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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17】月與海的子守歌 十章 暮(1)(完結倒數5回)

做白日夢的克里斯 | 2024-04-16 17:00:02 | 巴幣 2 | 人氣 37


  優不敢置信地爬起來。
  前一秒他們還面臨生死交關的危機,如今危機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突然消失了。
  一旁的桑古木半信半疑地張望四周,確定再也沒有危險之後,才扶著冬晴慢慢站起來。
  「桑古木……」
  聽見夥伴的呼喚,桑古木拉回游移的視線,沒想到卻給一道影子撲面而來。
  「我們活下來了!」
  「咦?啊、啊啊啊啊──!」
  桑古木被優抱住轉了個大圈圈,臉頰登時害羞得像烙鐵一樣又紅又燙,同時因為背部燒傷被壓住而痛到快哭出來,使他的心情十分複雜。冬晴歪著頭呆站在一邊,瞪圓兩隻琥珀色的眼睛看著他們,好像在揣測這對男女是什麼關係。
  「等、等等等等──」
  「少年,你認真起來還挺帥的嘛──」
  優沒有理會桑古木的懇求,直到手機傳來鈴聲,才像玩膩玩具的孩子一樣把桑古木晾在一旁,桑古木暈眩地跪在地上,眼角不由得滲出委屈的淚光。
  電話的另一端,是他們期待已久的空的聲音。
  「空,謝謝妳!」
  優坦率地表露謝意,接著聽取空的說明,不時點頭發出「嗯」聲應承。
  「是這樣啊……」
  優大致了解來龍去脈,發出嘆息般的感慨。
  溫蒂妮──他們原本稱為小町詩音的少女──是用腦機介面技術將LeMMIH安裝在腦中的改造裘蕾種。艾倫斐德為了發揮LeMMIH的效能,從她出生以來就壓抑她的情感,否定她的自我。
  直到方才,空透過對話的方式喚醒溫蒂妮的自我意識,她在覺醒的瞬間釋放出爆風般的腦波脈衝,使與她有心電連結的人事物皆遭到波及──飄浮在愉園上空的無人機停止運作,和她透過心電聯絡的其他裘蕾種因為承受不了脈衝而昏厥,安裝在玄城中心的無線電塔也失去功能,艾倫斐德設計的死亡遊戲已經不再具有威脅性。
  即使是結合人工智慧的改造裘蕾種,要同時控管這麼多設備依然是巨大的負擔,艾倫斐德未免對她太殘忍了──優不禁感到憤慨,同時猜想,溫蒂妮之所以回應空的請求,想必是因為她的潛意識裡一直希望有人能了解她、幫助她吧。
  優拿著手機,無意識地在廣場上游走,視線偶然注意到一個景象。
  幻象裡的休憩空間在水池中有一條鯨魚造型的船,她一直很好奇鯨魚在現實的原型是什麼。
  現在她看著水池中央,在池心找到一棟江南風格的二樓高古亭。
  雖然瓦片上沒有積雪覆蓋,優依然認得出它,她看了那張照片不下數百次。
  那是空老師和優的父親──田中陽一──合照背景中的那棟房子。
  現在她站立的,就是他們二人當年合照的位置。
  ──就是這裡……
  優的思緒飄遊到三十年前,那個剛下過雪的早晨。
  空老師就是在這裡和陽一留下最後的紀念,在這裡道別。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彼此的地方。
  儘管她沒有親眼目睹他們的別離,光是聽過空老師口述,光是想像起他們一同度過的時光,都讓優心口揪緊,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我替你回到這裡了哦,爸爸。
  父親自她出生以來就失去下落,從不存在於她的記憶中……優成長至今都在思考父親對自己的意義,如今來到父親臨終前最無法忘懷的地方,儘管無法改變失去父親的事實,卻覺得與父親之間多了一層無形的連結。
  像是被寬恕,又像被救贖。
  ──也許,爸爸正在天上看著……
  「──月海呢?」
  桑古木緊張的聲音喚回優的注意力。
  「優,月海到哪去了?」
  優頓時繃緊神經,和桑古木一同在廣場上尋找月海的身影。
  沒有,到處都找不到月海──月海趁他們不注意時離開了。
  這是嚴重的疏忽,他們的「計劃」無論如何都需要月海,更何況她還沒有把最關鍵的消息傳達給月海。
  「空,有看到月海嗎?」
  『是的,透過無人機發現小町小姐正要扶起司空老師的機車,似乎打算去某個地方。』
  那是空老師借給優的機車,機車在抵達愉園前被希芙掀倒,之後一直留在愉園大門前,雖然機車側面受到不小的損傷,但引擎還有發動的可能。不過在這種時候,月海還能去哪裡?
  優很快就想到答案。
  「空,幫我把那台白色卡車開過來,我要去找月海。」
  『小町小姐會去哪裡呢?』
  「她只會去一個地方。」優斷言:「她的朋友……和仇人都在那裡。」


  腦袋像是被鐵鎚重擊。
  他昏迷了多久的時間?他嘗試拼湊記憶,同時扶著昏沉沉的腦袋站起來。
  他的得力助手、他最能幹的女兒──溫蒂妮倒在他的腳邊,尚未回復意識。
  讓溫蒂妮擔任掌管後勤和聯絡彼此的角色,用心電能力連結所有人的大腦,沒想到會面臨這種風險……一旦溫蒂妮的情感產生強烈的波動,腦波脈衝便會反撲到與她連結的大腦中。看來他對溫蒂妮的控制太過自信,沒有把她失控的風險考慮進去。
  不過,人生就是要多點不可預測的要素,不然多無趣呢?
  就如同他與那個少女見面的那天。
  從小到大一路順遂的求學與工作生涯,從來沒有真正點燃他的熱情,表面上他身居公司高位,過著眾人稱羨的富足生活,實際上卻猶如行屍走肉,乏味地一天過著一天──直到少女躺在病床上被送到他面前的一刻,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他從來沒想到,自己能與如此美麗的存在邂逅,更沒想到會獲得任意使用她的權力,猶如美夢成真。
  曾有一位智者說過,命運並非無法改變,而是無法預測之物。
  那麼他與她的相遇,毫無疑問是命運的安排。
  誰說世上沒有神?若沒有神,如此美妙的命運又為何會降臨在我身上?
  身在這神聖的庇護所,他不禁生起如此超然的想法。
  該離開了嗎?不,沒有必要。何況沒有溫蒂妮,他也無法安然離開這座城市。
  只要待在這裡,她遲早都會來找他。
  作為再會的地點,沒有地方比這裡更適合。
  「──艾倫斐德。」
  啊──她冰冷的聲音總是能挑起他的欲火,讓他飢渴不已。
  他不需回頭也知道,那個不老不死的少女,那至美的存在──現在就在他的背後。


  黑衣女子握緊手上的刀。
  求生刀的刀刃缺損,但刀尖依然完好,要刺進眼前之人的胸口,不需要太大的力氣。
  她沒有下手殺傷諾姆,是因為她無法打從心底怨恨那個小女孩,但對於眼前的男人,她心中的憤怒與仇恨就像在地底翻湧的岩漿,永遠不會有冷卻的一天。
  月海走進教堂,走向一身白衣的男人。
  艾倫斐德注意到她,轉身迎接她的到來。
  「我就知道妳會來,我親愛的夥伴。」
  艾倫斐德浮誇地張開雙手,彷彿在嘲諷宗教的神聖符號。
  他的腳邊躺著失去意識的溫蒂妮,身後倒著對月海意義非凡的少女。
  真緒──的遺體──依然在那裡。
  瞥見真緒沉寂的臉龐、失去光輝的雙眼,月海把刀握得更緊。
  「真是一場熱鬧的宴會,妳說是不是?」
  「你輸了,艾倫斐德。」
  「我輸了?」艾倫斐德爆出笑聲,「妳還是不懂,我的夥伴,經歷了這麼多,妳真的認為我還有勝負的概念嗎?生命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我已經從這場宴會得到所有的樂趣,就算下一秒死在妳手裡,我也毫無遺憾。」
  艾倫斐德顯然猜到月海的意圖,而月海也不想再聽他的污言穢語。
  黑色身影衝了出去──朝白衣男子揮出拳頭。
  拳頭的衝勢剛猛迅裂,完全超出艾倫斐德的反應速度,不偏不倚命中他俊美的臉孔,擊倒他纖瘦的身體,使他在地上摔出紮實的聲響,聲響在空虛的教堂中迴盪,月海沒有罷手,也不可能就此罷手,八年來被囚禁、被切割、被剖開、被刺穿被下毒被壓碎被火燒──艾倫斐德施加於她的所有痛苦與屈辱,她恨不得十倍百倍奉還到他身上,她把腳高高抬起,對準艾倫斐德修長的腿踩下去,腿骨應聲折斷,即便嬉皮笑臉的艾倫斐德也發出淒厲的慘叫,但叫聲很快轉變為扭曲的笑聲,笑聲就像在嘲笑月海的報復,不過是小孩子鬧脾氣的幼稚之舉。
  「你做了什麼改造?」月海的雙眼閃過冷酷的鋒芒,故作平淡的語氣宛如洶湧的暗潮,「抑制痛覺?提升自癒力?還是你也注射了裘蕾病毒?像你這種玩弄生命的瘋子,不可能沒在自己身上做實驗。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就慢慢來試試,要殺你到什麼程度才會死──」
  月海握住艾倫斐德的右手食指,朝不可能活動的角度彎折,然後是中指、無名指、小指……每折斷一隻手指,就讓艾倫斐德發出痛苦的叫聲,但每一次叫聲都會變回笑聲,月海忍無可忍,一腳踩住艾倫斐德的肘關節,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臂整個扭斷──叫聲再一次響遍教堂,卻依然得到同樣的結果。
  艾倫斐德有正常的痛覺,傷勢也沒有復原的跡象,但月海對他造成的傷害卻像投入池塘的小石頭,無法對他的精神掀起波瀾。縱使艾倫斐德痛得滿頭大汗,喊到聲音乾啞,甚至嘴角流出唾沫,依然沒有停止令人發毛的笑聲。
  「妳沒有辦法擊垮我──」艾倫斐德顛狂地笑著,「我已經超越一切──」
  艾倫斐德的笑聲讓月海愈加惱火,她跨坐在艾倫斐德穿著昂貴西裝的胸前,對他英挺的鼻樑揮下數拳,再用染血的手抓住他那頭打理精美的捲髮,將他聰明絕頂的腦袋不停往地上撞,艾倫斐德的眼神因為撞擊而恍惚迷茫,嘴角卻依然勾起小丑般的詭異微笑,那張笑臉就像在挑釁月海,就像在嘲諷她──她終究還是那個天真的十二歲女孩,永遠不可能跨越道德的底線。
  她早就該殺死他。
  如果她在逃出研究所前就殺死艾倫斐德,如果她在漫長的八年間就找到機會扭斷他的脖子,那麼真緒、老闆、武……她重視的人現在都還能活在世上。不論艾倫斐德是拉比利的天才科學家還是世人眼中的救世主,不論殺死他會付出多大的代價,對她而言一切都已無所謂。她註定是永遠的逃亡者,一個回不了家的人,就算因此背負謀殺的罪名,因此被全世界追緝,也不會讓她失去更多。
  月海掐住艾倫斐德的脖子,再次強迫自己逼近「界線」。
  「為什麼……?」
  混雜著仇恨與悲傷,月海從咬緊的牙齒吐出藏在心底的疑問。
  「為什麼偏偏是我……?我只是……想過平靜的生活……」
  為什麼艾倫斐德不放過我?為什麼我會感染裘蕾病毒?十二歲那年的車禍割裂了她的人生,讓她從自由的女孩淪為艾倫斐德的禁臠,這些年來她問過無數次為什麼,卻沒有人可以告訴她答案,她多麼希望可以在坎坷命途的終點找到一個解釋,告訴她一切並非單純的噩運,而是有更具體的因素在作弄,那麼她經歷過的所有苦難就可以被理解、可以被克服,若非如此,她的生命就只是無序現實中的一樁荒謬偶然,無法理解,亦無從改變。
  艾倫斐德聽見她的質問,儘管難以呼吸,笑臉依然像蛇一樣咧開。
  「誰教妳……這麼美呢……?」
  邪佞的笑臉坦然回答,好像這輕浮敷衍的理由,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答案。
  他的答案粉碎了月海的最後一絲希望。
  繼續追問也沒有意義,正如她的生命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意義。
  她的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殺死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害的!」
  月海痛苦地低喊,淚水隨漲滿的感情湧出雙眼。
  無法擺脫殘酷現實的她,只能把無處宣洩的情感加諸在艾倫斐德身上。
  在研究所被反覆玩弄的八年、逃出研究所後四處躲藏的十年……十八年來,她都活在艾倫斐德的陰影下,日日夜夜與身心的創傷對抗,在飢餓與貧窮、在敵人的追捕之間茍且偷生,任何詞彙都無法描述她的感受。她多麼希望痛苦會有終結的一天,多麼希望有一天能為一切劃下句點,如今機會就在她的手中。
  「你去……死吧……!」
  刀尖對準艾倫斐德的胸膛。
  只要一個動作,就能讓艾倫斐德永遠斷氣。
  「死在妳手裡……是我的榮幸……」
  艾倫斐德幾乎無法呼吸,卻依然笑著說出這句話。
  這一瞬間,月海覺悟到她永遠不可能贏他。
  就算對這個男人施加再多的暴力、再大的痛苦,他都不會感到恐懼,亦不可能因此屈服,他的精神面已經異於常人,遠遠超乎理智能定義的領域,世上沒有東西能動搖他的意志,就算打斷他所有骨頭,剝去他的皮膚,挖出他的內臟,拔掉他的舌頭,恐怕也無法停止他的笑聲。
  刀尖抖動,淚水滴落。
  月海絕望了。
  她幾乎被激情蒙蔽的理智告訴自己,就算殺死艾倫斐德,拉比利也會很快就找到替代他的人,接手追捕她的任務,而她無法保證繼任者會否比艾倫斐德更積極、更陰險。如果連殺死艾倫斐德都無法終結她的痛苦,那麼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獲得自由的生命?
  顫抖的手終於握不住刀。
  刀掉落在地上。
  她含著滿臉淚水,雙手掐住艾倫斐德的脖子,力道卻顯得徬徨無助。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就算殺死艾倫斐德,就算把他千刀萬剮,她失去的時光也不會回來,摯愛的人們也不會重生,她得到的只會是一時的痛快、無盡的空虛、殺人的罪名,還有更艱困絕望的未來。
  遠在日本的孩子們,會希望她成為殺人兇手嗎?她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可是除了殺死這個人,她已經沒有對抗命運的辦法。
  她的雙手收緊、再收緊,艾倫斐德的臉逐漸漲紅,碧綠色的雙眼幾乎爆出眼眶、舌頭外吐的嘴巴再也發不出笑聲。
  只要再幾秒、再幾秒鐘……她就可以永遠消滅這個惡魔。
  她不自覺閉上眼睛,不想再看艾倫斐德醜陋的嘴臉。
  直到艾倫斐德的氣音中斷,宣告他的死亡,同時宣判她終於親手犯下……
  「他不值得妳這麼做。」
  突如其來的話聲讓月海鬆開雙手。
  月海從沒聽過這個人的聲音。
  她循聲轉頭,發現說話的人,是直到剛剛都昏迷不醒的眼鏡少女──溫蒂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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