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妳，矢吹小姐，多虧妳的照顧，讓我爺爺這麼早出院。」
一名約二十幾歲的女性在醫院大廳不斷地向著矢吹鞠躬，而一旁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也跟著低下頭來一起道謝。
矢吹也相當客氣地回道，「不，這全都是爺爺本身就很健康的關係。」
「真的是非常感謝妳！矢吹小姐。」
「沒什麼，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
矢吹一面揮起手，一面看著那名女性推著自己的爺爺準備步出醫院，同時也發現觀望著這一切的我們。
「喔，是佐御名同學啊，還有……啊，真是稀客呢，」矢吹發現許久未見的枝折，先是驚訝地張起嘴來，接著才露出了淡淡地微笑，「沒想到妳還是來了啊。」
對枝折來說，光是來到日路醫院就需要極大的勇氣，畢竟這裡是與摯友訣別的地方。
如今卻為了我與湘的父親，而再度來到這個傷心地。
枝折握緊雙拳，兩眼堅定地直視著矢吹。
「嗯……我來了，我也……不會再逃避了。」
第四十六章 - 不再後悔
矢吹帶著我與枝折來到醫院室內的訪客休息室，並為我們端上了熱茶，隨即叫我們就坐。
突然間被忙碌的她這樣招待，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可能會說起不少事情，還是果斷地坐了下來。
而矢吹也緩緩地坐在我們對面的沙發，向著我們問道，「話說回來，時間已經不早了，不要緊嗎？」
「沒關係，已經跟家人說了，況且……佐御名同學也會送我回家。」枝折邊說邊用著眼睛餘光瞄了我一眼，但被我發現的瞬間卻又收了回來。
「是嗎，那就太好了。」矢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同時也用著奇怪的笑容看著我，「還真是貼心呢，佐御名同學。」
總覺得這句話充滿調侃的意味，是覺得我跟枝折關係變得很好嗎……？但仔細一想，若湘也在這裡的話，恐怕也會說出同樣的話吧。
唉，真是的。
「沒什麼，畢竟是我有求於她。」我嚴肅地應對，希望矢吹別再開自己玩笑。
「……果然還是為了城的事情而來的。但是，為什麼要求助小梢呢？」矢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責備，畢竟照顧湘的她非常明白，兩人的關係從病情復發後就一直處在非常尷尬的狀況。
她將視線轉移到枝折身上，並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
「明明，妳也為了小湘的事情痛苦不己吧……？就連小湘她自己，也為了妳的事情非常地自責。」
接著，矢吹將茶杯輕輕地放在玻璃桌上，但那樣的聲音仍舊嚇著了枝折，看的出來她的精神也是相當地緊繃，雙手更是抓緊著膝蓋，試圖抑制住顫抖地雙腿。
看樣子，要是這些話再繼續說下去，恐怕會讓她崩潰大哭吧。再怎麼說，就算能夠回到學校上課，也不代表完全走出了湘去世的陰影。
不，這種事情，就算過了半輩子也會感到難過吧。
但能夠明白，矢吹會說這些話的原因，就是為了不讓枝折受到更多傷之前，先打退堂鼓──如同瀨澤醫生對我做的事情一模一樣。
我憂心地看著枝折，而或許她猜得到我接下來想說些什麼，於是她猛然地搖著頭，阻斷了我的發言。
「我知道……這一切我全都知道，我也知道我非常地難過，光是再度來到醫院，就讓我痛苦地喘不過氣來……但是，比起現在的難受，更重要的是小湘啊。小湘她……為了我們，努力過著疼痛的每一天，儘管即將面臨死亡，她仍舊撐起笑容，不願讓我們悲傷。如今，我們能夠挽回她所重視的一切，那為什麼我們不能夠努力面對呢……？」
說著說著，枝折的眼淚就這樣滴下來了，我也隨即抽起衛生紙，遞到她的手上。
老實說，儘管她跟以前一樣，總是容易難過到流淚，但她的內心卻比我還要堅強了許多，不禁令我有些慚愧。
或許真正膽小的，就是我這種就連在別人流淚都會感到丟臉的人吧。
而此時，矢吹竟會心一笑。
「原來如此，要是小湘能夠聽到妳說這些話，肯定會感動萬分的。」矢吹無聲地嘆息著，恐怕是覺得要是枝折能在湘生前就能夠理解這些事，並好好地來見她，或許湘就不必帶著悲傷離開人世。
但面對矢吹那些看似責怪的言語，枝折仍舊兩眼直視著，絲毫不迴避的說，「我知道，所以……我不能再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了。」
「不再後悔……是嗎？」矢吹露出相當懷念的眼神，像是被勾起了什麼記憶般，然後獨自輕笑著。
「怎麼了嗎？」
我疑惑地問道，而矢吹也微微地搖著頭，並對著我說，「沒什麼。倒是你們，這次又打算怎麼幫助城呢？」
「這個嗎……」頓時，我搔起頭來，對著矢吹說出極為無能的話，「老實說，我早已束手無策，就像妳對我說的，我……已經盡力了。但是，為了瀨澤同學的遺願，我還不能夠打退堂鼓。」
「儘管，那樣會讓城再一次墜入深淵？」
矢吹的問句讓我無力招架，畢竟我也是在這一點非常地掙扎。為別人而活的人，如今也已遍體鱗傷，若還要他再一次為了別人的遺願而振作，豈不是在殘害他嗎？
深知這一點的我，所以才會因此躊躇不前。
「那……這真的是小湘父親的想法嗎？」
枝折突然的疑問嚇著了我，而矢吹也有些意外地說，「咦？妳的意思是？」
「我沒有想要冒犯矢吹護理師的意思，但……若佐御名同學說這是小湘遺願的話，肯定是瞭解父親狀況的當下，才會說出這種話的。」枝折的話宛如當頭棒喝般，使得我瞬間清醒了過來。
為、為什麼這一點我沒有想過？
「畢竟我也受過佐御名同學的幫助……所以才知道，其實小湘一直以來都為了我們在著想，因此……父親的事情，我想也絕非她一廂情願要他振作才決定的。」
「嗯……妳這麼一說，也非常有道理呢。」
聽完枝折的話，矢吹浮現出異常苦澀的微笑，讓我忍不住繼續追問。
「話說回來，矢吹護理師，我似乎還沒有問過妳……對妳來說，妳會希望瀨澤醫生繼續回到醫院工作嗎？」
跟湘一樣，矢吹也是一直伴隨在醫生身邊的人，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嗎？哈哈哈哈哈，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呢。」矢吹先是一陣乾笑，然後抿唇回道，「要是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他能夠回來喔。當然，前提是他心甘情願，而非我們一廂情願。」
「矢吹護理師……也是辛苦了呢。」枝折說。
「不，這沒什麼。」矢吹拿起熱茶，同時兩眼看著裏頭的茶水，若有所思地說，「畢竟，自己也是為了他而走上這條路的。」
矢吹這句話，讓我突然間想起瀨澤醫生所說的過去，裏頭從未提過為何她要走上跟他們一樣相似的道路，難不成……
「矢吹護理師，妳的意思，該不會是因為？」
「呵呵，還記得吧？姐姐沒有遵守當初與城的約定，所以我代替了姐姐，履行了與他的約定。當然，我沒有像他們這麼厲害，只能以護理師的身分伴隨……儘管，到最後城仍舊無法回來，我也會背負著他的使命，繼續走著他所謂的生命之路。」
聽到這，枝折的眼淚又再度不聽使喚地湧了出來。原以為矢吹不斷刁難的原因，是不願讓醫生再一次受傷，但她心底卻又比任何人希望醫生振作，並能夠重返杏林。
想必，矢吹的內心也非常地糾結吧。
「……矢吹護理師，一直以來，妳都辛苦了。」我忍不住說道，相比之下，我實在過於脆弱，腦袋老想著些自己痛苦的事情。
「不會喔，真正辛苦的是你們。老實說，對於城這件事，我早已沒有任何勇氣去期望，就算他變成足不出戶，什麼事都做不了的病人，我也會負起照顧他的責任，直到終老……而你們卻不放棄任何希望，也要幫助他振作，比起我還要來得厲害許多了。」
矢吹對著我們斜著頭微笑著，同時卻又想起了什麼，並瞪大眼睛地說，「但話說回來，你們就算找上我，也得不到任何可以幫助城的方法喔，畢竟我早就放棄了。」
「咦！原來是這樣嗎？」
我差點從沙發上跌了下來，原以為能從矢吹這裡得到一些方法，但沒想到她壓根兒連想都沒有想過。
簡直就是失策，但是也知道了枝折與矢吹想法，也算是值為票價。
「但還是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為城以及小湘這麼努力。」矢吹低著頭對著我們道謝，我與枝折也趕緊低下頭，一口同聲地來說，「完全不會，這種時間還打擾妳才不好意思。」
「呵呵，還真是有默契呢，佐御名同學。」
如往常的，矢吹又露出了那不懷好意的笑容，看得我腦袋發疼，希望枝折聽不懂她話中有話。
「倒是矢吹護理師，我有一件事情想問妳。」枝折突然間問道。
「嗯？怎麼了嗎？」
「關於我提到自己不再後悔這件事，那時候妳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想起了什麼，令我有些在意……可以問是什麼事情嗎？」
就連我也都注意到矢吹那一刻的神情，枝折會這樣問恐怕也認為那一句話對矢吹來說，有著什麼樣的故事。
「啊，也不是什麼大事啦！」矢吹靦腆地吐著舌頭說，「那是在我國小時，有一次城帶著我去找姐姐以及小湘，於是我趁機背著城，跑去跟姐姐說自己
決定代替她，一同與城走上醫護這條路，許久未見的姐姐就很詫異地問說，為什麼我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然後我回答說，因為我喜歡城，想與他一起努力。」
「咦！」
我有些驚訝，但老實說也不奇怪，畢竟矢吹一直以來都毫無怨言地伴隨在瀨澤醫生身邊，肯定有著什麼樣的情感在。
倒是枝折毫不意外的表情，或許從稍前的對話中，就能看出一些端倪，這大概就是女生的直覺吧。
「沒想到之後發生那麼多令人難過的事，又遇到現在這樣的窘境……只是在想當初的我，要是知道會有這些事發生，我還會做出一樣的決定嗎？」
矢吹邊說邊將喝完的茶杯放了下來，而枝折更好奇地問。
「意思是……會後悔嗎？」
「當然，一點都不覺得後悔喔。」矢吹咧起嘴，爽快地回答。
＊
「謝謝佐御名同學送我回家。」
「不，今天多虧了妳，我也想了很多，我才該謝謝妳呢。」
「……不，一想到我還能夠為小湘做些什麼，我就心滿意足了。」
枝折在門前不斷地低著頭道謝，實在讓我有些難為情，至少就以我的角度來說，她可是幫了我不少大忙。
至少比起昨日的我，反而更有信心地去面對瀨澤醫生了。
「那麼，佐御名同學，不……淳也，我可以這麼叫你嗎？」枝折有些害羞地說，而我也微笑回道，「沒問題，梢。」
頓時，梢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那麼，淳也早點回去吧，今天的考試也辛苦了！」
梢揮著手並微笑與我告別，而我直到她走進家門口才邁起步伐離開。老實說，今天與她的相處，有一種現在才認識名為枝折梢這個人的感覺。
畢竟她先前都處在壓抑的狀態下，如今能夠恢復原樣實在太好了，要是湘能看見這樣的她，也肯定會非常地開心……大概吧。
只是，今天仍舊沒有看見湘的身影，這還是第一次非假日時間沒有遇到湘……撇開一些壓力的成份在，老實說我擔心的不得了。
明明這個時間且疲憊的我應該往著日路車站前進，但忐忑不安的心卻控制了我的雙腳，往著反方向走去。
就這樣，花了約二十分鐘的時間，我來到了瀨澤家。
微弱的燈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了出來，以及不時傳來微弱的電視機聲，顯示著客廳有著什麼人在那裏休息──又或者是酗酒著。
但儘管我走向前敲了那扇門，肯定會被他凶狠地拒之門外，而恰巧湘又待在裡面的話，又會對無助的我感到抱歉吧。
得趕緊準備好才行。
如今，我也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更不用說也有著枝折，以及矢吹給我的勇氣。
很快的，我會讓瀨澤醫生從那扇門中走出來，同時，我也要面對──
──名為父親的陰影。
創作內容
《都市傳說短文系列》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