箭頭走。
拐過小巷,又步行了大約兩分鐘,路過兩棟廢棄的廠房及作為篝火使用的汽油桶,牆邊出現了一串掛在繩索上的閃亮金屬物件,乍看像被壓扁的鋁罐或破銅爛鐵,用鐵絲雜亂地串在一起,並刷上成分不明的螢光漆,給人一種荒誕的末世藝術風格。
「來這裡......或許勇治會有源源不絕的創作靈感......唉唷!我在想什麼?」
越過這面裝置藝術牆,黑市的入口就在前方,周圍籬笆上纏滿了通電的鐵絲網,電流的滋滋聲聽起來十分駭人,一不小心觸電就會一命嗚呼。
一扇鏽蝕、上頭有一個小窗的窄門,門邊站著兩名瘦削、以圍巾蒙面的看管,一男一女,穿著貼滿補丁又髒亂的工裝,玲音一靠近,兩人身上臭氣薰得她鼻子發疼,但這仍只是小巫見大巫,在身份階級分明的黑市裡,能洗澡沖掉身上污穢的,往往是那些上級掮客的權利。
「把口罩拿下來。」
玲音拉下口罩,露出潔白乾淨的臉,當看管二人見到她如黃玉般清澈的雙眼,點了點頭,隨即又問:
「身份暗號?」
「浴火的星環於甲烷海墜落、泰坦燃起復仇的星辰之火。」
當玲音回答後,兩位看管原本懶散的模樣旋即正色,並迅速地解開層層上鎖的鐵門,一邊說:
「進去吧,農神的月亮。」
玲音順勢回應,拉回口罩並跨入門內。
當門在她身後「碰」地一聲關上,與世隔絕的氣息與陰暗撲面而來。
一條陡峭的樓梯走道映入眼前,一盞昏黃的燈泡掛在石壁上,忽明忽暗,可能隨時會燒壞。
酸腐與霉味讓人皺起眉頭,伴隨不知從哪裡滲出的化學藥劑氣味,幾欲令人生嘔。
她強忍不適,放輕呼吸往階梯深處走。
階梯上凹凸不平且嚴重生鏽,經不起更多的踩踏,隨時可能塌毀。
小心翼翼地到了底層,又出現了另一扇門,門上安裝著有如保險箱的大圓鎖盤,這是通往黑市的第二道關卡。
「嗨,星妹。」
鐵門上的小窗打開,中間隔著一塊防彈玻璃,一個頭髮半禿的中年男子,露出滿口金牙。
「四個月沒見蹤影,我們還以為妳已經翻船了呢。」
「我還以為你們會說:『怎麼又來了?這種地方還是少來為妙』......呢。」
玲音帶點玩笑地說,微微抬起右手,對方見到她身上的服裝打扮、以及略帶俐落的眼神,略顯一種見到老友的興奮。
短短幾秒後,她聽到門裡傳來「咔啦咔啦」的動靜,門上的圓盤開始轉動,接著鐵門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行的縫隙。
「如果妳是來找賽隆(Cealon)的話,他人在熔爐區十一號擺攤。」
穿著卡其外套的中年男子說。
「謝了,狄拉克(Dirac),可讓我省下了不少去找他的時間。」
玲音抽出一張千元鈔票作為小費,狄拉克一收下,隨即迅速塞進自己的上衣口袋中,並追加一條重要的情報:
「賽隆近來接下了不少大手訂單,手邊存貨吃緊,妳得快點,否則被其他買家捷足先登,妳可就有得等囉。」
玲音沒再多問,只是淡淡點頭。
她把口罩重新拉回原位、帽緣壓低,順著探照燈通道往前走,依據狄拉克的情報,現在的目的是盡快抵達熔爐區,找到賽隆。
但願在她冒著莫大危險來黑市的這趟旅程,不會空手而回。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