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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血沫在空中飛散,極刻的痛楚已結下碎霜的切口刺發入心,在靈魂上頭烙下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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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也曾體會過這樣的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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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戰場上只剩風雪,最後一役,我們終究敗了。
國是我們的一切,而我們已然一無所有。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何謂寒風足以刺骨。
曾經戰無不勝的將領在我的面前四肢不全,身上插的斷箭與折戟難以細數。
無力、脆弱這些不曾有過的感受颳進內心深處,我跪在他面前,連破碎的劍都難以抓牢。
「你聽好,言。」
話語之間,他連呼出口的白霧都是稀薄的。
「麾下,我會隨您與國而去。請您,請別再說話了。」
我深知宿命不可違背,只求他能夠順利一點走完。
「呵,你果然是條乖狗。」
他輕蔑一笑,將嘴裡的溫血吐在我的臉上。
「是,我屬於國,隸於您。」
下階理應無條件尊崇上位,這是深印在我靈魂裡頭的鐵律。
「但我要你,不准死。」
他堅韌的目光依舊,惡狠的瞪向此刻受辱仍面無任感的我。
「麾下,獨我一人,不可能復國。」
我向他說出了理性思考後得出的結論,即使我能再戰,也不足蚍蜉撼樹。
「哼!誰要你繼續管這狗屁國家。我聽說,中土有個叫阿斯嘉特的地方,那裏有樣東西既是無價也唾手可得。我要你,去找,然後在那等死。」
他說出了地圖上遙遠一端的名字,在語末留下伏筆。
「請問麾下,那是……?」
是某種神器嗎?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那座白城能在世界中心歷久不衰。
「自由。」
之後,他,再也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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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我發現,原來我根本不配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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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灰色的鎧甲在解除”無聲匿跡”後浮現輪廓,言看著情緒崩解的黎瑟安眼神沒有絲毫遲疑,用力踏了下地板結起厚厚一片鏡面般的霜層封鎖了她的所有退路,樹林般的冰刺轟然而起。
被當作軍犬被豢養長大的他翻山越嶺、橫跨千里來到這座眾生平等的城,只求找到麾下最後所囑託的東西,完成最後一道命令。
一路上身無分文的他為了生存,幾乎是醜事幹盡,甚至到了城裡還在虛偽的資本主義下得流落街頭,繼續在泥潭之中翻滾。
他一度以為,那樣東西不過就是人人口中的傳說。
能夠言讀,卻無人伸手能及。
日復一日的高壓生活磨耗著他心存的希望,也讓他逐步走回以前的冰冷。
直到結識黎瑟安以後,夜精靈無條件的陽光熱情才逐漸融化了他積累多年的灰黑陳雪。
他以為,有了她的相伴,他就不用再無條件的接受任何命令與指責,可以暢快地活出自己的形狀。
最後,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的結婚生子、度過餘生。
於是,在兩人共處了數年過去,他將不曾對誰有過,不曾親說出口的愛意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獻給這個女精靈。
原來,不過是被當作家犬而已嗎?
所有情感與愛,都只是一套誘使他搖尾巴的方式嗎?
如果黎瑟安終究要毀滅世界,為何還要帶給自己那段時光。
他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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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如此,當年就隨著國家一同覆滅,自刎於麾下身旁。
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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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覺亂作一團的黎瑟安沒意識到自己已無後撤這條選項。
她只記得抽出腰後短刀,打算最後一次的自欺欺人。
銀光一閃伴隨著金屬相擊的輕鈴聲響落下,那層鐵盔之下,被擊偏的面容奪走她最後渴望的一絲機會。
墨黑微捲的短髮,還有那對金黃銳利的雙眸都同她朝思暮想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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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言。
眼裡盡是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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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足將她的視線一下轉往硝煙與塵埃籠罩的灰天,這回,接住黎瑟安的並非心愛男人的溫柔輕托,而是貫穿腰腿的銳利冰刺。
「告訴我!妳想給我的,到底是上場美夢,還是這場惡夢!」
用力的像是要直接捏碎劍柄,顫動在虎口上震出一個小小缺口,言歇斯底里對她咆哮,被強加之恨所包裹無助與落寞於此時探出頭來。
沒有黎瑟安,現在的他才不會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國家給他的成年試煉是親手弒親。
照理而言,黎瑟安不過就是個女人,只是用來繁殖與洩慾的工具。
如今,他卻遲遲沒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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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想讓自己死去嗎?妳是不是在想著要死在他手下,作為對世界某種形式的報復?“
婕意味深長的話語在黎瑟安心中迴盪,她明白只要克蘇魯在上她便無從辯解。
“我伊拉夜精靈的黎瑟安在此立誓,一定要跟唯平安的回到阿斯嘉特。”
在凍土的洞窟裡頭,她曾凝視著摯友擔憂哀傷的琥珀色瞳孔許下諾言。
然而,所有的所有,在言投出冷冽目光的那一刻都支離破碎。
雖然對大家很抱歉,但她,可能無法實現很多、很多的承諾了。
還好,戰爭之災的時候寫過那封信。
“不,是你喔,給了我如夢的美好時光。”
將沒有吐露出口的真心答覆收在心裡,黎瑟安扔出手中的短刀,在言的頸邊劃開一道淺口,接著,闔上雙眼。
如果都是夢,好像也不壞。
醒來,能回到大家仍健在的森林嗎?
如果,這全部都不曾發生。
“父親,母親,小安想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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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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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妹妹選擇放棄生命之時,暮華的意識於最後一刻席捲了僅存的獨臂,用力抓住再下一寸就將觸及心臟的劍峰。
在這短短的須臾之間,仍在吐息的黎瑟安融化了言體內的鐵血。
既然都閉上雙眼了,為何不乖乖領死。
還要拉長折磨他的時間?
他愛她,就算是在這一刻。
就算,他的手仍在加重著下刺的力道。
如急雨落下的眼淚仍舊出賣了他,淡藍色的光芒激發在劍身,屬於狹間酒館主人的權能回應了在瘟疫影響下以為這世即是唯一的人類。
直接將黎瑟安體內屬於”言”這個存在的全部不斷剝離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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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曾存在,妳便不會死的如此痛苦了吧。
而我,也能安心的隨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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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與溫的血與淚落在面龐上頭,暮華的強奪上風以後,黎瑟安再次望出的視線是朦朧的。
她想鬆開護著自己生命的手觸及那張從未有過任何破綻的面容,替言拂去淚滴,可體溫驟降的身軀聽不進她的任何指令。
連開口,都沒了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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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你是不是被洗腦我都要殺你一千次!!!!!!!”
逐漸取而代之的,是暮華心裡真切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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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覺摯友的助攻沒如以往緊跟警示之後,暫時脫離險境的唯一扭頭便撞見了這幕。
鐵灰色鎧甲的武士轟立在跟自己有過許多約定的夜精靈身前,地上延伸的深色血液已經漫開大片。
久經沙場的她知道,現在,刻不容緩。
「我去幫她!」
獨留這簡單數字,她便舉足往黎瑟安的方向狂奔。
戰士的急速以至於想跟上腳步的婕力不從心,只得趕緊揮出法杖為唯保持刀鋒上頭的魔法,盡可能不讓她的果決延伸出後悔。
但這情勢底下,唯才顧不上這麼多。
從身後奇襲的她沒能從認出那名刺殺者正是黎瑟安朝思暮想的愛人,琥珀色的赤紅雙瞳看似平靜卻湧動著肅穆的業火,
不給對方一點反應時間,她不帶遲疑地揮刀斬向武士的腋下,如高壓水柱般的衝擊一下便將人掀飛數尺之外。
任誰,都不允許傷害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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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伏在地的江河浪在恍惚之中仰起頭,來不及感受被眾人救下的這條命,對焦後的雙目馬上瞥見了無情戰場殘酷的一面。
紫色快要將透明的冰刺同化,恍惚間,她想起在尼莫的某晚,這總是故作堅強的夜精靈在她面前所展現的脆弱。
不捨與焦集一下沸騰,她當機立斷抓起跌落一旁的碎冰者,強行的催起內勁,朝著冰刺的方向猛力地投擲出去。
帶有『剋冰』之理的利齒撕咬而上,言那令人心碎的惡寒也隨之崩離。
「黎瑟安!!」
嘶啞地聲音低鳴、江河浪命令自己殘破的身子動起來,還來不及撐起身子她便透過突襲者瞬間加速的來到對方身側。
抱起黎瑟安的上身、她感受到對方的生命正隨著腹部的傷口逐漸流失。
那剎那,江河浪彷彿忘了自己手臂上同樣插著一支金屬支柱,渾身發寒只記得腰包中的回生沙,便一股腦地將她倒在夜精靈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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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而我卻有種終於能解脫的感覺。
強烈的昏意在空中漫散開來,我將無力的手盡力往越來越遙遠的她伸去。
“這樣你要繼續等我喔。”
“你真的很自私。”
我將開始與結束的話語與我們共處過的無數日夜塵封上鎖,
放任意識跟著重摔地面的全身墮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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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我到底該相信妳,還是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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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協力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