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吟絮拉著燕子京的手，身旁還跟著吟歌，她一面笑著一面帶著兩人出了大風堂那扇破舊的木門。但一來到小貨行巷外洛吟絮就狠狠甩開燕子京的手，板著臉逕自往前走，總算洛吟絮還顧念著吟歌走不快，沒再加快腳步，燕子京見狀也只好自己快步跟上。
「阿絮妳等等我。」燕子京抹著額上汗珠：「現在怕是子時了，等我雇輛馬車載妳們回小甜水巷。」
「不勞六少費心，」她冷哼：「我們自己回去。」
「阿絮妳別說賭氣話，就算妳想自己走回小甜水巷也得顧慮吟歌啊，我看妳也已經很累了，還是等我雇車吧。」
「是誰害我這麼累的你倒是說來聽聽啊！」洛吟絮陡然瞪向他：「我問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回你燕家大宅？」
「因為我很擔心妳，」燕子京的眼神溫暖真摯：「讓妳自己一個人去闖怎麼行，我就算真的聽妳話，回到家裡一樣會擔心得睡不著覺的。」
吟歌在一旁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了。
洛吟絮目光掃向她冷問：「妳笑什麼？」
「沒有，沒敢笑。」吟歌看她臉色不善連忙別過頭去，兩個肩膀卻抑制不住地劇烈震顫著。
洛吟絮氣得不再睬她，又把砲口對向燕子京：「我明明都說了你敢歪纏我就從此不理你，結果你一路跟到大風堂，還和汪瘋子對上了，還自報家門，還接受他的條件，你知不知道危險啊？我的話你一句都不聽，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從此不理你只是和你說笑？」
燕子京聽她這麼說真心慌了，立刻低頭服軟：「阿絮妳別生氣，別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錯了，下次再不敢了。」
「我看你下次還敢，」洛吟絮冷笑：「連扒手窩都敢大搖大擺闖進去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可是先闖進去的人是妳……」
「你想害我更生氣就繼續說。」
燕子京不敢再多講了，只能眼神委屈無辜地看著洛吟絮，活像隻就要被丟棄的小狗崽。
吟歌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仗義執言：「絮姐別再罵了，妳看六少這樣多可憐，說起來他也是擔心妳啊，再說六少最後不也靠他自己的本事把這事解決了麼？」
「哼。」
「六少都已經向妳道歉了，如果妳還要一直生他的氣，那歪纏的人不是六少而是妳。」吟歌振振有詞，又低聲道：「絮姐，行了。」
洛吟絮望向他，冷冷問：「真的知道錯了？」
「真的知錯了，」他保証：「以後我一定不做危險的事，不讓妳擔心。」
誰擔心了？
洛吟絮本想挖苦他兩句，這話卻又不知為何說不出口，最後只悶聲道：「那就走吧。」
吟歌看她面色稍霽也鬆了口氣：「我們都快出小貨行巷了，前面馬行街還熱鬧著呢，一定還雇得到馬車。我可真是累了，絮姐，我們聽六少的，雇車回去吧。」
來到馬行街，輕易找到了車馬行，雇好車夫講定價錢，三人坐進車裡，馬車一路顛簸慢行往小甜水巷前進。
吟歌是真睏了，上車不久就把頭靠在洛吟絮右肩上沉沉睡去，洛吟絮看向自己左邊，燕子京還醒著，但也半閤著眼。
「你累啦？」
「有一點，平時沒那麼晚睡的。」他揉揉眼睛又笑：「我家裡這時間還醒著到處晃的大概只有二娘養的那隻貓和四哥五哥了。」
「誰叫你要跟著我們在街上亂晃？」她笑著臭他：「下次你就知道了吧，該回家睡覺的時間就要聽話好好回家睡覺。」
燕子京只是笑笑不說話，他心裡很清楚如果再有下次自己還是會怎麼做。
「今天你在大風堂露的那一手實在很絕，我們幾個都看呆了。」
「只是運氣好。」
「怎可能是運氣？」洛吟絮滿臉寫著不相信：「你真沒學過？」
「真沒學過，」他看著她臉上表情不禁失笑：「這種事我能找誰教啊？」
「但你的手法很熟練，動作、力道、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這可不是看人家試做幾次就能上手的。」
「可是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喔。」他看向洛吟絮：「因為我的眼睛很特別。」
她也覺得他的眼睛很特別，明亮清朗，眼神很溫柔、很乾淨，特別……好看。
洛吟絮莫名紅了耳朵，她當然知道他所說的特別絕不會是自己正在想的那些。遂問：「特別？」
「嗯，只要是這雙眼睛看過的東西我就都能記得住，」他道：「從小就是這樣。」
洛吟絮有些茫然，她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感覺。
「你家裡的人都這樣麼？」
「好像只有我，我打小以為人人都和我一樣，後來才知道不是。」他又道：「這事我也沒和別人說過，連我爹都不曉得。」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告訴妳。」他又半閤上眼：「而且只要我專心看過的東西，學起來就是很快，很容易上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說不定你的手也很特別吧。」洛吟絮說著自己也笑了：「你有這本事不去讀書科考真是可惜了，再厚的書你都記得住。」
「真的記得住，我家小弟每天都在認真苦讀準備解試，他的書我都翻過也都記住了，隨便提一句考我我都能接得出下一句。不過我覺得當官不能只是會讀書，我的性子或許還是適合待在香藥舖裡吧。」
洛吟絮總算明白了，怪不得他只看過一次牡丹棚外的木牌就能把她和吟歌的演出時間都記下來，在大風堂也一定是同樣的道理。
「既然你看一次就能記得住，那方才為什麼要他們試做三次給你看？」
「因為眼睛記得住手也不一定做得到啊，我得很專心、很專心看仔細才行。」
他的眼皮更下垂，好像都快撐不住了：「我讓馮勝先做是因為他是那三個人之中功力最弱的，他一定會挑最容易得手的東西來下手，等他做完我再找田衡同樣做兩次給我看，只要學會田衡的手法用在那八個最容易得手的物件上，勝算就能更大。」
原來如此，洛吟絮也不禁佩服他心思縝密。
「不過我還是很害怕的，汪兄說如果我輸了就再也不能出現在妳面前……」
「你也不一定要聽他的啊，」洛吟絮嗤之以鼻：「反正你也不是很聽我的。」
「我很怕啊，所以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
洛吟絮忽地感覺左肩一重，燕子京頭已經歪在她左肩上睡著了，右肩一個吟歌左肩一個燕六少，洛吟絮此刻真有點哭笑不得，她看向左肩的六少，他閉著雙眼呼吸均勻睡得正甜，睫毛還微微顫動著，看起來煞是可愛，洛吟絮不覺笑了，直到她突然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開始數他的睫毛時才意識到事態似乎有些不妙。
幸好馬車終於停在小甜水巷的小弄入口，洛吟絮自己抱下吟歌，又許了車夫十錢讓車夫幫忙把六少也扛進屋裡，車夫把人安頓在大廳一張靠椅上拿了十錢就走了。洛吟絮把吟歌抱入臥房，又走進大廳左看右瞧，總覺得讓六少就這麼坐在靠椅上打盹不妥。
想了想，她返回內室拖出一張長榻，在榻上舖好薄被後抱起六少將他安置在長榻上。
一切都很順利，洛吟絮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安排，只是方才抱起燕六少上榻時總感覺他腰間有個什麼又硬又堅實的東西，硌得自己肚子生疼。
她目光移向他腰間垂墜在榻邊的金絲如意雲紋香囊，伸手撈起香囊立刻感覺到裡頭微微的重量。隔著香囊她摸索出一個荔枝核大小的形狀後又突然紅了耳朵，不用打開她也知道裡頭是什麼東西了。
那是自己半個月前送給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