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116.屍替道人的去向
改期於今晚舉行的驅邪法會已剩不到五個小時就要展開，眼下破解應對《屍替魂解》之法正於周家廟壇完成內文分析與道佛術法整合，進入最後擬策階段；由施茗學警官領軍的證物回收團隊及擔任法醫的陳醫師，此刻亦對能夠直擊林庚呈的證物奔波分析；同時玄虛法師正面對上「人魈」林庚呈，彼此進行靈魂和記憶痛處的交鋒。
而早前，則有另一人方結束仕途考量與職責義務的思考拉扯。
同時，此人亦牽連勢力早深入產官學至相鄰大陸，自多年前便與本事件核心人物種下因緣的宗教組織。
場景轉到此時此刻的對岸廈門。
一座位於山區深處，緊依後方巨大岩塊，格局方正、外觀蠟黃簡陋，如同融入山林，平時鮮少有人進出的二層樓獨棟民宅。
這座無論位置建製都格外奇特的民宅門窗緊閉，實則內部早聚集十多名身穿黑色大褂與道服的信眾，其中與其他人身著不同深藍色道袍的一男一女站在最前方，確認民宅連通岩塊通往地下的密碼鎖大門無異常後退至兩旁，讓看守人上前輸入密碼；宛如銀行金庫的厚重黑墨色澤金屬門應聲而開，一半的人留在宅中看守，一群人魚貫入內。
領頭的一男一女，男性皮膚泛黑、身材高挑消瘦，五官深邃、面蓄白鬍，年過古稀；女性看起來年紀相近，盤於後腦杓的髮髻下是灰白色乾枯秀髮，然實際年齡已是不可估算超脫俗世認知的可怕年歲，在此宗教組織中，被底下幹部與信眾稱為「白姑仙大人」。
地下通道是以巨岩底下本就存在的天然墓穴再深挖建造而成，深度約為三層樓左右，兩旁牆壁舖有精美的花崗岩，一行人的目的地即底下的宮廟私壇。
沒錯，是一座蓋在地底下的宮廟建築，也正因其未公開，又僅為這個宗教團體成員出入，故稱私壇。
其實，從前面的敘述便可看出此地形同一座重要的風水寶地或是陣地堡壘，若非重大需求，並且在上層同意、高階幹部的領軍下，是不可隨意開啟的。
正因此地並非只允人、神共存，亦是各種鬼魅、精怪、屍鬼、靈魂等非俗世之物匯集囚封之地。
乃教團不可公開的秘密，至少暫時還不能公開；若有人洩露，唯有以死罪償。
眾徒很快到達地下，地底昏暗潮濕，僅有來時地道壁燈光源，待人影方至剎那，廟壇隨即自動點亮四周樣式古樸的照明燈，如同古代祭壇可見的燃火照明，隨即一頭龐然大物於眼前出現。
幡上仙道觀。
金色筆墨題字烙於黑底木製匾額高掛此座幾乎可說像是被黑墨潑灑，構造老舊斑駁的黑色宮廟正門上方，即使有底下光源映照，仍像無法透光的黑色剪影柠立面前，乍看更像捲曲於山洞中的巨型獸類。
事實上，其便是信眾眼中不動如山，懾服底下仙怪人鬼的「黑身神尊」。
將近三層樓的這座聖黑古廟在燈光亮起前，裡頭囚禁、鎮壓、封印的各種精怪鬼魅就已嗅聞到活人氣息而蠢動，眼下燈亮更是令祂們躁動癲狂。
這時一旁信徒遞給領前的白姑仙大人一把金碧生輝的劍形法器，後者立即拾其甩動另一手結印持咒，以刀尖揮砍地面，無形氣場隨刀落處迅速擴散後，現場才終於恢復安靜。
仔細一看，可從地上的揮砍痕跡看出此乃每次進廟前的例行公事。
「師姐，現在解除結界進入裡面，不就會被台灣那群人以反向追蹤的術法找到這裡嗎？」
率先打破沉默的說話者為姑仙旁的黑膚男子，也是這群人中地位次高者。
只見白姑仙把法器送回隨眾手裡，有些不耐煩道：「有結界也未必追蹤不到。就像一張地圖上放上一個遮掩物，告訴眾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眼下幡天道的據點還沒在這片大陸擴張完全，太多事情跟勢力還須統合，用各種障眼法遮掩的手法仍然有限，縱使可以爭取時間，難保還是不敵本島上眾多高手的力量。何況人被藏在廈門這個資訊已經被知道了，追跡速度勢必更快。
只能說，本道與林施主的緣分已盡，我們的政壇高層也表示這局暫時棄守了，調查局的主官不也說不玩了嗎？」
「但這有違林施主的意願，他──」
「夠了。」師姐舉起手打斷對方，邁開腳步走入宮廟。「林先生已經到此為止了，這點不管是政府跟我們高層，還是我們安插在驅邪法會、警方那邊的人都看出來了，儘管林先生從年幼就跟他母親與我們結下不解之緣，但為了大局，現在不管是政府那裡還是我們這裡都必須將他捨棄，這就是結論，也是我們進到這裡的理由。」
「師姐，我知道接下來是要轉移『物件』，可是要把『他們』移轉到哪裡呢？」
白姑仙率領眾人穿過前庭、天井、拜殿、本殿、側房來到後殿，接著又進入西北廂房。
從側房開始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陰暗牢籠或擺放不明箱盒、內壇、神龕以及棺槨等封印囚禁各式各樣存在的物品及空間，深入格局改造過後的廂房，數量更是琳琅滿目，四處亦貼滿符紙與書寫咒文。
最後他們止步其一隔間，白姑仙解咒並拉開貼有符紙的豔紅布簾後，命人推開上方神龕，底下露出一扇木製活門。
接著被按下開關的活門緩緩敞開。
「移去哪裡？」看著這過程的白姑仙此時才回答師弟的疑問，臉帶不懷好意的微笑。「雖然是說捨棄掉這一局，但也不能讓那些想挖出我們幡天道的修行者一眾太圓滿的結果吧？所以上面決定陪他們再玩個小遊戲，一個可能可以意外收割幾個人靈魂的局外之局。」
而原本尚一臉疑惑的黑膚男子，聞言也終於笑開那泛黃缺牙的嘴。
「誰叫這對違背我們的夫妻能夠提煉給幡上大人的火侯還是不夠，加上原本應該送來的替代者更是沒有依約送達就死在那裡了，如今他們口中因人而生又化人的女魔早也不需要因應術法得封印在這裡的『屍替者』，大人決定接下來靜觀驅邪法會的結果，再看是否讓安插的人介入，奪走那具『新的軀殼』。」白姑仙笑道。
「那那些狗官的升官發財之路又該怎麼辦？」
活門敞畢，升起一只老舊破損，纏滿富有法力紅繩、貼上黃色符紙及畫上硃砂符文的深褐色棺木。
姑仙與師弟退至兩旁，幾人上前解下部分紅繩撕開符紙後，吃力推開棺蓋，這時她又笑了。
根本不似活人亦非修道者，貌似邪仙魔怪的恐怖微笑。
「當然是繼續跟他們維持有利關係啊。只不過，怎麼可能真的讓那個人說不玩就不玩，依上面交代，我們接下來得來個殺雞儆猴才行。」
「嘻嘻……看來對象已經決定好了。」
兩人不約而同看望向棺木內，熟睡般的面無血色女性。
那也是追隨丈夫行蹤而來，靈魂仍被女魔操控的──周家姊妹的母親。
時間回到驅邪法會改期進行，黃師傅單刀赴會江宅，自身為計禁錮女魔征討黎明的前一天晚上。
身在眾多修行者保護的飯店堡壘，參與白天臨時會議之一的調查局陳局長，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來電號碼後接起手機。
「晚安，陳局長，會開得如何？不對啊……因為你在會議上說為了負起竊密案責任會議後會辭職，這樣稱呼你不知是否失禮，可是目前你也還沒提出辭呈，再說，行政院那光頭佬也沒主動向你提及這件事──」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顯然來電者是名樂觀對象反應，藉此獲得愉悅的喜窺探者，陳局長難掩不悅的直接打斷對方的多餘開場。
當然，他清楚此人的身分。
「急了嗎？陳局長。」
「我知道你們一直在社會各領域中安插人馬捕捉有利你們教團的資訊，所以不意外你會這時候打電話過來。」這位調查局處最高領導人敏銳問道：「該不會你們跟這些事有關吧？」
「陳局長說這話就有損你們單位的威信了。雖然我們跟政商名流，也就是你們有互利關係，但至少你們調查局還是會私底下掌握我們的情資吧？」
「這是故意揶揄嗎？為什麼我們調查局需要掌握一個宗教團體的情資？」
這裡話筒那頭似男似女的中性嗓音像是被戳中笑點，突然放聲大笑。
「不對啊！陳局長，假如你們掌握我們幡天道，應該就不用猜我們是不是跟這一連串事件是否有關了嘛！」
對此，陳局長由於有了預設心理不感到意外，於是直接推出對方所認定的追蹤理由以及與《折骨》案件的可能關聯。
「你該不會是想說，當初林庚呈居中替涉及《軍方竊密案》的李董牽線上周家處理《股東滅門案》，其實有你們的參與吧？不然林庚呈不會這麼湊巧可以找到剛好擁有祕法的周家，以至於讓祕法間接延伸到四年後的《折骨案》。
也因為涉及到機密事件，調查局不會放過這些年間在權貴跟政府重要人物之間作為玄學顧問或進行改運等事務的『幡天道』查清究竟是什麼來頭，並且進一步做長期追蹤。」
「不愧是調查局長，腦子轉得特別快。」歡快的聲音給予讚許。「可是，看來似乎是沒有，對吧？」
陳局長只能以沉默代替默認，有些苦澀的回答箇中主因：「不……的確我們沒有掌握到幡天道涉入的情資──」
「就算掌握到，上面估計也不會讓你們深入追蹤吧？」
這次換成對方打斷陳局長，後者對此無法否認更顯狼狽。不過，也並非被打到完全無力還手的餘地。
「所以你們要做什麼？你打這通電話不就像不打自招嗎？還是你認為這次的案子到最後會查到你們身上去，為了避免在這個資訊開放的時代中引火上身，決定先下手為強？是想要阻止我們前往廈門進行找人行動嗎？」
「我們也不是保守到不與時俱進的教團啦！難保你們調查局不幹這件事後，故意外洩資訊到民間，讓我們被平民百姓挖出來；以政府厲害到不行的切割能力，到時候肯定也是能全身而退呢。
當然，我們的人已經掌握到你們接下來準備派人到廈門找周家夫妻所在處，為了提早湮滅掉之後會落到警方手裡林庚呈與你們勾結的『人證』，這作為可能波及到我們幡天道的風險，於是我們就此有了共同目的。」
陳局長馬上就意會出此人話中含意。
「你們打算把人藏起來，還是……」
「哎呀，陳局長別把幡天道想得那麼可怕哪！」雖然話是這麼說，然無從知曉神情的狡獪笑聲仍令人寒顫。「我們會把人還回去，一方面是因為這對夫妻倆的利用價值不高也結束了，另一方面則是教主的目的也算是意外達成了。」
「意外達成？什麼意思？」
「哎呀！陳局長不是已經知道女魔是怎麼誕生的了嗎？那你怎麼會不知道『人魈』林庚呈跟握有《屍替魂解》的周家不是重要的棋？」
瞬間，局長恍然大悟。
「你該不會是想說，周家祕法，也就是那本《屍替魂解》的副本，是你們故意交到周家夫妻手上的吧？可是這樣一來……不就說明你們早預料到這四年間到現在的所有事？」
「教主大人是沒到這麼神通廣大的地步啦！不過同門是有位觀天仙能看到近未來沒錯……這個說來話長。
總之將周家夫妻帶去廈門是有原本另外的目的，只是那位林庚呈自家狀況，剛好讓前面講的幾個元素串到一起，提前實現了教主的其中一個目的。雖然現階段上面還是下達『觀望』指令，我想這可能也是天道安排的結果吧？
替教主找到一個全新可用，這次能用到永遠的軀殼。」
「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話題已經從原本單純的邏輯推理，涉入玄學領域了，陳局長不禁感到腦袋昏脹。
「總之，陳局長你就儘管派你的人過來找人吧！人轉移結束後，我這裡會發訊息給你。
可是不能像一開始是想掩蓋林庚呈與你們有關的證據，你們必須主動向外界跟警方公開這件事，當然幡天道不能浮到檯面上。這樣至少我們還可以補救你們這些狗官的仕途跟命運。
對了，這件事你們上頭已經知道了，陳局長……切記不要隨便亂來啊！別忘記你們自己跟家人的生辰八字都在我們手上，之所以要你們公開，就是我們的觀天仙已經看到不遠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了，只能說警方那裡的人你們防不了的。」
「等一下──」
「反正！」
這時，話筒那端的中性嗓音再次打斷陳局長，然這兩個字卻脫離原本組成的原意，似乎被植入不容質疑的命令咒法般滲入聽者耳中、全身、細胞、神經、精神，最後牴觸到靈魂。
陳局長的靈魂因為威攝而嗡嗡作響。
「就交給你了，陳局長。」
怎料，人的意志竟能突破這層威攝，重新掌控靈魂意志。
「不……」吃力穩住顫抖語氣與渙散意識的調查單位首長在對方準備結束通話前緩緩開口。
「我會照做，可是結束後，這局……我退出，我不玩了。」
其帶出最終遲來作為公僕的醒悟，遺憾，心思早被話筒那端的「舌言仙」看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