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隻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叫做肥羊,還是大肥羊。
牠的主人很煩人,喊牠時總是在兩個暱稱間變換不說清楚。
但是肥羊還是很喜歡主人的。主人總在下午牽著肥羊到後山吃草。
「你不是草食性嗎怎麼吃這麼胖?」主人用食指戳進肥羊軟綿綿的毛團。
未免肥羊在自己打盹時走失,便在肥羊的右耳上繫上隨風輕飄的彩帶。
淡藍色是天空的雨,金黃色是太陽的光,淺綠色是美味的草地,紅色是主人的寵愛。
可惜的是,寵愛不能當飯吃,主人的家境每況愈下,主人的父母要將羊宰了賣錢。
主人只好偷偷地將肥羊帶到遙遠的山上,含淚地將牠放生了。
肥羊那時正在一貫的吃著草。牠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到了新的草地開心地不知所以,太陽下山的時候起身找主人,卻發現主人消失了。肥羊茫然地四處亂竄,離想回去的地方越來越遠。
肥羊規律的生活驟變,一根樹枝的斷裂,一片樹葉的震動,都會使不曾離開肥羊受到驚嚇。
在廣大的世界,這座山的某處,肥羊與獵人相遇了。
獵人配帶著槍,一身勁裝以及剛釘鞋,以便快速地追逐獵物。而肥羊只有一雙不諳世事的大眼睛。
獵人從沒想過,會有一隻大肥羊傻傻地朝自己走過來,還禮貌的開口詢問。
「請問你知道山莊怎麼走嗎?」
「他們一家子搬到山下的城鎮去了。你是他們的羊嗎?」獵人不忍殺害單純的羊,但想到自己不能空手而回,便說:「你很久沒有理毛了吧。我來幫你吧。」
肥羊一聽,欣喜地答應了。多天沒打理的羊毛長的自由奔放,臉都快埋進去,主人看了一定不滿意,他一向喜歡牠渾圓虛胖的樣子。
獵人沒有殺害羊,只是帶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在獵人收拾工具走後,肥羊首次感到寒冷,因為是第一次,肥羊不知道這股不適的感覺叫做被奪取,牠無所適從地抱著異樣的不安,照著獵人指的路繼續前進,直到在途中路過小湖,湖面如鏡的倒影中,看見自己那不復往昔美麗飽滿的模樣。
並不是錯覺。暖和茂密的純白色不見了,牠只剩下一層稀薄的羊毛,隱約能看見底下不搭的肉灰色,沒有了毛,幾乎要包不住逐漸變瘦的骨架。
還會長回來的,只是需要時間。肥羊想,牠仍繼續朝著目標走。
可是到達目的地不只需要信念,還需要運氣。
肥羊又迷路了,不僅如此,肥羊好久沒有找到草地了。
肥羊太累了,累得頭昏腦脹,體力就要耗盡時,模糊的視線看到了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生物……就當肥羊天真傻氣的以為那是『自己』的時候,看見了很多的『自己』成群結隊的出現。
這還是肥羊第一次遇到同類。
肥羊好奇地想要融入羊群裡,可是被制式化飼養的羊群都不歡迎牠。
肥羊跟一般的羊沒什麼不同,但頭上的緞帶實在太顯眼了。即使被風吹過、被雨淋過、被火燒過也不會毀壞,那條光彩奪目的緞帶,象徵牠曾被寵愛。
肥羊加入不了羊群相當氣餒,但牠非常喜歡角上奼紫嫣紅的帶子,絕對不可能拿下來。牠只好繼續前進。
少數好心的羊為肥羊指路:「加油!你已經到半山腰了!」
為了忘記疲累,肥羊一鼓作氣走了好久好久,日以繼夜,幾經年歲,走過四季,走過太陽與月亮,牠學會如何判斷哪裡有湖水,哪裡的土地可以吃到牧草,學會了自己該怎麼生存,可是仍然沒有看到城鎮的影子。
肥羊,不,這時候應該叫牠瘦羊了,瘦羊不知道離目的地還有多遠,不知道自己還剩幾年壽命可以找。
牠終於看見了主人。
主人的五官長得和從前不太一樣,眼睛好像變大了一點點,嘴巴也變大了,他真的是主人嗎?這樣的疑問被疲倦、渴求安定的心給蓋下去了。時間真是可怕啊,瘦羊想,自己也因此改變了很多。
「你的毛好髒亂啊,我替你洗澡吧。」
人類是需要防備的,但主人不一樣,雖然主人的聲線比印象中的從前還要尖一些,手法還是溫柔的和從前的主人一模一樣。瘦羊很快陷入沉眠。
我是被冷醒的。
入冬的天氣逐漸轉涼,我還沒換上厚被子,以為還能再撐一陣子。沒想到今天的寒流尤為加劇,冰冷刺骨的空氣甚至將我凍醒。
夢境總是夢過即忘。除了起床時難以言喻的心情外,我不再記得這場荒謬的幻境。
直到後來我站上天台,電光火石間的畫面產生了聯繫,想起夢中的小羊喜歡抬頭看著天空。
而受到光害及汙染的現代,夜晚的天空能否看到群星是相當看運氣的事情。
所以我望著腳底。
從高處俯瞰,被現代人喜歡的夜景,卻迷亂的讓我害怕。迷離喧囂的城市裡,林立的高樓大廈、五彩繽紛的街燈,一輛一輛在馬路上快速行駛的車輛,還有那麼多的,黏在臉上深根發芽、讓人害怕的面具。
最後,我與羊一同接近牠一直找尋的城鎮。
用比那頭羊快一萬倍的向下速度。
我ㄉ男朋友叫做生活,總是壓得我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