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小湘兒時的創傷能恢復的這麼快,你也算很厲害了。」矢吹聽完瀨澤醫生過去的時候,再一次地壞笑說,「只是,原來那時候的我這麼火爆啊。」
「嘖,車門都被妳踢凹了,還好意思說啊。」瀨澤醫生回瞪了矢吹一下後,又繼續嘆起氣來, 「……還有那是因為她明白到,已經沒有父母可以依賴,所以才不得不堅強吧。」
「你們……都辛苦了。」我沈重地說,沒想到他們竟然有著如此坎坷的過去,更乘載著悲傷,一步一腳走到今日。
……該怎麼說,總覺得自己好像太自以為是了。
瀨澤醫生的想法,其實跟我一模一樣,總是為了別人而努力,願意為別人犧牲奉獻。
而現在,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能夠堅持活下去的動力。
若我是他的話,說不定還會更加墮落吧。
「啊,到囉。」
矢吹將車停放在停車場,下車後前方不遠處就是我們即將要前往的墓園。此時此刻,胃部竟開始劇烈絞痛了起來。
──我,真的能撐得過去嗎?
四十四章 - 離別的哀傷
「為什麼墓園是在八王子市呢?」耗費了將近三十分的車程,來到了位在日路市隔壁的八王子市,只是我也不禁好奇,為什麼偏偏將墓園選在這。
難道說,過去的他們並不是住在日路市嗎?
「因為八王子市是諸星先生與姐姐居住的地方,所以城才刻意安排在這。對他們一家人來說,也比較習慣吧。」矢吹整理著被風吹亂的側髮回道。
「這、這樣啊……」一聽到湘的墳墓只離我不到幾尺,就讓我不得不繃緊神經,抑制自己那一不小心就會潰堤的情緒。
而這樣掙扎的神情也被回過頭的瀨澤醫生瞧的正著。
「喂,小鬼,你的表情真夠難看。」
「……對不起。」
我小聲地道歉,明明是來幫助瀨澤醫生振作的,結果我卻陷入了極為低靡的情緒中……可惡,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趕快振作一點吧!佐御名淳也!
「你……還行嗎?」就連矢吹都開始擔心了起來,我也只能勉強擺起笑容,假裝沒事。
直到,我親眼看見了最不願看見的東西。
諸星家之墓。
「到了,小鬼。」瀨澤醫生冷冷地說,彷彿他的心早已麻木,所以才能在這塊墓前保持自我。
但我卻在這一刻,無力地在墓前跪坐在地,即使提起全身的勇氣,終究不敵內心中,快速擴散的悲痛。
──死了。
湘死了。
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湘死了。
原以為,我是所有認識湘的人中最堅強的那一個,所以才能幫助其他因為她的離去而失落的人。
比如永宮,枝折,以及現在的瀨澤醫生。
但實際上,也只是因為我能夠看見她的身影,才能夠勉強地撐到現在──直到看見了這塊墓碑,象徵瀨澤醫生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以及……
……湘,真的離開我,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開始聽不見周遭的聲音,也看不見眼前的世界,只能讓情緒恣意控制我的身體,然後歇斯底里地大哭。
除此之外,我什麼都辦不到。
就跟當初還待在琦玉的我一模一樣,只能任由難過的事情一件一件發生,而我什麼都阻止不了……於是,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什麼意義。
既然認真活著只會造成我的痛苦,那麼,就為了別人而活吧?
開始出現這樣念頭的我,總算過著不一樣的人生,就連總是酗酒,不務正業的那個父親,在我眼中也變得有些和藹可親了。
但是,這樣的世界並沒有維持太久,只因為朝倉老師給了我一個機會,好讓我改變自己那低靡腐敗,毫無希望的人生。
我忍不住為了自己貪婪了起來,而最終導致的竟是父親的死亡。
他留下的遺書,並沒有寫得太多,只是單純地寫著「淳也,一直以來都很對不起。」
……我果然,做錯了什麼吧?果然認真為了自己活著,絕對是個錯誤吧?
但為什麼偏偏這一次,完全都是為了別人而行動,但也造成了湘離去的悲劇?
到頭來,是不是我的存在只會導致失敗呢?
眼淚逐漸乾涸,四周的聲音緩緩地傳入我的耳內,我聽見矢吹不斷地在我耳邊說「沒事的」、「一切都沒事的」、「加油」的字眼,並不時拍著我的背安撫我,而瀨澤醫生則是嘆著氣,不發一語。
其實透過瀨澤醫生所說的過去,我深刻的明白到他其實跟我一模一樣,這一生都在為了別人付出。
但為什麼偏偏被付出的那些人,卻提早離開了自己身邊?
很迷惘、很難過、很痛苦,恨不得現在就離開這個世界,這就是瀨澤醫生內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而我也是這樣的想法……那又怎麼可以去阻止他這樣想呢?
對不起,湘。
我果然,還有很多幫不上忙的地方……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夠……承受住……難過……」我努力從乾燥的喉嚨中發出幾個聲音來,想必這樣的我造成了他們莫大的困擾。
「……小鬼,你喜歡看故事書嗎?」醫生轉移了話題,我也老實回答,「偶爾……會看。」
瀨澤醫生兩眼直視著墓碑,繼續說道。
「我啊,我喜歡看書。但最討厭看的,就是充滿幻想,寫著這個世界有多的美好的故事……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也許是過於難過的關係,我不太能理解醫生為什麼要說這件事。
「因為就算看了多少電影,故事,也許我們當下都會覺得開心,有趣。但到頭來,我們終究活在這充滿生離死別,處處都充斥著不合理、不公平,簡直糟透的世界。這極大的落差感,只會讓我更加地痛苦。」
說完話的醫生,再度用著毫無感情地視線,看著徬徨的我。
「我不清楚你的過去,也不清楚你跟湘的關係,也謝謝你曾經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但是,夢醒了,還是得接受現實。你不可能什麼人都能夠幫助,而我也不可能再前進了,就算這是湘的遺願也是一樣……就這樣吧。」
醫生匆匆地把話講完後就快步離開了現場,大概是想逃離這個傷心地吧。即便如此,他還是堅強到從頭到尾都沒掉過一滴眼淚,而不像我這樣一來就痛哭失聲。
想一想,這樣的我說要幫助他,實在是太可笑了。
「對不起,矢吹護士……我什麼都做不到。」
我對著一直在身邊安撫我的矢吹道歉,畢竟她也是因為相信我能夠幫助醫生,所以才特地請假的。
但溫柔的她,還是對著我露出了微笑。
「沒關係,我知道你盡力了。」
「果然……不該幫助瀨澤醫生嗎?」
雖然這是湘的遺願,而我也確實想要替她實現,但是這麼做,真的是正確的嗎?
換作是我,我會希望有人這樣幫助我嗎?仔細想想,我肯定會害怕的吧。
害怕再一次地相信這世界,然後受傷。
況且,矢吹也說過,如果站起來對醫生來說是一件極為難受的事,那不如維持現狀還比較好一些……
「……看樣子,他已經打從心底決定變成這副德性了吧。」即便不說,即便仍保著持笑容,但還是看得出矢吹內心中的不捨,「況且,再堅持下去,你自己也不好受吧?」
「不,我怎樣都……無所謂。」
一下子,矢吹就伸出手指,彈了我的額頭。
「這句話,城也有說過喔。」矢吹收起了笑容,一臉嚴肅地說,「有時候,還是得為自己著想才行,畢竟你身邊的人,肯定不希望你這樣活著吧。」
「……是嗎。」我撫著額頭,無力地回答。
畢竟我也不清楚,誰會不希望自己這樣活著。
「好了,既然城都臨陣脫逃了,我們也趕緊把這裡整理一番,好好把話跟他們說一說吧!」
矢吹拍了幾下自己的頭,就站起身來開始替墓碑打掃。從一早上班到開車,現在還不厭其煩地勞動著,我也立刻起來幫忙她,儘管四肢都還有些麻痺,也不能一直這樣麻煩她。
簡單地換了新的鮮花後,我提著乾淨的水,與矢吹一起替墓碑灑水,最後一同雙手合十地祭拜著。
「有什麼話想要對他們一家人說的,就在內心說出來吧。」矢吹叮嚀道。
老實說,狼狽又一事無成的我,還有什麼想說的嗎?而在這裡說的話,也會被待在日路市的湘給聽見嗎?但事到如今,想這些似乎沒什麼太大的意義,還是說一些有用的話吧。
我閉上雙眼,沉澱好自己的情緒後,緩緩地從內心發聲。
嗯……諸星夫婦你好,我的名字叫做佐御名淳也,是湘的同班同學,但實際上在我轉學過來時,湘已經住院了。
但是還是透過她朋友的關係,讓我代替她來陪著湘,同時與她結識……可是時間並沒有很長,沒多久,湘就離開我們身邊了。
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我現在仍舊看得到湘的身影,並幫助她實現未能完成的願望。如今,我已經幫她實現第一個願望,就是幫助她的朋友振作,並且回到學校繼續讀書。
而第二個願望,就是幫助瀨澤城先生回歸他的職場……但就如你們所見,情況並不是很好,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明白,幫助他這件事究竟是對還是錯。
畢竟在失去你們以及湘的狀況下,無論做什麼都只會讓他感到痛苦,當然這並不是你們的錯,也不是你們願意的……只是,我很迷惘,若我是他的話,也肯定不希望有人叫我堅強的。
但我相信,我遲早會找到答案的。
待我張開雙眼時,矢吹早已兩眼直視著我,「是不是有很多話想說呢?」
「……還好,老實說,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資格跟他們說話。」
「光是你曾經陪伴小湘度過最難受的歲月,就相當有資格啦,傻瓜。」
矢吹輕拍著我的肩膀後,就朝著停車場前進了,畢竟也不能讓瀨澤醫生在車上等太久。
而我則是又看了墓碑幾眼,最後決定彎起來鞠躬。
「我,一定會盡力的,盡力地達成湘的遺願的。」
「佐御名同學,趕快上車吧!在不走太陽就要下山了!」
矢吹回過頭提醒著我,我也趕緊在鞠一次躬後離去。
然而,待我提起步伐時,不知為何,身後竟出現了一道聲音──
「──謝謝,麻煩你了。」
是一對男女的聲音,我立刻回過頭,卻沒看見任何人影。
是幻聽嗎?還是……?
儘管是膽小的我,但聽見這個聲音的當下,內心竟無比地溫暖,彷彿稍前的疼痛都獲得了治療般。
看樣子,真的要好好地加油了。
*
車開往熟悉的日路市時,天色已經黯淡了下來,一路上我們都保持著沉默,畢竟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只會徒增感傷罷了。
「那麼,我先下車了。」到了目的地後,瀨澤醫生果斷地下了車,絲毫不詢問我與矢吹要怎麼回去,雖然看起來相當無情,但說不定也只是想要逃離這哀傷的情緒而已。
儘管如此,矢吹仍舊笑對著他說,「喂,可別喝太多喔。」
瀨澤醫生沒有動作也沒有任何回答,就進了家門。
「有些……冷淡呢。」我有些不滿地說,明明矢吹為了他付出這麼多,但他卻連一句話都不願意答覆。
「沒事啦,我早就習慣了。」矢吹一臉無所謂地笑道。
只是話說回來,為什麼矢吹願意一直幫助他?甚至還在同一間醫院工作?
難道他們的關係,並不像是姪女的養父這麼簡單嗎……?
「那麼,佐御名同學,我開車送你回去吧?」矢吹問向我,而我也果斷地拒絕。
「不,我也在這邊下車好了。」我撐起笑容說道,老實說,我覺得不能夠麻煩她了。
「咦?這麼晚了,沒問題嗎?」
「放心吧,又不是三歲小孩,沒事的。」
待矢吹車駛離後,我總算可以放鬆地維持失意的表情,毫無精神的走向日路車站。
我開始想著,不知道班上的學園祭辦得如何了?有拿到活動的第一名嗎?若即使是我不在的情況下,也能夠獲取佳績,那麼……我也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而湘又去哪裡了呢?要是她知道今天我什麼都沒有辦到,還像個嬰兒般在它們面前嚎啕大哭,肯定會對我失望透頂吧。
……糟糕,好像想什麼,都會想到不好的地方呢。
心情果然真的糟透了,還是先別胡思亂想吧,否則就毀了那一對男女的期待了。
走著走著,在漆黑的小巷中,逐漸看見了散發出光芒的車站,也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女性身影,佇立在車站前,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人似的。
而特別的是,儘管被燈火通明的車站照耀著,她的底下仍舊沒有任何地影以。
若是一般人的話,早就被嚇壞了吧。
很快地,宛如心電感應般,她也發現我那無力地姿態,朝著我跑了過來。
「淳也,還好嗎?」
「……」
老實說,見到她的我沒有感到一絲的欣喜,只有難過、懊悔以及歉意,更沒有準備好自己到底要對她說些什麼。
但還是得吐露些什麼才行。
「淳也……?」
「對不起……湘……我什麼……都未能做到。」
明明才第一句話,我的眼淚又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明明最想在她面前,保持著堅強,值得依靠的形象,但始終不敵失去她這件事實。
「對不起……我已經……」
「沒關係,你已經盡力了喔。」
沒有受到任何地責難,湘依然對著我露出了與往常一樣微笑,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並牽起我的手繼續說道。
「淳也,謝謝你為了我做這麼多,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對不起。」
內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線還是敗給了湘的溫柔,我無助地低下頭來靠在她的肩膀上,只能隨著淚水不斷地湧出,將自己累積以來的壓力以及痛楚釋放出來。
而湘也沒有推開我,反而撫摸起我的頭來安慰著。
「沒事的,我還在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