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居住的幾週內，莫斯提馬已漸漸習慣龐帝夫城的深夜，房屋座落的郊區地段在夜間十分寧靜，蕾謬安也伴在身旁，墮天使的睡夢一天天越加安穩。
毫無波瀾的一天過後，今夜，本也該是一段無奇且安詳的時光……
直到異樣的浸潤感在夜深時刻擴散，即使在夢境最深處，墮天使也能察覺到那股異樣，正緩緩包覆自己的意識。
松藍的雙眸警覺地睜開，卻見焰影在房內扭曲地閃爍。
「咳咳、咳……呼……咳咳!」嗆鼻的氣味以及灼熱的氣流隨之灌入肺部，使她不自主地乾咳。
失火了?
還未加以思索，墮天使下意識地伸手探向床頭，然而卻掌中一空，她憶起雙杖仍在客廳的櫃中。
「咳咳……安!」於是她趕忙起身，摀著口鼻一面搖晃身旁的薩科塔，但對方似乎已遭濃煙嗆昏，毫無反應。
而此時烈火已遍布頭頂與身周，在一片爆裂、灼燒的亂響中，房屋發出欲墜的轟鳴。
嘖。
莫斯提馬迅速揹起女子，遍地火海卻已無處可行，她看著震動著透出火舌的房門，又望向陽台燒得變形的窗門，最後轉頭將視線停駐在肩頭，天使蒼白的面容如初脆弱、無辜。
妳會沒事的。
墮天使在心中如此向對方保證，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將一角已燃起火苗的棉被披於身後，低著頭便衝往陽台。
「唔……!」
火浪之中，地磚如烙鐵灼熱，她咬緊牙、忍受著腳底肌膚蜷裂的痛楚繼續奔行，閃過墜落的吊燈，一頭撞向窗上幾近溶融的玻璃。
喀啦!
頭頂的犄角伴隨沉悶的破裂聲頂碎了窗口，隨通紅的玻璃破片飛濺而出的兩人跌坐在陽台之上，但是未待莫斯提馬踉蹌起身，陽台卻瞬間崩落。
墮天使盯著燃燒的火光一面下墜，儘管法杖不在手中無法施展源石技藝，她仍感覺時間的流速一瞬變得緩慢，毫無防備的薩科塔在面前如落水的花瓣般下沉。
她本能地伸出雙臂，如羽翼護住花朵般溫柔地擁入對方。
接著重重落地的瞬間莫斯提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嗚。」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墮天使呻吟著睜眼。
什麼……
她起身後不停揉眼，確認自己確實已經清醒，因為眼前的景象令人不解。
她發現自己仍在床鋪上，房間完好如初，昏暗的房中既無火焰、也沒有烏煙，只有蕾謬安靜靜地窩在自己身邊，胸口平穩地起伏著。
四下一片寂靜，墮天使只聽見自己與對方的呼吸聲。
將腳掌伸出棉被檢查，不見燒傷。
頓時，她感到一陣錯亂，回想起方才的景象，那場火災彷彿不曾發生。
是夢嗎?
嗆鼻的氣味、灼燒的觸感……那樣逼真。
疑惑了片刻，她終於憶起最初那股異樣的浸潤感。
是源石技藝，有人影響了自己的夢境。
提起警覺的同時，指節輕敲玻璃的聲響傳來，女子如受驚的羚羊般回首，陽台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身影，正向著房內揮手示意。
凝視一陣，見披著斗篷的人影只是等待，似乎不具敵意，她細縮的瞳孔才稍稍擴張，也恢復了呼吸。
搞不清楚狀況……但自己就這麼窩在床鋪上，對方顯然也不打算離開。
莫斯提馬心想著輕嘆一聲，不情願地離開被窩，將棉被重新蓋至蕾謬安肩頭後，披上風衣。她本想下樓取來雙杖，但又不放心讓對方與無防備的蕾謬安獨處，稍加考慮後，還是逕直走向陽台。
踏出房間時一陣寒風吹來，她撥開阻擋自己視線的髮絲，終於看清這位不速之客的全貌。
是位年輕的薩科塔男子，然在他身後，月色中緩緩飄動的翼染為漆黑，而黯淡的光環下，犄角自隨風顫動的芋紫色瀏海旁探出。
對方也是個墮天使。
女子的眼神閃爍一瞬，雖然時有耳聞，但她未曾主動尋找，已多年沒見過其他"同類"，在這種時刻現身，莫非……
「真是個宜人的夜晚呢。」瞇眼的男子拉下黑色的斗篷微微躬身，露出禮貌的笑容。
對方的語調十分柔和，但莫斯提馬很難認定那是出於善意。
畢竟對自己施術的術師，就是這男人。
她瞥了眼對方腰間柄狀的怪異法杖，回以淺笑，「確實呢，嗯，要是沒有擾人清夢又偷偷摸摸的傢伙，就再妙不過。」
「請相信本人也不願打擾小姐歇息，但要讓社區住戶撞見兩墮天使在屋簷下相談，恐怕會帶給您的……同居者不少困擾吧。」對方隔著玻璃門望了眼房內熟睡的蕾謬安，回過頭揚起一抹意有所指的微笑。
接著他收起笑容，手掌比向自己胸口道，「黑翼三號隊員，罕，前來傳遞教皇大人旨意。」
不祥的預感成真，莫斯提馬原本安放在風衣臂章上的指尖微微施力，上頭標示墮天使的紋樣因此扭曲。
對方果然也是小隊的人。
她暗自嘆息，就算已經光明正大地回到了拉特蘭，教廷還是緊抓不放……或者說，正是有所掛牽，才更便於操弄嗎?
「黑翼四號，莫斯提馬。」她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掌露出臂章上的編號，接著語氣平淡地問道，「教皇有何吩咐?」
「教皇大人希望小姐能夠前往倫蒂尼姆執行一項接應任務，詳情還請見這份文件。」
「……了解。」莫斯提馬接過罕遞來的牛皮紙袋，卻沒有立即拆開，而是冷冷問道，「請問教廷方是否有提過，這還要多少次?」
「多少次?本人不理解小姐的意思。」
「呵，都是黑翼隊員，沒必要惺惺作態。如今放逐令失效，我們與教廷本應兩清，像種半脅迫的任務還要完成幾次，才肯讓我們在這片土地上好好過活?」
「兩清啊……回國後，小姐的監管人確實已被調去其他職務。」男子挪動腳步靠坐在護欄上，不以為然地聳肩，「但您本該料到，只要還有把柄在教廷手上，還有在乎之人生活在這片土地，這便永不停止。」
女子陷入沉默，此時比起任務的危險性，她更擔心要是長途的任務此後又成為常態，自己該如何向蕾謬安解釋。
要是隱瞞，肯定瞞不過細心的薩科塔，但如果回到拉特蘭只是製造更多分離，讓對方一次次憂心……還不如兩人不見彼此，如過去幾年般各自過活。
「這麼說，先前的夢境也是教廷的意思，那算是甚麼，警示?」回神後她接著問道，雖說當下著實驚心，但回過頭試想令她不禁輕蔑一笑，「難不成為了脅迫一個墮天使，他們便要聖地縱火，焚燒神主子民?」
「來自個人的提醒罷，教廷當然無法明面上傷害一個安分守己的公民。」男子輕笑一聲，「呵，但某些激進份子可不這麼想，要是教廷"因故"無法出面處理……身為墮天使，小姐可得為同居人的安全著想。」
「哼，真是有勞先生費心了。」包裝得這樣好聽，說到底也就是在幫教廷試探自己，莫斯提馬悻悻暗想。
然先不論對方"提醒"的用意為何，幾日前遭眾人圍堵的場景確實仍歷歷在目，為了保護對方的情感而冒險留下是否值得……自那日後女子確實思索已久。
畢竟，無論是在退出一線後仍留在公證所擔任文職，還是多年來無休地到曾經撫養自己的修道院幫忙……回國後見到蕾謬安如此充實而忙碌的生活，墮天使確信，自己的陪伴並不是必要。
即使自己的離去將使薩科塔沮喪一陣，對方終究不會就此失去生活重心，那粉眸中的點點神采，也會在自己看不見的日子中繼續閃爍吧。
既然如此……
彷彿想起甚麼一般，她揚起眉向使者問道，「不過，說到教廷的影響力，不妨將這次任務改定為一場交易，如何?」
「交易?本人還以為小姐方才已經理解，即使身為黑翼隊員，墮天使也不具這樣的立場。」對方輕輕一嘆，但是女子卻揚起嘴角。
「不，要是此次任務後教廷依舊對城內風氣不作為，我會就此離開，這次那固執的鳳凰不在，我將徹底斷絕和拉特蘭的聯繫。」
「喔?」罕瞇起的雙眼睜開稍許，眼縫中似乎透露出了好奇，「小姐要知道這樣的談判，可能令您永久地失去返鄉資格。」
「也不是第一次。」莫斯提馬淡然一笑，「上次離開，我就沒打算再回到拉特蘭，一來一回，也算扯平。」
「哈，小姐倒看得挺開。」望著她堅決的神色，男子稍稍頷首，「既然您已下定決心，我會將此說法轉告教廷。」他抬頭確認天色後緩緩起身，「那麼，在此預祝小姐任務順利。」
「這就要走?難得見到同類，呵，或說同事，我可有不少問題，例如……」她敲了敲額側的犄角，指節與角相碰發出厚實的聲響，對於一個薩科塔，言下之意等同詢問對方曾犯下的罪行。
莫斯提馬不知是否有第三者關注著這場對話，但注意到對方作為小隊隊員似乎挺了解自己，自己卻對男子一無所知，她選擇直接拋出敏感的問題試探。
「過去的事說來複雜，但即使同為墮天使，小姐知曉後也不願稱本人為同類吧。」對方露出自嘲的淺笑，指尖輕輕觸碰腰際的杖柄。
不安，是來自於愧疚嗎?女子心想，但對方那雙瞇眼中仍舊看不出任何情緒。
並且男人很快停下動作，撥弄兩下瀏海後改變話題，「用不著這般試探，現在，身為同事，小姐只需知道要是圓滿達成此次任務，本人也算欠下您一筆人情。」
聽懂對方的暗示，莫斯提馬抽出紙袋中的文件，翻到接應對象的資料欄定睛一瞧，照片中是一個相貌柔美的金髮墮天使，眉宇間透著些許憂鬱的女子，名叫露西兒。
「露西兒小姐……」她抬頭望向罕，這一次，雙方的眼神都默契地柔和下來，「真是避無可避的軟處，可不是嗎?」
男人微微勾起嘴角，這是見面後第一次，女子能從上揚的弧度中感覺到溫度，單憑一個笑容，便足見對方是真心在意這名墮天使。
「彼此彼此。」他說道，接著微微躬身，「我該離開了，比起打探本人的過去，小姐還是趁天亮前補眠吧。」
莫斯提馬見狀躬身回禮，「呵，我倒認為今晚收穫頗。」
「……再見，莫斯提馬小姐。」踏上圍欄時男子重新拉起斗篷，背對著她道，「安小姐有妳很幸運，明早，出門前務必好好向她道別。」
接著罕躍入黑夜，如不曾來訪一般，只留風中的呢喃。
「願我們都能獲得最終的救贖。」
*
次日清晨，曦陽初升，鳥鳴啾啾，天上薄雲漸散，氣溫也相較前幾日回暖許多，然而房中的氛圍卻不似先前愜意。
「為什麼……」
一頭粉灰長髮仍顯凌亂，剛換下睡衣的蕾謬安細聲詢問。
「別露出寂寞的神情嘛，都說只是信使的工作，出差幾天就回來。」
打理好的行李堆在門前，莫斯提馬回身走近女子，安慰地輕拍對方肩膀，然而對方還是難過地瞇起眼，搖頭道，「別騙我，妳明明說向公司請了長假……是教廷對吧，究竟甚麼時候?妳都已經回國了，他們還要妳做什麼?」
「……總之不是甚麼危險的事，放心吧。」墮天使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妳可以拒絕的，無論有什麼理由，妳為他們工作已經是過去的事!」蕾謬安激動地勾住她的手臂，緊抓住上頭的黑翼臂章，動人的粉眸流此時露哀求的神色，「拜託留下來。」
那眼神讓一股不捨緊揪住墮天使的胸口，在最深之處隱隱作痛。她自然不願離開，前些時日的溫存只讓她更加珍惜彼此相處的時光……但正是如此，才非做不可。
與教廷的談判必須成功，否則在隨時可能殃及蕾謬安的狀況下，自己終究得離開對方身邊。
再次下定決心，莫斯提馬捧起對方手掌，輕握住纖細的指頭柔聲道，「人無論行了多遠的路都無法夠逃離自己的過去，繞了泰拉一圈再回到故鄉，我清楚這裡不只有遺留的美好，也有著難以背負的一切，不過我很慶幸自己做出的選擇。」
她將對方拉近自己，近距離地注視著那染上憂愁的臉龐，繼續道，「安，因為妳不只讓我憶起前者，也願意與我一同面對後者……上一次，妳擋在門前讓我理解這點，但這一次，我是為長久地留下而短暫離開……妳能諒解嗎?」
「……」知曉再如何勸說也無用一般，薩科塔聽了只是垂下頭，默默頷首。
於是墮天使在對方額上輕輕一吻，她放下對方手掌的同時退至門邊，開始做最後的收拾。
一會後，見蕾謬安仍呆駐原地、一臉失落，她忍不住又向前說道，「對了，等到春天天氣暖些，要不一起出國旅遊?地點由妳決定，我會想辦法安排，當導遊我還是很自信的喔。」
「我不知道，出國旅遊這種事，父母親他們比較懂……」
「那我們再一起決定吧，別難過啦，這周末妳要探望聖芙蕾雅修道院的那些孩子不是?打起精神，不能反過來讓他們擔心妳啊。」莫斯提馬俏皮地眨眨眼，希望緩和分別的氛圍。
「說的也是呢。」蕾謬安抬起頭，終於微微揚起唇角，接著舉起手細聲道別，「那就這麼說定了，我等妳回來，答應我，把自己的安全擺在最先。」
「"我的安"，全擺在最先，嗯，那是當然。」墮天使眨眼的同時向對方輕柔一笑。
「莫斯提馬妳……唉……」
「行啦，我會確實注意。」見玩笑讓對方露出介於氣惱和羞澀間的微妙神色，墮天使樂樂地補充。
此刻氣氛一緩，兩人不約而同地注視彼此，眷戀地、深深地，從對方的眼眸中望見自己的倒影。
藍與粉交會靜止的瞬間，彷彿彼此就是整個世界。
「……那麼，我出發了。」
良久，莫斯提馬終於吐出這句話，而對方再度點頭示意後，她才揹起雙杖與行李，轉身跨出家門。
……是的，毫無疑問，她如今願將此處稱為自己的歸屬，自己的"家"。
短靴踩著石板發出叩叩的聲響，女子在薩科塔的目送下穿過庭院，沐浴著灑下叢間的暖陽讓她感覺一身輕盈。
終於放晴了，真好。
她心想著望向晴空，清澈的淺藍，而視線的邊緣，乳白色的高塔與城牆正因反射日光而熠熠生輝。
久違地再次踏上旅途，感覺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啟程離去，正如多年來自己所做；陌生的則是，知道在旅途的最後，自己將有所歸處。
這讓墮天使感到莫名安心。
她自顧自地揚起笑容，隨後轉頭，遙望西方的天空。
冬日已接近尾聲，希望遠在維多利亞的倫蒂尼姆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各位好，這裡是被架在營火上烤得香酥脆的醃魚(Mi'rain)，感謝大家耐心等待產能如此拖沓的連載，經歷了寒假前段的遊戲程式設計爆肝後，終於趕在過年期間恢復了更新啦!鑒於二創元年慘不忍睹的產量與過度都更文章的情形，這次在動筆前又重整了大綱，希望能確保故事主幹到後期依舊穩固，是否有效就待未來幾周驗收吧。
這章算是引入主線與新腳色的過度回，也因此出現了不少二設，話說小莫和拉特蘭的故事集真的要在近期上線，本魚大概是無法及時完結躲過鷹角的背刺了QAO，嘛，不過撇開背刺，小莫墮天的坑終於能被填上，我還是相當興奮期待的，畢竟這也是當初開坑的願望之一呢，終於，能更了解小莫了啊。
下一章沒意外將是靈壓趨近消失的小鳳凰的主場，並會在未來兩到三周內更新，還請各位保持期待~
那麼，我是Mi'rain，大家下回再見!
下一章沒意外將是
那麼，我是Mi'rain，大家下回再見!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