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一片雪白的空間。
但原本應該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卻在前面出現了一張長桌。上面放了白瓷的茶壺與茶盞。它們整齊地擺在了方巾上,看上去十分典雅。
當我視線從壺邊的青藍色花紋游移到桌子對面的椅子上時,有個本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裡的「女人」坐在了那裡。祂就像無中生有般,突如其然地出現在我眼前。
女人有著一頭亮麗的銀色長髮以及那雙比父親還要清澈的蔚藍眼眸。女人身上也沒有多餘的裝飾,僅穿著一件黑色的短裙洋裝。
我走向前,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望著祂,女人面帶微笑,優雅地起身,將茶盞放在我面前,然後拿起茶壺斟起茶水來。祂的肌膚比幾乎堪比洛索達人那樣白,對我來說本應熟悉的膚色,現在看上去卻覺得有那麼一點恐怖。
聞著茶水的淡香,我的視線仍沒有從女人身上逃離。只見祂給自己也斟滿一杯後,將茶壺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後坐了回去。
「我原以為該表示敬重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祢。」
祂笑了。「那妳會向我行禮嗎?神子。」
「不會。」我眨了眨眼。「比起行禮,我更該向祢賠不是。」
「哦?」祂拿起茶盞,左手護在杯緣前,優雅地喝起茶來。
很奇怪。
祂的衣服、祂的動作明明都是我所不曾見過的東西,迪爾大陸上也應該找不到這種詭異的喝茶方式,但我卻不覺得違和。猶如做什麼稀鬆平常的事一樣,靜靜地順著祂的意思走。
「我被虛無所控制,試圖摧毀普羅拯救世界的願望。」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嘴巴已經開口了。「對於祢降下來的『命運』和『職責』,我全都違反了。身為『龍原神子』,我是失格的。」
「沒有失格或不失格,妳就是龍原神子。這是世界和先民們為了抵禦那可能到來的敵人而做出的防護措施。」祂放下了茶杯,正視著我的眼。「神,不過是『世界』為了維持他的運轉和平穩所創造出來的執行人而已。我掌控著存活所必要的一切條件。時間或是命運──但追根究柢,我不過只是個代理人。」
我沒有說話,因為祂的話對我來說有點過於遙遠。甚至讓我的腦袋有點負荷不了。而且這女人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臉上浮現出曖昧的微笑。
「今天找妳來只是因為我知道妳的煩惱。妳不虧欠我什麼,也同樣沒有愧對這個世界。雖然他的力量近乎枯竭,但只要在過一段時間,世界終究還是會恢復到原來的面貌。」祂摸著自己的胸口。「而為了讓你們用生命來讓世界充滿能量,所以我必須繼續維持他的平衡和運轉。這是神的職責。」
祂微笑,然後又拿起茶壺。「龍原神子的命運終究只是為了保全這個世界本體而已。只要他還存在,不管怎樣破碎,妳都算完成了自己被賦予的職責。」
神的聲音就此靜默,充斥在這空間裡僅剩茶水自壺口流出來的聲音。我望著祂,細嚼著方才祂透露給自己的話語。
神是「世界」的代理人。
向我們投來名為時間的枷鎖;向我們傳來名為命運的考驗。
而這一切,都只是在履行祂身為「神」的那一份職責。也就是保全這個世界的存續。
「永存。」我不禁喚了神的名諱。這或許過於無禮、這或許對祂來說是冒犯,可桌子對面的女人卻沒有憤怒,反而揚起一抹微笑。「祢到底是誰?」
「我是個被稱為永存的存在。」祂靜靜地回答我的提問。「在你們眼裡,我是神。對虛無來說,我是阻撓他的存在。於世界這個機制下,我是一顆『永遠』的重要零件。」
「妳是……人?」
「我早已脫離人的常軌,時間已不再能束縛我,唯有死亡緊緊相隨。」
我皺眉。「妳是神啊?」
「神,只不過是因人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而加上的稱呼。」祂喝了一口茶,而當手上那茶盞觸碰到桌面時,匡噹一聲,周遭空間變了。
他們坐在白樹下,長桌與椅子仍在,朵拉甚至能看見其他人在這裡修築城牆,或是做在樹蔭下閒聊。望著已經建好的廳堂,當大門打開時,她看見了裴蒂推著輪椅上的靈走了出來。
他們兩人沒有注意到她們,有說有笑地往民舍走去。
「比起神,我更喜歡稱呼自己為『存在』。」永存的聲音拉回來朵拉的注意,祂悠悠地說:「世界上沒有神,只有彼此無法觸碰或感受到的『外者』而已。」
我張開了嘴──
「這一次的對談,是我給妳的報償。謝謝妳,朵拉。」祂強硬地打斷了我想說的話,然後揮手。「而報償結束了。再見。」
我感覺自己就像被某個東西栓住一樣,永存的臉和那張桌椅忽地飄遠──或者說我被拉了開來。
夢醒了。
*
我睜開了眼,然後又被太陽光刺得瞇起眼來。嗚咽一聲,坐起了身子。我拍了拍屁股下的石磚,睡在這種地方很棒、很暖,而且風吹得也很舒服。自從挖掘出可以飛的魔法以後,睡在這種地方簡直就是種享受。
我站起身,低頭望著矗立於廳堂大門前的白樹。未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得住在這個地方。以神子的名、以神子的義務去監視著普羅與萬千先民們的偉業,還有可能試圖離開封印的虛無。
「朵拉?朵拉?」
我一愣,看著在白樹旁走動的母親。她四處張望著,緊皺的眉頭看上去似乎已經找了好一段時間了。
媽咪──在我於矮人領地接受這份力量時,她是最先接受我的家人。之後是爸比,然後現在我的力量已經為全世界的人所知。
眼角走入了一個裸著上半身的洛索達人,他肩上扛著一袋石磚。在跟母親說了幾句話以後,抬頭望著我這邊,然後向我招手。
風,又吹了起來。
拂起了我那遺傳自媽咪的橘紅色短髮;讓我的身上的短衣也跟著晃動。
我低頭望著爸比和媽咪。爸比對我那既無奈但又寵溺的微笑;媽咪那氣到臉頰都紅了的大吼──這是我的家。
我愛他們。
即使過去我們一家人歷經了這麼多劫難,即使我的雙手早已沾滿了本應不屬於我這年紀該有的血腥。可是,還是有愛我的人在、還是有不在乎這些的人在。
先民說,當我擁有這股力量時將會被奪去童年,因為那些過去的「記憶」與可怕的「力量」都會讓我一再地見識到何謂現實。
「朵拉,還不趕快下來!」媽咪生氣地大喊著。
我笑了。
那是曾生死邊緣中,仍努力要將我生育下來的母親。
一旁則是在那沒日沒夜的寒冬中,從未離去,一直在身畔努力保護母親的父親。
我知道只要在他們兩人身邊,我可以卸下神子的身分去當一個小孩,去撒嬌、去耍任性。用最幼稚的方式好好地展現我的愛與我的感謝。
我知道只要在他們身邊。
那最珍貴的童年就永遠不會離去。
「好──」我刻意拉了長音,然後從石磚上躍下。
我愛你們。
我永遠地愛你們。
Fin
-LKK 2018 . 10 .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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