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Holiness and Purity (4)
快兩個小時的車程，不擅坐公車的我連坐在平地行走的車輛也難以適應。甫下車就頭暈目眩，要不停灌水和俯身扶著欄杆喘氣才能回過氣來。
在任何國家城市，我都很抗拒坐公車。受不了過長的行駛時間，顛簸的道路、等待信號燈的時間、汽油的臭味和引擎的噪音。我以為二零四三年的交通工具會有大革新，像是瞬間移動到目的地，至少能舒服一點也好，可惜在偏遠地區，這種落後的公車依然是主流。
「你要休息到什麼時候？」聖潔香提著我的行裝，我差點漏在車上。「晚一秒到旅館就少了一秒可以享受的時間了。」
「你要顧及我的年紀啊……」
「對不起喔，我以為你和小乙一樣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現在要倚老賣老了？」聖潔香將我的背包背在前面，俐落地拖著行李箱往前走了。
「我這幾個月的健康變得很差，你也知道的……吃不好睡不好，還要擔心很多事。」我小跑步追上聖潔香。
「我們擔心的事比你的更多，你只擔心我們會否離開你，滿足不了你的野獸慾望，有夠自私。」
聖潔香每句話都是魔術師的小刀，迅速劃過我的皮肉，當我回神仔細咀嚼她的話中含義後，就是傷口撕裂，血流成河的田地了。
「至少把背包還給我吧。」隨行的女伴運送所有物品，會令我承受看渣男的眼光。
「不了，你只會拖慢我們的進度。」
我已經很久沒有到郊外旅行，因為討厭蟲子和不方便的交通，最近幾次旅行都是以城市為目的地。我也失去探索新事物的興趣，明明以前是多麼渴望出外旅行。現在一到達住宿的場所就想倒頭大睡，不然就是想和瑤及玲奈一直躲在房間內享受私密時光。
「我不想再走了……我很辛苦……」在這種酷熱天氣下走路簡直要我的命，汗珠我的背脊和胸口流個不停，不換衣服聖潔香又會說我是臭男人。
倒是穿女性的衣服不會有因為汗流浹背而使衣服變臭的問題。
「好吧，那我自己去。」
「欸不要！你要丟下爸爸嗎！」
「你當初可以不過來啊，吃不了苦還想接觸我？」
現在我說什麼也不能挽回聖潔香對我的崩壞印象，這不是須臾間就能化解的難題。強行逼迫聖潔香重新接受我只會令我變成我鄙視的前家人，我決不能使聖潔香她們覺得我是辦不到她們的要求才來硬的。
在這段上坡路，我只好加快腳步跟上她。她的腿很長，身材比例是三位女兒中最好，沒有乙女子高，但站起來的身形讓她看上去極其高挑。
運動能力一般，但步伐和以前的我一樣快，她將來一定會走到更遠的地方，看見更遼闊的世界。
「這間？」
「嗯。」
這根本不是溫泉旅館吧，是一條渡假村。四下沒有任何其他結構，只有一座頗高的旅館及一些小亭子豎立在此地。這兒不是什麼方便的地區，富商理應不會盯上這兒去投資。
就是因為清幽偏遠，這家看上去是渡假村，實質只是普通卻豪華的溫泉旅館，主體的旅館建築在背對小山丘、左右是草原、面向海灘的環境不僅不喧賓奪主，更融入了周遭的美景，成為上越郊區一處逃避現實的寶地。
充滿現代設計的外牆與大樓和在屋頂上形似古代房屋屋簷的傳統裝飾沒有半點不協調的氛圍，全因悅眼的深淺棕色恰當地填滿了外牆，從外看窗戶泛著水藍的色調。這棟旅館擁有低調卻充滿氣派的格調，裏頭的裝潢定是富麗堂皇，不受自然環境的束縛，在有限的空間內將奢華美學極致發揮。
「早知道帶玲奈來的，她很喜歡這種風格。」
越過棕色的鳥居，它象徵我們進入一處分隔現世的秘境。在旅館外及在旅館範圍內看上越市的山景是兩種體驗，近處有模擬傳統日式庭園與小橋的陳設，是仿製但毫無人工的痕跡，遠處的山巒高低起伏，層次分明，青翠蔥鬱。
難怪這旅館名為「識真招手亭」，明知是真假結合的景象，它一招手就成功引誘我們進去了。也是的，在這種荒山野嶺，還有誰是為了其他目的來到此地？
「這兒很像京都啊……」上一次去京都已經是聖潔香小學畢業了，當時我們不懂各種傳統禮儀，在用餐和泡湯時擺了不少烏龍。
「比起京都，我更喜歡冷門的世外桃源，去大家都知道的地方沒有意思。」
剛踏進旅館大門，我還以為是東京的豪華飯店，左右兩排分別列隊著身穿和服的男女服務員。我和聖潔香此刻是何其尊貴的賓客，堪比華族政要。不過我們沾玲奈的光，也算是貴族的旁支。
「歡迎光臨本旅館，兩位賓客！」兩排服務員如波浪般從前到後九十度鞠躬，然後又在我們通過他們後波浪式般回復筆直的站姿。
「請問兩位是已經預約了嗎？」一位穿著黑色正裝的紅髮女子從前台走過來接待我們。
「啊……嗯……我們有住宿券。」
「原來如此，請跟我過來辦理登記手續。」
我注意到她的名牌上的職銜寫著「總經理」，職階那麼高的職員來招呼我們，我實在嚇了一跳。
她很眼熟，我沒有見過她，「蜆 憐歌」這個名字令我想起以前認識的一個人。蜆總經理留著的一頭紅色凌亂自然捲髮很鮮豔，總和我記憶中的某個人對上輪廓。
但我不想再想起他了，貞守華對傷害的反彈如此大也跟他有關。
我們在登記簿上寫了虛構的名字，反正又不需要證件來證明。這下越來越有不倫旅行的feel了，瞞著正在嘗試修好關係的妻子，和她最寵愛的女兒到鮮為人知的飯店發展扭曲的關係，只是幻想也興奮不已。
「你幹嘛寫假名？『向井 美咲』很像四十年前的的女生名字。」
「越普通越好，我不想被熟人認出。而且你寫的更老吧？」
要我取普通的名字實在很困難，三位女兒的名字都是我賦予的，瑤的文學造詣沒我高，而且我覺得人的名字要特別才能配合高遠的成就。
我寫的化名是「星村 英樹」，很有昭和五十年代左右的風格。我們距離一九七零年已經有七十三年的時間了，沒想到活著活著，居然已經那麼接近二零七零年。
「那我是比你早二十年出生嘛。」然而二十世紀以前的歌曲我很少聽。
「爸爸。」聖潔香停住腳步，站在金色與白色燈光相互交織與揮灑花紋地板的大堂中間。「剛才那位女經理你也有意思？」
原來她的疑心病又發作了。
「沒……我覺得她很憔悴，只是令我想起以前認識的某個人。」那位女子的黑眼圈比瑤的更黑更濃，臉龐也很瘦削，像是處於大病剛癒的狀態。
我不喜歡不健康的女性，照顧起來很累，就和以前酗酒的瑤一樣，擔心壞習慣會奪走她的性命。
「你最好不要再做令我們誤會的事，法律制裁不了你，但我們會令你受到該有的懲罰。」
「久等了，請跟我過來。」蜆經理的腳步很不穩健紮實，比我跟弱不禁風。「我現在帶您們到所屬的房間。」
在升降機裏，聖潔香不時看著我和蜆經理，她和我交換的眼神在訴說我和經理長得很像。
的確，我和她的眼神都染上沒精打采的死人氣息，垂下來的同時還抹了濃厚的熊貓眼。還有一頭翹起來的短髮，令她看上去是我的姊姊。
飯店高十層，只要在頂層的陽台觀賞就能將飯店範圍的人造景和自然風光一併納入眼底。
「我們最大的房間只有和室，請見諒。」雖然身穿西式正裝，蜆經理和傳統日式接待員一樣雙膝跪地撥開房門。
從踏入這兒就覺得這旅館和以前去過的溫泉旅館截然不同，曾住宿的旅館都是古樸昏暗，不然是新穎光亮，這家名為「識真招手亭」的氣派旅館在傳統的風格中突圍，和煦的黃色燈光照射各種在飯店才看到的陳設，使它們穿越到深山的旅館仍能和典雅的配件相得益彰。
偌大的和室，四處都能看到和洋折衷的格調，在房中轉一圈已經不覺得身處在二十一世紀四十年代而是百多年前的大正時代。
「對面就是日本海了。」蜆經理敞開紙門，我們與平靜的碧波海面對視著。「前方朦朧的輪廓就是佐渡島。」
以前的我覺得被困在一座荒涼島上是一件羞恥的事。在荒蕪落後的對馬島長大，沒有見識過東京的繁華景象，就極力要逃離那個鬼地方。現在也是對無處可逃的小島城鎮感到反感，只是老了後驚覺自己只是想要不斷刷新自己的體驗，不想長久地在一個地方麻木心智。
和乙女子的「私奔」，就是我被家庭的壓力壓垮的結果。
「到了黃昏後，這兒的海景會被橘黃色和紫藍色交替照耀，兩位可以坐在沙發上邊品酒邊觀賞。」
雖說這間是和室，還是有相當西式的家具，例如兩張單人床、正對著陽台的花紋沙發及小几，不至於要持續跪著。我早就忘了跪坐的正確方式，這十幾年都過著西化的生活，回到玲奈的傳統房子很難習慣。
「我想知道有沒有獨立浴室？」聖潔香問。
我們都很注重隱私，和陌生人坦誠相對會很尷尬，尤其身在不裸體泡湯仍是沒有禮貌的表現的文化風氣下，獨自洗澡的空間是選擇旅館的首要條件。
我已經十一年沒有和聖潔香洗澡了，之前又被她看到我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與影片。別說身體了，只看到樣子她也覺得我泡過的洗澡水是髒的。
「這兒有私人的露天風呂。」
經理領我們到毗鄰睡房的浴室，穿過更衣間後就是備了室內檜木製浴缸與能眺望庭園和海景另一端的田園的廣闊浴室。除了能靠在浴池邊，小酌幾杯享受絕佳天色，亦能選擇躲在隱私度較高的室內浴缸中沉思反省。
「這邊有三溫暖室，可以在洗完澡後使用。」浴室後方也有一間房，裏頭是我從未體驗過的三溫暖設備。
我一直認為流太多汗是壞事，黏稠稠的很不舒服，除非是生病時，流汗就比較容易康復。
「如果鎖上門，外頭可以打開嗎？」聖潔香很擔心我會在她洗澡時衝進去侵犯她。
「很抱歉，因為這是家庭房間，浴室的門不能上鎖。」
「切……」聖潔香怒睥我。「算了，那我們可以看睡房嗎？」
這和洋室大得超乎我們想像，有客廳旁的兩張加大單人床，也有相對狹隘的寢室內緊貼的布團。依照目前的情況，聖潔香多半會選擇單人床，更甚分開房間睡。
「參觀就到此為止，這旅館還有很多服務，像理髮和按摩，歡迎兩位使用。那麼，我不打擾兩位享受的時間了。」
粗略地逛畢內有乾坤的旅館房間，差點迷失在時空的交錯點後，我和聖潔香方得知我們是二人共處一室。抽獎券上明確地寫著我們是能獲得此等房間，這兒的定位既不是情侶房間，也不是商務房間，說是給家庭是最恰當。
父母睡在西式的床，孩子在鋪墊了布團的房間裏打滾。
我們只有兩個人，聖潔香一定極力和我保持距離。
「那……我們現在做什麼？」我問她。
「我們去了那麼多次溫泉旅館你很清楚要怎麼辦。」
「但只和你是第一次，而且之前都是你媽媽打點……」
「你真的越老越沒用，你只是享受感官的刺激，沒有想到如何應對不同情況。」
也許我根本沒有任何變化，一直都是瑤監督我的行為才振作起來。她的心力耗光後，便放任我不管，直至我終於闖禍。
「不如我們先去吃午餐？現在都一點了。」
「我想先整理衣服。」
聖潔香在袋子裏抽出所有衣物，當中包括綠色比基尼，這附近有海水浴場，她準是打算穿著它在沙灘上秀自己的美貌和身材。這種金髮美女走到哪兒也會受歡迎，以前我也渴望娶一位外國人，不過許多西方人在學生年代早就有過戀愛經驗，甚至把第一次給了不知道誰，這是我不能接受的。
所以我定了一條規矩——三位女兒只能把童貞獻給結婚對象。
那麼表示我要和乙女子結婚？這不是我的意願，是她衝動和我的縱容下引發的惡果。
「這泳裝不是我要穿給你看的，我不想穿著不適合的衣服玩水，我記得這旅館也有游泳池。」
「我又沒有……」
「閉嘴，色鬼。」
小學時三姊妹要上游泳課，她們不懂如何穿死庫水。當時瑤和玲奈不在家，我就只能借穿瑤的死庫水，並教導女兒更換它的方法。
我真的只是為了教她們才親身示範和幫助她們，並沒有任何不良意圖。外遇乙女子的事件爆發後，聖潔香就一直用我是戀童癖的謠言攻擊我。
我根本不是蘿莉控，我很討厭小孩類型的。
「媽媽的電話。」
「你不聽嗎？」
「我想她還是想你多於想我。」
如果想我又怎會撥打聖潔香的號碼呢？
『瑤，你想說什麼？』
『為什麼不是聖潔香接聽？你將她怎麼了！？蛤？』她的嗓門震耳欲聾，以前她說話都沒那麼大聲的。
『聖潔香說你想我，要我跟你說話……』
『我現在和你沒什麼好說的，讓聖潔香聽吧。』
『我真的沒有對聖潔香做啥，我們剛看完旅館房間，這兒和我們去過的很不一樣。』
『我又沒跟去不知道你那邊怎樣。』
『我們下次可以一起來，只和你也行。』
『我現在想起你的臉也覺得噁心，只把你當作玩具是正確的做法。』現在瑤還是拒絕和我同床睡，就算做見不得人的事，她也是維持厭惡的表情。
『我……』
『給聖潔香聽。』
她哪裡關心我了？直到現在也是滿嘴奚落我措詞，看到我和看到蒼蠅無異。我有時會想不開，怨恨瑤她們食古不化，我和成年的女兒建立開放的關係哪裡錯了？長此下去我的獸性會爆發，做出無可逆轉的舉止。
其實我和乙女子的關係真的充滿問題，但我們已經做了不會被原諒的事，已經處於停止比繼續更難堪的階段。恐怕到我入土為安的那一天，她們也拒絕認同我和乙女子。
「嗯，媽媽……那個人……」聖潔香關上和式睡房的紙門和瑤交談。
我說過我們一家人沒有任何秘密，如今卻變成只有猜忌和隔閡的狀態。
「你幹嘛這樣？」她終於聊完，我一直抱膝坐在朝向陽台墊子上。
「我很累……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我很神經質，以前讀書時被霸凌和過分追求成績，養成我現在做什麼事都是急性子和很容易心累。
我已經沒有人可以陪我分擔壓力了。
「我們是大人了，我和小貞總有一天要獨立，媽媽和玲奈又在交往，你就抱著小乙討拍吧。我看破你的伎倆了，你就是綠茶。」
「……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我突然又不想說了，現在很不爽。」
「你和我一樣，心情的波動很大。」醫生診斷是躁鬱症，心情好時可以像佛祖般慈悲，憤怒時會掀起吞滅世間萬物的滔天巨浪。「我說過我不會再刺激你的。」
「現在是你本人就是刺激的根源。」聖潔香將藍色的無袖連衣裙拋給我。「現在我想吃自助餐，所以給我換上西式的衣服。」
我的肌肉線條可以說是沒有，和纖瘦的女性一樣，四肢平滑如同竹竿。我覺得比起有線條的瘦，修長的骨感還比較符合我的形象，穿貼身的女裝也不會令我看上去是一位人妖。
果然還是女裝適合我，和瑤在一起後，我終於能做最真實的自己，不需要再掩飾，戴上面具，鬱鬱寡歡地度日子。加上我不乏保養，我在外表和舉止都貼近一位真實的女性了。
不過我沒打算變性，我的性別認同仍是男性，但剛強的形象就不適合我，也會使我背負不必要的壓力。
我只是和瑤互換了職責與身份，並沒有令家庭的成分失衡。
聖潔香的縮圖：
我 (41)：(很熱......爲什麼不搭坐計程車？)
大心池 聖潔香 (21)：做正事沒體力，但玩的時候有無限精力呢。
聖潔香：你在說三小？什麼叫作泡湯不是洗澡？又在爲自己的變態行爲找藉口了。
似曾相識的總經理：兩位請跟我過來。(這兩個人很奇怪，一看就會搞事的。)
大心池 瑤 (43)：你說那個人將這次旅行當成不倫旅行？那你也不需要保留了。
我：(換了衣服才發現忘了穿內衣，被聖潔香知道又會......)
聖潔香：很噁心誒你，動不動就看着我脖子以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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