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有費雪老師,我才能夠順利畢業,真的太感謝您了!
──費雪老師雖然很嚴厲,但其實很有耐心,也會因材施教,不會因為學生沒才能就放棄他,只要學生肯努力,就會努力教到會,我就是因為這樣才能有這麼大的進步!
──費雪老師是我遇過最溫柔的老師了,不只是會教導魔法,也會關心學生。費雪老師的觀察力非常敏銳,總是能一眼洞穿他人的心思,在我為出路深感煩惱時,老師給了我很多建議。說真的,要不是被老師發現我在為出路煩惱,不然我還真不敢跟任何人商量吧。尤其老師平常又那麼嚴厲……但我發現是我想多了。
──雖然平常看不出來,但費雪老師真的很溫柔(這麼說好像有些失禮),溫柔到我覺得應該要有更多人知道才對。
「真是不可思議,居然有這麼多學生說我很溫柔……我根本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溫柔,只是做該做的事而已。」
我闔上畢業生合寫的謝師卡,這是我回到母校,擔任魔法學校正式教師以來,第一次收到畢業生合寫的謝師卡。這些畢業生是從一年級教起的,我教授火魔法,期間沒有換過老師,因此這些畢業生是我一路教到畢業的。
原來,已經過七年了。
七年了。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
所謂歲月,儼然流沙悄然從指縫流過。靜悄悄地。
真的當老師已經這麼久了嗎?
為了增加實感,我又打開謝師卡。
──費雪老師,一直以來都不知道該如何跟您表達謝意,可能是因為我很笨拙吧,每次都開不了口。總覺得想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情,但總是無法將腦海中的想法化為言語,只能化為文字──所以就趁這個機會來表達了。
若沒有您,或許我的心靈,終生都無法得救,我會視自己為異類,背負沉重的罪惡感活下去。但所幸有您,我才發現自己不是孤獨的,至少有人願意理解這樣的我。
我也相信,能夠被這樣理解,是因為您心中有愛──您肯定是內心有愛的人吧。正因為有愛,才能夠包容更多,連我這樣的人也是。
「不對,我內心哪有什麼愛,這個學生……肯定是搞錯什麼了吧,愛什麼的,我肯定不懂。」我搖頭,放下卡片:
「這世上,比魔法更難懂的,就是愛了。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魔法只要學了就能學會,但愛,學一輩子也可能學不會。」我從椅子起身:
「因為──這世上根本沒有可以學習的對象,至少早就沒有了。」
走向窗口,仰望沒有星月的蒼涼夜空。
──或許不是沒有星月,只是被烏雲掩蔽了吧。
★
我時常做有關過去的夢。
對我而言那不只是夢,而是回憶的重現。
將發生過的往事,一遍又一遍地重播。
而我身歷其中,並非只是觀眾。
我必須擔任主角,照早已擬定的劇本演出,但在夢中我總是遺忘自己已經看過劇本,只是冥冥感受到「又來了」,也無法離開舞台。
縱使感覺到不對勁,也往往無法意識到這是夢,只能一次次地在夢海中溺水,與舞台一同沉淪。
而後墜回現實。
醒來後,並不會慶幸「還好只是夢」,因為那些早已在現實上演過了。
比方不被父母關愛。
因為我是多餘的存在──我是貴族父親跟平民情婦所生下的產物。
完全只是個意外。
自然地,我不是在他人的期望與祝福下誕生的。
私生子往往是這樣的。
在此之前,父親早已與他同樣出身貴族的妻子生下了長子,也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愛德華‧費雪,他大我五歲,是家族的繼承人。
我註定不會有地位,雖然依然被納入費雪家族,但仍無法擺脫私生子的陰影。
父親也極力掩蓋這個事實,在我出生後,他就跟情婦切割,原本想將我一併拋下,但發現我有繼承到魔法血統,認為就這樣將「可造之材」拱手讓人太浪費了,便將我從情婦手中搶來。雖然我有了名分,但依舊只是備胎。
而且血統不純。
通常貴族的魔法血統比較純正,會「光魔法」這種高等魔法的也多為貴族,但我混了平民血統,即使仍會光魔法,仍被當成次等品。
這樣的我不被善待,尤其是「母親」──她不是我的生母,在她眼中我是可憎的存在。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是另一半跟別的女人播下的種,自然很不是滋味。
──你根本就不應該在這裡,你是外來的累贅。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為什麼要照顧你?我沒有必要對你盡「母親」的義務。
──你是那狐狸精的賤種,像你這樣骯髒的東西,沒有把你趕出去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那女人並沒有直接說這些,但她的眼神,舉手投足,便透露了一切。她對我只有鄙視,還有冷漠。
我也只能忍氣吞聲,還只是孩子的我,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只能默默承受。
父親也漠視不管,從來不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他全心全意栽培身為未來繼承人的兄長愛德華,母親亦然。他們都是魔法學校的教師,也擁有豐厚的栽培資源,兄長在他們的栽培下,自然相當優秀。但兄長的優秀,似乎不單是後天的培育,還有先天的才能。這才能不限於魔法天賦,比魔法天賦更耀眼的,是他的性格。
光明磊落。
豪邁颯爽。
風度翩翩,還有──
太多了。當然這麼說太浮誇了,沒有人是完美的,但他是最接近無懈可擊的人。
這並不是因為父母的教導,而是天性使然。他美好的天性,不像是費雪家的人。可能比我還不像,真是諷刺。
兄長真的是耀眼而美好的人。但他的光芒並不扎眼,而是和煦的陽光,讓人願意追尋,沐浴其中,感受他的溫暖。縱使他奪走了我應有的關愛,但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他也待我甚好,並不因為我是私生子而冷落、歧視我。他視我為親兄弟,即使不是強烈的愛,但多少可以感受到真誠的親情。
這或許是我這一生,唯一感受過最接近「愛」的情感。
他會私下教我魔法,也會分享好料,雖然通常是私下,母親看不慣他對我好。
──愛德華,你在做什麼?有時間教人魔法,不如把時間拿去鍛鍊自己的魔法。
──你在那裡磨蹭什麼?別再聊天了,快去念書!
那女人會不斷支開我們,減少兄弟相處的機會。
即便如此,兄長還是會找機會跟我相處,尤其是教魔法。
──阿奇柏德,光魔法不是這樣用的,你看,是這樣……再這樣……對,就是這樣。
──你很有天分啊,你好好學習的話,說不定會比我還強。
──你應該,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天分才是。
兄長曾對我如是說,雖然聽得很開心,但知道這只是鼓勵我的話而已。
但這樣的善意,我不討厭。
我問過兄長,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你是我弟弟啊。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弟弟。
(明明只有一半的血緣關係)
──因為你想好好學魔法吧,在你上學前,能教你魔法的人只有我了。
(是啊,誰叫家裡那兩個老師不教我呢)
他還說了很多理由,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理由是──
──因為你很孤單吧,如果連我都不理你的話,那還有誰會理你呢?教魔法,只不過是最方便的理由罷了。
他的笑容,猶若微漾的春水,讓人目不轉睛。
這種溫柔,讓我不可能恨他,即便他奪走我再多,都不可能恨他。
因為他給我夠多了。
只不過,我仍舊孤獨,只要兄長不在,我就是孤身一人。
母親對我的不屑,父親對我的無視,相較於他們給兄長的,那樣的溫差仍使我心寒不已。
依舊會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我終究只是多餘的嗎?我所得到的「愛」,是兄長施捨的嗎?
這種事,絕對不承認。
我只能苦習魔法,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值得被愛,被兄長愛,還有父母愛。
只是父母仍舊不多看我一眼。
尤其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我偶爾會聽到,她跟父親提到「不存在於費雪家族的那個女人」,亦即我的生母。他們一併唾棄她,認為不過是喜歡勾引男人的蕩婦,父親只是落入她的圈套,才會有這樣的「意外」。
一切都是那女人的錯,這是他們的結論。
這使我更加憎恨女人,生母跟養母,都加深我對女人的厭惡。
女人大概沒什麼好東西吧。
男人至少有好的,像是兄長。
從有這種認知後,便認為自己不當繼承人也好,這樣就沒有娶妻生子的壓力了。
將時間心力都投入在自己的興趣上吧。
七歲當年,兄長送我可以儲存少量魔力的魔法石,這是一種魔法道具,他在路上偶然找到的。可以儲存魔力的魔法石並不稀奇,但大多是人工的,魔法道具店販售的大多也是這類。兄長找到的是天然魔法石,相當珍稀。即便實用性不高,仍具高度珍藏價值。
如此珍貴之物,照理說兄長該自己收藏,卻送給了我。他說父母已經送他很多魔法道具了,我卻一樣都沒有,就送我了。
好好珍惜吧。他說。
為了不辜負他的善意,就收下了。
這是我第一個寶物。
或許是這樣的契機,讓我對魔法道具產生興趣,便開始自製,從簡易的魔法道具開始。
雖然遭逢無數挫折,但仍未消滅我的熱情,因為製作過程的樂趣,完成的成就感,都是無可取代的。
直到上魔法學校後仍是如此。
上學後,世界大了許多,但在家長期受到父母漠視,自認是私生子而有劣等感的我,性格異常彆扭。但由於貴族出身,許多人對我敬而遠之,身分的高貴與內心的自卑交互作用下,使我不自覺用孤傲的態度,掩飾自身的矛盾。
披上狼皮,成為一頭孤狼。
孤狼不需要夥伴。
形單影隻地活著就夠了。
──但在聽說「那個傳聞」後,人生的軌跡似乎開始偏移了。
恢復更新囉,新的篇章開始了,不過想看克勞迪雅視角的朋友就不好意思了,這次的主場仍不是她,請再等等吧。在此之前,還是要把第二章出場的費雪學長的故事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