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４
我不太擅長牽線作媒（下）
伍斯特宅邸，黑暗的外頭開始下著純白細雪了。
宅邸內的主人書房中有一男一女，周遭昏暗，僅有壁爐火跟幾盞油燈能照明。
班森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靜靜聆聽著安妮所娓娓道來的「某人的故事」。
「......我所知道的部分就只有這些了，您還想知道些什麼嗎？」說完故事的安妮，臉色略顯難看，心情也是遭得一蹋糊塗，不過她還是得維持女僕鎮定溫順的神態。
班森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抽了一口菸斗，若有所思地吐道：「嗯──原來這就是那位齊柏林的『故事』嗎？」
「是的。」
班森發出短短的一聲嗤笑說：「哼，真是有趣......」
安妮眉頭一皺，很想要將「主人，我並不認為這個故事有哪裡有趣」這句話，連同帶過來的油燈一起丟到班森臉上，但是這樣的話她就沒工作了。
「如果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先告辭了。」她能做到的，也只有盡早消失在這位讓她感到厭惡的主人面前而已。
鞠躬、離房、關上了門，安妮這才放鬆，完全露出不滿的神情。
※ ※ ※
「請切記，手指不能太粗魯，必須慢慢輕輕的，然後要看清楚線的──」
「啊！嗚嗚......又錯了。」
當天之後的每晚，齊柏林都會坐在客廳的搖椅上，不厭其煩地指導萊利。
他們打算在感恩節當天，編織出一條新圍巾送給對方當作賠禮。
除了基本功的練習，齊柏林還順便教會對方熟悉各種布料，以及除了打毛線之外的縫紉知識。
目前為止基本功差不多熟練了，然而功夫還是不到位，時常會編錯。
「請再來一次吧。」
萊利全身癱軟躺在沙發上苦嘆：「唉──不管怎樣都編不好......不如放棄算了......買一條現成的好了。」
「怎麼可以說這種喪氣話呢？您將來可是有可能成為斯塔什紡織產業的接班人，不可以這麼容易放棄！」
「欸？什麼接班人？」
驚覺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齊柏林見此也不打算隱瞞了，乾脆順勢將自己被雅各請回來的目的通通告訴對方。
「其實我知道雅各叔叔想要讓我接下家業啦......只是沒想到這麼快......我、我還沒有準備好啊......」萊利倍感壓力，露出了很怯弱的樣子。
「其實，到了您這年紀的貴族小孩，差不多都開始為了準備接下家業而遠赴他地學習了，您其實也有查覺到吧？班上的同學一個個地離開了。」
「嗯......齊柏林覺得我該怎麼辦？」
「這是必須由您自己做的選擇，我只能在一旁給予您建議。」
「嗚嗚......」
看著被是否繼承家業的壓力、老是編織不好的挫折給壓得喘不過氣的萊利，齊柏林嘆嘆氣。
「好了，我們再來一次吧？事情要一件一件處理。來，請坐這兒。」
「嗯？坐哪？」
齊柏林拍拍因彎腰坐而充滿皺摺的圍裙，正確來說是藏在底下的大腿。
「我來手把手教您編織一遍，接下來就換您了。」
萊利遲疑一下，最終還是坐上對方的大腿了。
齊柏林從身後摸上萊利拿著針線的小手，帶領著對方編織起圍巾來。
由於天氣冷的關係，此刻的萊利能夠清楚感受到來自齊柏林的溫度，以及規律吹拂頭頂的鼻息。
「好溫暖......好像很久沒有被人這麼抱著了......」萊利心想，同時還聞到對方散發出的香味，身心感到相當舒服且安心，舒服到彷彿魂都深深陷進齊柏林的懷中，眼皮都快閉上了。
「可不能睡著哦，您要用心學才行。」齊柏林用下巴輕撞了對方頭頂一下。
「是、是的。」
就這樣持續了幾分鐘，齊柏林覺得有點枯燥，便想問些事情，好讓萊利不會睡著。
不過在那之前，齊柏林要對方再坐上來一點，然後自己的頭則靠到對方左肩上，兩張臉幾乎要貼在一起了。
「小少爺，是真心愛著夏綠蒂小姐的嗎？」
「嗯......應該，是吧？」
「既然是這樣的回答，那我判斷可能不是呢。」
「欸？不是嗎？」
「您自己仔細想想，從一開始剛認識夏綠蒂的時候，跟現在，感覺有沒有不一樣？」
「......嗯，不一樣了，覺得現在好像就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也很想要好好為了圍巾的事情向她道歉，我不希望我們的關係一直像現在這樣冰冷冷的......」
「那麼，這就是友愛呢。」
「唔嗯......愛好難懂呢，好像比編織更難懂......」
「我曾和您說過，喜歡有各式各樣的形式，而愛也有很多種形式哦。」
萊利這時稍稍轉動側身，斜視看著齊柏林問：「那齊柏林愛我嗎？」
齊柏林停頓了，不只是進行編織的雙手，連呼吸跟思考都有那麼幾秒停止。
突然間，齊柏林雙臂往內捲繞，將萊利小小的身軀抱入自己懷中，她闔上眼感受著對方的溫度跟觸感，眉間不禁怯弱地顫抖，像是藏著許多悲傷的情緒。
維持了數秒地擁抱，她鬆手說：「我愛著您哦，非常地......深切地......」
她含情脈脈地望入萊利水汪汪的純真大眼，彷彿要將這句話與笑容給深深烙印在對方心裡。
「......那、那麼是哪一種愛呢？」
「等您先完成要送給夏綠蒂小姐的圍巾，我再回答您吧。」
萊利轉頭發現，參考練習用的圍巾已經織好了。
「欸欸欸欸欸！太快了吧......」
「請您多多加油哦，呵呵......」
※ ※ ※
時光飛逝，總算在感恩節之前，萊利完成了一條還算能看的紅色圍巾。
當然，齊柏林並沒有幫任何一點忙，是完完全全Ｍade by 萊利。
「那我出門了！」萊利穿好禦寒衣物，絲毫不管外頭的風雪有多大，急著想衝出門去找夏綠蒂。
而齊柏林則是撐著一把傘陪同對方一起前往。
路上萊利滿心期待著夏綠蒂看到新圍巾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齊柏林見到又成長了一點的萊利也很開心。
「哦！夏綠蒂在那裡耶！」萊利興奮指著前方噴水池旁的夏綠蒂，沒想到居然可以在戶外巧遇。
「那這把傘就給您吧，我在遠處等著您，加油哦。」
齊柏林走到一旁不是很起眼的屋簷底下躲雪，靜靜注視萊利的表現。
「夏綠蒂！」
夏綠蒂穿著鮮紅色的大衣外套和褐色的新圍巾，獨自一人撐著傘坐在噴水池的邊緣，好像在等著誰。
然而聽到萊利的呼喚便轉頭望去，一開始臉上的反應還是好的，但很快就假裝成不在乎的樣子。
「是你啊......」
看到夏綠蒂的新圍巾，萊利起初有覺得稍感挫折，不過他還是鼓起勇氣遞出經過精心包裝的盒子，並要對方現在就拆開看看。
「這是......」
這是一條剛好和現在的夏綠蒂身穿衣物同樣色調的手織圍巾，雖然不比夏綠蒂現在脖子上的精緻特別，但卻讓本人感受到同等......甚至遠超的價值。
萊利抓抓頭髮，即使現在瀰漫在空氣中的雪濃厚，仍無法徹底掩蓋掉他臉上的羞紅。
「上次剪壞妳的圍巾，真的很對不起......這是我編織的，希望妳能收下。」
夏綠蒂深受感動得，不免讓喜悅的淚水流露出眼角，晶瑩的淚光使得她琥珀色的瞳孔，更加像是真實的琥珀寶石。
「謝謝你，我接受你的道歉！請靠過來一點，先生。」
萊利照做，夏綠蒂則主動贈與對方臉頰一個甜甜的吻，然後再把自己的褐色圍巾圍在萊利脖上，不讓他受寒。
「呃......嗯......嘿嘿嘿......」
兩人相視而笑，在遠處觀望一切的齊柏林放心地微笑了，然而隨即來到的安妮與班森讓她收起了笑容。
班森好像跟安妮說了什麼話，要她帶著夏綠蒂一起回去，留下萊利和自己談話。
覺得不安心的她立刻走出屋簷底下，回到自己的小主人身旁。
因為逐漸靠近，她才得以聽見兩人談話的內容。
「想要追求夏綠蒂，至少得展現出自己有和我女兒同等的價值。那麼，你是什麼呢？不過是一個還沒繼承家業的毛頭小子，我甚至懷疑你沒有那個能力繼承。」
「至、至少我是真心愛夏綠蒂的！我不會讓她遇到危險的！」
「愛這種事情，誰都做得到吧？」班森剛說完，就注意到齊柏林快步走來，從面目緊皺的模樣，看樣子是聽到自己對萊利咄咄逼人的批評。
然而他繼續說：「比起愛一個人，更重要的應該是要會保護他們不是嗎？我在商界裡奮鬥著，不惜踩著他人的屍體爬到更高的地方，得到更多的財富、權勢，就是為了保護我的家人。」
「你呢？靠編織衣服讓他們不受寒？靠幾句毫無重量的『我愛你』？別笑死了！世界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到最後，你連你身邊的女僕都保護不了。」
「我......」萊利被批評地回不出半句話，甚至不再敢仰望班森的嚴厲面容。
就在這個時候，齊柏林她開口了。
「伍斯特先生，我想一個人的價值可不只是用金錢、地位來衡量，愛，是誰都做得到的。」
「真誠的心意、真心為了某人而付出的舉動，並不是毫無意義。所以，請您收回剛才那番話，並向我家的主人道歉！」
班森把目光轉移至臉上微散著怒氣的齊柏林身上。
「女僕，我之所以不再稱呼妳『小姐』，是因為在這之前我很欣賞妳冷靜理性的性格。但現在我知道了，這不過是他人以訛傳訛的謬論，看來妳也不是我所想的那麼理性。」
「人要是缺乏感性，那跟倫敦那些只會排出骯髒的廢氣廢水、專門汙染環境、害死一大群底層人民的冷血機器和上層貴族有什麼兩樣？」
班森呵呵嗤笑著。
「看樣子你真的很討厭貴族呢......也難怪啦，畢竟妳是遭受貴族貪欲而『墮落的女人』之一啊。」
「──！」
「啪！」
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響至周遭的人都放下手邊事情關注了一下，深紅的巴掌印就這麼印在班森的臉上。
而揮出巴掌的齊柏林，則是面露難以掩飾的猙獰，眉頭之間緊皺著怒火，以往冷靜的眼珠子，如今也飄著怒光，瞪視著班森。
被這一幕嚇傻的萊利，趕緊抓抓齊柏林的另一隻手喚著：「齊、齊柏林......」
好在有萊利的呼喚，齊柏林很快就調整好心態，並且已經做好為自己魯莽之舉賠罪的打算了。
不過班森卻依然冷笑著，調整自己的儀容講：「雖然我很想繼續跟妳在冰天雪地之中繼續辯論『工業革命的存在，對於我大英帝國有多麼重要』的議題，而且我也確信我一定能辯贏。但很抱歉我沒那麼多時間，就此告辭了，女僕。」
班森離去，徒留兩人站在原地。
「齊柏林......妳還好嗎？」萊利關心問道，比起自己剛剛被批評，他現在更擔心齊柏林的心情。
「......我們，回家吧？」
續
這邊先不解釋墮落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其實上網找就找得到ｏｗｏ１５回也會詳細說明ｏｗ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