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参：驟雨(二)──「生狩之夜」
山嵐呼嘯、雷光交織，眼前的山間小道被濃霧層層覆蓋，交錯於面前的樹影令人恐懼，夜行的一干人等，忍著濕冷穿梭其中。即使杏婷還有未解的疑惑，但與其像無頭蒼蠅坐以待斃，還不如跟隨與這座村莊有過淵源的這兩名男人來得安全。
可是自穀倉出發後也約莫過了半個鐘頭，眼前景象像是毫無變化，他們在樹林、泥濘小道左彎右拐了好幾次，如同始終在同個地方打轉，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相當消耗體力的事，只是輪流揹負「某種物品」的兩位領路人似乎看起來更加吃力。
「范余教授，我們現在究竟要前往什麼地方？」
杏婷發問同時雷聲大作，范余在聽見杏婷呼喊後立刻停下腳步，後方兩名跟隨者因來不及停下撞上他們。
「噓！」白蓮方比了噤聲手勢，沉著的杏婷很快就明白對方的用意。
「小姐，現在並不是我們可以大聲嚷嚷的時候……」范余語氣有些不耐煩的回頭，接著走近他們開口：「如果我的判斷沒錯，在你們進入『雨國』後，『生狩』就已經開始了。」
白蓮方領著他們，往一旁茂密樹叢，有如天然藏身處的位置移動，眾人顧不得泥濘是否弄髒身體，馬上落座。
「我來觀察情況。」白蓮方丟出這句話，便探出身子至前方把風，而范余則有如開導學生的老師，延續剛剛的話。
「難道說『生狩』就是村民把我們當成獵物，準備像之前一樣抓往祭壇嗎？」
范余看了看這名坐在他身旁突然打斷他，前不久才醒來的男人，接著問：「請問先生怎麼稱呼，似乎連小姐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姓張名辰高。」與女孩一同落難的男人終於說出自己姓名。他的神情十分緊繃，但杏婷知道這男人並非如外表看起來懦弱。
「張先生，你是不是太緊張了？」范余此時有如雕像，整個人被厚重大衣內包裹盤坐，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只剩下雙眼與面部表情對外界有反應。「杏婷小姐在你昏睡時，提過你的事，雖然還是未知成分居多，但身為警察的你怎麼會迷失在這座黃泉之村？況且，我也沒看見你身上配戴武器。」
杏婷聽聞連忙用搖頭解答范余的疑惑。
「忘了……」
「沒關係，張先生，我們現在還是先解決眼下的問題再說。」杏婷打斷對男人的身分探索，趕緊將話題轉回。
「好吧！如同張先生所說，我們目前仍是那幫村民的獵物，因為我們可是能解開封印『雨國』四道結界門的祭品，所以大聲嚷嚷這種危險事還是少做吧！」杏婷感到有些難為情，卻也不想放過此機會連忙發問。
「范余教授，我們是否能知道剛才所在的穀倉位於『雨國』內的位置，還有我們現在正準備前往哪裡呢？」
范余嘆了口長氣後，然後無奈的說：「在我被困在村內這段期間，跟姓白的探索了這座村莊的每處地點，雖然范家村在『時空跳躍』中倒流回千年前，並因為村與村的『融合』，大多處已遭受破壞，但我們仍努力在這些斷壁殘垣中，找到我們想要的線索，首先我們發現了『電話』。」
杏婷立刻回想起，自己曾在初到村子時，於一對老夫婦屋內，打過求救電話給羽晴，還記得那是老舊的撥盤式話筒。只是令人弔詭的是，在打完該通電話後，兩名屋主突然像雲霧般消失了，後來就算她想要再撥出號碼，回應她的卻只有無法接通的沙沙聲響。
「應該是時空錯位，將現代的某些『物品』，也一同錯位於同個場所。不過那間房舍所擁有的電話，已經是村內僅次於路燈，最現代化的科技產物了。如果要將現代化產物連同歸類的話，接下來則是墜落於『黃泉深淵』上的軍用運輸機，看得出來不可能是千年前就會存在的產物，所以同時證明，白蓮方所說的『時空穿越』並非假話。然後，在那架懸空卡在斷崖上的飛機，讓我找到了有趣的東西。」
范余從口袋中丟出一樣閃耀金色光芒的物品，明顯是準備交在晨高手上，果不其然，身為刑警的他很快判別出那是什麼，趕快伸手接過。
「子彈？」
「沒錯，所以我才判斷這架飛機正如白蓮方所說的是軍用運輸機。不過我卻也同時在底下不遠的山壁洞內，找到這個瘋狂藥學家，好吧！或許稱他為科學家也不為過。」范余聳聳肩附和白蓮方的得意笑容。「利用石室實行『血腥實驗』開啟『時空跳躍』通道的證據，這從室內遺留的各種痕跡得到證實。不過，我卻也發現裡頭有個『物品』消失了。」
「消失？」杏婷納悶道。
「就是這個。」范余從身後背包拿出一條斷掉的黑色把手以及玻璃碎片，黑色把手是由細長的鐵製長棍與弧形尾部塑膠所作成，杏婷感覺更加困惑了。
「是攝影機。」白蓮方蹲下身來說出正確答案，接著露出苦笑道：「我想我們如果不趕快離開這裡的話，應該過不到幾分鐘就會成為村民口中的生鮮佳餚。」
「是剛剛那陣騷動？」范余眉心緊皺，接著改成蹲姿。
「果然我們的聲音還是吸引他們來了，不好意思，只能打斷你說故事的興致。杏婷小姐，是否跟著我們繼續前往另外一個地方再繼續呢？」
「但是……」
「這老頭就是喜歡長篇大論，簡單來講，我們在這幾年間走遍了村子每個角落，包括妳口中所說的東、西、南、北四道村們、人迴峽，也可以稱它為『黃泉之淵』啦！『斷頭台』、『迷魂陣』、『返塵屋』還有『二十一殮堂』等。然後我們接下來就是準備帶妳到最後那個地方，來完成『上面』所記載的預言。」
「『返塵屋』就是剛才我所提到整個村內，唯一擁有近代『電話屋』的屋子，而其他地方發現的幾乎都是兵器了，這似乎也證實這男人所說的『所有軍人還有原村民都被當成祭品』的事實。」范余跟白蓮方揹起「物品」繼續起身前進，此時一道閃電正好落下，才剛站起的杏婷透過雷光看到遠方有數十道人影正慢慢聚集過來，連忙跟上前者的腳步。
「『二十一殮堂』那是什麼地方？」杏婷止不住自己好奇心，邊跑邊問道，只見范余沒有回答，用眼神示意白蓮方，接著他丟出一把小型左輪手槍給後方的張辰高，對方一時間臉色鐵青。
「小哥，負責掩護我們吧！如果那些『屍體』太過靠近，記得開槍嚇嚇他們，雖然不小心殺掉也沒關係，因為他們也幾乎是行屍走肉了。」
杏婷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說話者，心想果然是實行過殘酷實驗的男人，人命在他眼中竟是如此不值，這時根本沒有回頭的范余精準猜中她的想法。
「別太意外，白蓮方說的沒錯，這些人在進入『雨國』並且被『范鶴』操控後，就已經不能算是活人了，現在只是對方的傀儡，我們之間的『對待』只能說是彼此彼此，但唯獨我們身上所背的『這個人』比較特殊。」
杏婷邊跑著，目光隨著昏睡在范余背上，且白髮蒼蒼老人身上揹著的獵槍晃動，看來這就是他們想要到達「二十一殮堂」的主要原因吧？想必從這個人身上可以知道如何逃離這座村子的方法，還有其他能解救好友，更多有關『雨國』的秘密。
突然一陣風壓從女孩身旁吹來，樹枝斷裂與葉片飛舞的聲音一同響起，只見一名披掛著破舊衣裳，五孔漆黑的乾瘦男人撲來，讓她一時間來不及反應而應聲跌倒，就在她忍不住即將尖叫之際，一陣煙硝味還有震耳欲聾聲響大作，接著是雙耳陷入短暫的耳鳴。
男人跌落另外一處草叢中沒有發出哀號，不對，此時的她已經耳鳴，所以無法正確判斷現場情況。
沒多久她的身子被拉起，然後依然只是邁開步伐奔跑，並看了一眼剛才危機瞬間扣下板機解救了自己的男人，但她能察覺對方同時也心情複雜，或許正思考被擊中的人是否死去。
白蓮方轉過頭來，嘴巴不斷張合，這名瘋狂科學家正讚賞對方開槍這個舉動是正確之舉，然而他們從剛才開始就沒有見到范余轉頭，難道這名迷失『黃泉國度』多年的研究者，也已經喪失人類該有的惻隱之心？
沒有多餘的時間讓杏婷做善與惡的評斷，他們很快跑出樹林，接著熟悉的空地場景闖入眼簾，那是前不久杏婷與辰高被開槍射傷的地點，空地上還沾有辰高被子彈擦過的血跡，好像過了很久，又像是前幾分鐘的事，很快他們奔入白灰巷弄中，也就是范余口中的『迷魂陣』房群列陣內。
「這裡已經喪失它原本的作用了。」
在蜿蜒巷弄中穿梭的杏婷，恢復聽覺接收到的第一句話正是從范余口中吐出的詞語，白蓮方隨即用簡短文字替對方說明。
「『迷魂陣』之所以存在，是因它能擾亂范鶴的感知能力，現在則是讓村民無法輕易在這座城鎮裡找到我們。」
「那為何現在卻喪失它原本的功用？建造這座迷宮的到底又是誰？」杏婷閃過從左側衝出的村民，氣喘徐徐問道。
「這座城鎮說來諷刺，是一開始用來束縛范鶴強大的力量所建造，也可以說，是用來防止身為仙人的她有天發生失控而建造的囚牢。」白蓮方邊說著，然後領所有人再拐入另外一處彎角，身後的村民由於數量眾多，一時間進不了狹小巷口。
「身為黃泉守門人的她，竟然會反噬村子？到底又是怎麼回事？」杏婷等人又轉入一條寬度接近摸乳巷的巷弄，巷道盡頭的黑暗看似沒有盡頭，但曾經於此地逃出的她，其實並不感到陌生。
接下來，應該就會到達「那裡」了……可是，當初從房間密道走出，並沒有發現所謂的「二十一殮堂」，如果順著原路折返，那在當時她應該不會錯過那處特別的房間吧？
「杏婷小姐，只要身為人都一定會擁有私心。」范余開口說道，腳步漸漸放慢：「而且當妳擁有越多同時，那股意念更會使妳迷惑。」
無止盡的黑暗終於出現盡頭，那是杏婷與晨高不久前走出的木製門扉，而就在此時，在最後頭的辰高驚呼一聲，眾人才發現村民們不知用什麼可怕方法，各個將身體擠成極為扭曲有如蛇類生物，睜大雙眼從四面八方爬行過來。由於巷弄已到盡頭，現在的他們有如甕中捉鱉，眼下幾乎是無處可逃。
「糟了！這種數量可不是用槍就可以解決了！老頭，快開門！」白蓮方大聲疾呼，而學者也同時踢開狹長門扉，帶眾人迅速入內並將門牢牢鎖上。果不其然，後方的追兵並沒有放過他們，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就會撞破門，將他們拖上死刑台。
范余似乎早料到這點，接著從背包中拿出燭燈，照亮通道繼續領眾人前進，且用沙啞的嗓音開口：「為了能更有效壓制范鶴，在村人們建立『迷魂陣』後，還在其底下建造能夠通往范鶴住處的地下通道，來作為與地下『二十一殮堂』的連結，最後選出二十一名身強體壯且靈魂堅毅的男人，與其他二十一人輪值，日夜看守這名渴望擁有平凡的黃泉守門人。如果不將她控制於此讓『黃泉之門』失控，人世早晚會墮入生死不分的地獄中，所以才設立了此座殘酷的秘密囚室。」
「可是范鶴的能力如此強大，單靠二十一名壯漢，有可能制住嗎？」杏婷跟著前方人馬邁開腳步，一邊戰戰兢兢的回頭。
「當然，這時候就得依靠『蓬萊島』上的『麻生一族』來一同鎮壓了。」
白蓮方突然其來的一席話，令杏婷的思緒瞬間空白，范余此時停下腳步，用左手按在漆黑牆面上，像在數格子一樣，用手指沿途不斷敲打摸索，在發出一陣空洞聲響後，一扇老舊木門嘎嘎開啟。
「就是這裡……」
二十一殮堂。
創作內容
長篇恐怖－《雨國》肆拾参：驟雨(二)──「生狩之夜」
《後烏托邦的魔法師》(1)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