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盛開的彼岸花,將大地染成了鮮紅。除了鮮紅之外沒有任何色彩,只有黯淡的黑灰色。
優依伸出手,才發現連自己也不例外。沒有任何色彩的灰色手指,輕輕觸動了艷紅色的花。
突然,原先靜得可怕的世界颳起了狂嵐。
風暴將一朵朵紅花吹散,片片花瓣在空中亂舞。然後,風暴的中心照下了一道白光,溫暖、和煦的光芒。
在光芒的中心,優依看見了洛伯的背影。
她連忙呼喊了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但是洛伯始終沒有回頭。這讓優依很不是滋味,她大步跨起步伐,漸漸跑了起來。
直到光輝的中心--
♀ ♀ ♀
朦朧的光,透過眼皮間的縫隙滲入眼睛。
如果可以再次閉上眼睛就好了,就像早晨時那些賴床的普通孩子。
但是,嗆鼻的血腥味讓她無法這麼做。
女孩用模糊不清的視線稍微看了看周圍,義父……魔王近衛洛伯正靠在自己肩上熟睡著。
她溫柔地伸出手,輕撫洛伯純白的髮絲。
「是你帶我回來的嗎?」女孩微微笑了笑。
稍微任性了下呢。
逃避了自己的職責,體驗普通孩子般愉快的日常。
那麼,一起回去吧?
優依不會再任性了、不會再逃避了。會做為魔王好好保護大家,不只是魔族,而是所有生物都能歡笑著的世界。
就算過程可能會有些困難痛苦,也不會再逃避了,因為大家都陪伴在優依的身邊,所以就算咬緊牙關也會撐下去。
「吶,洛伯。」她再次笑了笑,並坐起身子:「你會一直陪伴著優依吧?」
鮮紅。
鮮紅的色彩,讓優依的笑容瞬間僵硬了。
她愣坐在原地,一時半刻還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
靠在自己身邊的洛伯只有頭顱,就連剛才撫弄髮絲的自己的手也沾染了血色。
「……這是?」
保持僅存的理智與思緒,怯怯的發出疑問。
她祈願著這一切都只是巧合,只是某個同樣蒼色長髮的人。即使無論是誰的死亡都令人感概,她仍然如此祈願著,祈願不要是最親近她的那個人。
她接著注意到佇立在周圍的身影,對他發出同樣的質問:「這是什麼……?」
卡彌戴奧斯沒有回應,也沒打算回應。
他露出微笑,不是為了安慰即將崩潰的女孩,而是欣賞那張在絕望中殘存最後一絲希望的神情。慢慢的,卡彌戴奧斯走到優依身邊,用腳稍微踢了下那顆頭顱。
受到輕微衝擊而翻轉半圈的頭顱,那張面容是她所熟識的。
--巴里度.洛伯。
「很可笑吧?」
卡彌戴奧斯嘲笑似的發出聲音,每一次的笑聲聽在優依耳中都顯得過分刺耳。
她忍不住低聲哀鳴,強忍著痛苦、抑制著淚水。
優依知道,她知道自己是最沒資格哭泣的人。
「在妳享受著幸福的同時,魔族們遭受了多大的災難?在妳沉浸於愛情的夢境時,魔族們面對多麼殘酷的現實?」
她自然知道這些,所以才強忍住淚水。然而,卡彌戴奧斯刻意將這些說了出來,一次次打擊那幾欲崩潰的內心。
「巴里度.洛伯是被妳給殺了的。要不是妳逃避了身為『魔王』的責任,他也不會死去。放任魔族去面對災難與現實,自己卻逍遙自在的沉浸在幸福之中,真是個可笑的王啊?不只是洛伯,潘斯格爾還有崔格之王也都逝去了,全是為了保護妳而死的。」
聽了這些話,優依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抑制著幾度差點潰堤的淚水,強忍著幾欲叫喊而出的哀嚎。
為什麼自己如此無知愚蠢?
為什麼自己如此罪孽深重?
優依痛恨自己,痛恨逃避魔王身分的自己。
「我……優依要回去……」
她用哽咽的聲音,喃喃細語:「帶我回去魔王城……」
面對優依的請求,卡彌戴奧斯輕哼一聲,十分不屑的冷笑道:「妳說了什麼?」
「優依要回去魔王城……!」
才剛說完,突然一腳踢向趴跪在地的優依,強勁的力道讓嬌弱的她直接飛了出去,跌在十幾步遠的地面。
魔力尚未恢復,身為普通女孩的優依自然無法承受這樣的重擊,吐了幾口鮮血,用顫抖的手捂住劇痛的腹部。但是,她沒發出一聲哀嚎,甚至半點聲音也沒有。
忍耐著常人所無法體會的痛,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她從無法忍耐的痛苦中站了起來。
即使搖搖晃晃,即使搖搖欲墜,她仍然硬撐著身體,站在卡彌戴奧斯面前。
「……我要回去魔王城!」
夾雜混濁鮮血的聲音,喊出了她的請求。
優依已經放棄了,喊出這句話語的同時,放棄了自己幸福的未來。
她現在才知道,魔王追求幸福是多麼可笑的事情。無論自己如何逃避,不幸依然無可避免。
假若犧牲自己的幸福能換取魔族的幸福,優依只能選擇捨棄自己。不對,她根本別無選擇,這只能是唯一的答案。
「妳想要放棄到手的幸福嗎?想要離開那個血狐嗎?」明知故問的發出疑問。
女孩點點頭。
沒有選擇的權利,從做為魔王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追求幸福的資格。
只是現在才真正體悟到這件事。
「優依不需要幸福,也不能繼續連累其他人。」
不需要,嗎。
聽見優依的話語,卡彌戴奧斯知道現在的她已經對現實絕望了,徹底的感到絕望。不抱有任何期待,不存有一絲希望,甚至捨棄一切羈絆,獨自承受全世界對魔族的壓迫,將所有魔族可能忍受的災厄獨攬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點,卡彌戴奧斯滿意的笑了。
「我知道了,我送妳回去。」
說完,優依前方的地上自動畫上了傳送用的陣法,那是卡彌戴奧斯展開的,連結此地與魔王城。
♀ ♀ ♀
「優依--!」
傳送陣放出光芒的同時,塔芙及時趕到優依身邊,叫喚她的名字。
她沒有回頭,甚至沒有任何的反應。
「妳要去哪裡?」看著優依前方的傳送陣,再看看她身旁的男人,塔芙發出質問。
她的口氣明顯飽含著憤怒,事實上,這句話是對著卡彌戴奧斯說的--你想帶優依去哪裡?
「妳說過這次不會離開我的吧?優依!」
「……」
卡彌戴奧斯本來擔心優依被她打動而改變心意,想上前制止塔芙繼續發言,卻瞥見優依搖搖頭。
「對不起,伊奈里。」
「優依……?」
「從今以後,忘記優依的存在,和其他人一起生活下去吧……」
請忘了我吧--這句話究竟要抱持多大的決心才能說出口?
曾經,就算經過了七百年也不曾忘記的戀人,現在只用一句話就祈求對方能忘卻嗎?
一時之間,塔芙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面對優依,愣在原地不發一語。
「妳在……說什麼啊?」塔芙的聲音顫抖著。
「就當作我們從來沒有相遇過,永遠將優依的存在抹除,和其他人追求屬於妳的……幸福。」
最後的兩個字,優依一度哽咽差點說不出口。
幸福,那是她一直追尋,好不容易能緊握在手中的事物。然而現在她不得不放手,將辛苦到手的幸福捨棄。
優依很清楚,與身為魔王的自己相戀是不會獲得幸福的。所以優依絕對不能留下來,更不能讓塔芙跟去。
「再見了,伊奈里。」
垂著頭,覆蓋著面容的瀏海讓人看不清表情。
但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優依的聲音哽咽著。
聽見那樣的聲音誰還能抱持冷靜?更何況是自己心愛的人,發出那悲傷的語調。塔芙想跑到優依身邊,卻被卡彌戴奧斯阻擋在前。害怕失去優依的恐懼與不安,因為他的阻擋而一瞬間擴大,轉嫁成憤怒。
「給我讓開--!」
拔出武器全力砍向卡彌戴奧斯,卻被徒手抓住了刀刃。
僵持不過一秒,塔芙立刻用虹斷新月想絞斷抓著刀刃的手,察覺毫無效果後,她甩開抓住刀刃的手,試圖再次揮刀放出第二波攻勢。
「霞斷三日月!」
幾乎同時放出的兩道斬擊,一左一右襲取包抄,第三道則以突刺的形式衝向卡彌戴奧斯。以一般的狀況來說,敵人就僅剩後退或前進迎擊,聰明點的或許會想向上逃避這三道攻擊。然而無論後退還是向上,塔芙都會立刻改變突刺的方向追擊。
只見他張開雙手,紛紛抵銷左右的斬擊,甚至接下了塔芙的突刺。
接下刀劍的剎那刀尖放出了洪流,水流在接觸到卡彌戴奧斯後立即凝結成厚厚的冰,封鎖他的行動。
沒有給敵人喘息的時間,包覆虹彩光芒的刀刃朝他的咽喉直襲。
卡彌戴奧斯頭往旁邊一偏,塔芙的刺擊沒能命中,刀鋒立刻橫轉,想改用斬擊將之斬首。但就在這同時,卡彌戴奧斯也脫離了冰封,一記重拳打在塔芙的胸口,逼迫她退了好幾步。
「席多亞大戰的倖存者……只有這點程度嗎?」卡彌戴奧斯笑了,不屑地嘲笑著。
他張開雙手成「大」字形,一本魔導書不知從何浮現,飄浮在面前:「那麼,就讓我幫妳想起來吧!所謂的戰鬥,賭上生命的廝殺該有的樣貌!」
「不要--!」
優依大喊的剎那,卡彌戴奧斯立刻釋放技能封鎖她的行動。能動的只有雙眼,只有能夠深深將愛人的死烙印在腦海中的雙眼。
三道魔法陣環繞住塔芙,然而她沒有逃離,因為現在逃離是無用的。在施放魔法的瞬間逃離法陣,並且趁著發動魔法後的空隙襲取卡彌戴奧斯的人頭,這才是塔芙所打算的。
她將魔力集中在雙腳與刀刃上,下一擊!下一擊絕對要貫穿卡彌戴奧斯的咽喉!
透過魔導書,卡彌戴奧斯的魔力逐漸流向法陣,就在魔力即將填充完成之際,一支閃爍著金色光芒的箭射穿了魔法書。
不只是卡彌戴奧斯,連塔芙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愣了一會。
三道法陣頓時瓦解殆盡,同時,一道黑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襲近卡彌戴奧斯。
但卡彌戴奧斯也不是泛泛之輩,他瞬時反應過來抓住襲來的刀刃,另一手拿出西洋劍彈開本來想趁隙攻擊的飛箭。
黑色的身影--筑亞薩因也沒有多加逗留,刀刃被握住的那一刻,她便立刻往後跳拉開距離。否則,西洋劍彈開飛箭後,接著斷的就是自己握住刀刃的手。
彷彿事先有所計畫,筑亞薩因跳開一段距離後,卡彌戴奧斯的腳下立刻浮出了青藍色的魔法陣。畢竟不是瞬發魔法,卡彌戴奧斯注意到法陣後也跳開,脫離魔法的作用範圍。
他跳起來的當下,天空也展開了另一道巨大的魔法陣。這次,他沒有閃躲的機會,一方面他還處於剛跳起的滯空狀態,一方面上方展開的是瞬發魔法,看到法陣的同時覆天的烈火早已席捲而來。
正當他打算揮劍,將烈火連同法陣一刀兩斷時,西洋劍受到金色箭矢直擊,瞬間煙消雲散。
「!?」
能夠做出的應對被破壞了,他也不可能在這短短不到半秒的時間內思考對策,就這樣被烈火吞噬,伴隨著深重的長嘯。
「結束了……嗎?」看著眼前連結天地的火柱,海棠發出疑問。
她身旁的蕾伊搖搖頭。
就連洛斯特都不會因為一兩發魔法而死亡,擁有魔法知識與能力的卡彌戴奧斯更加不可能這樣就死去。
荒神凜音也再次將箭搭在弓弦上,準備接下來的攻勢。筑亞薩因也沒有一絲鬆懈,握緊了手上的短刀,並放低身子以便隨時行動。
如同眾人所料,火柱從中間裂成兩半。
扭曲、不自然的黑色光芒彷彿雷電般枝狀擴散,光芒的中心正是卡彌戴奧斯。
「至高無上的神啊,我讚頌祢!」
雖然看起來幾乎毫髮無傷,但一時的失敗仍讓他失心瘋般大喊。
不斷的、毫無意義的對著天空嘶喊。
「神啊,我讚頌祢!」
神……嗎?
口口聲聲讚頌著神的人,都只是無法面對自身卑怯的人。因為不讚頌神,不藉助神的聖潔形象就無法隱藏自己的污穢嗎?
塔芙舉起了手,周圍瞬間化為黑暗。
在這個空間中,看不到卡彌戴奧斯所謂的神所創造的世界。千千萬萬個紅色鳥居展開了新世界,屬於塔芙.伊奈里的世界。
虛構的世界。
「山代稻荷,宇迦之倉稻魂命(YamashiroInari-UkanoMitamanomikoto)。」
從古至今,所有血狐的王……持有「塔芙.伊奈里」這個名字的血狐們,以她們的力量所匯聚而成的世界。
因此,血狐的名字是繼承自先祖的。這個世界正是一系同名的結果,傳承所能發揮的最大的力量。
「卡彌戴奧斯!在你面前的不只是我,而是世世代代、跨越萬千歲月的所有『塔芙.伊奈里』!」
塔芙宣告著。
同時,無量大數個稻穗都綻放出耀眼無比的光芒。
「歡迎來到……」
超越了時空的軸線,毫無任何無聊繁瑣的概念,這個世界所擁有的只有稻穗。
「我的世界(InarinoSekai)--!」
真實的世界是缺陷的,但是在這虛構的世界將會是完美。
不,應該反過來說。
正因為完美無缺,才只能是虛構的世界。
每一株的稻穗都飽含了力量與生命力,這一切都將做為塔芙.伊奈里的泉源。
在這裡,塔芙.伊奈里能夠利用這無邊無垠的力量與生命力,哪怕是神的代行者也無法輕易擊倒她。
為了保護優依,為了保護被稱為魔王的女孩,她絕對不能被擊倒、也絕對不會倒下。
「接招吧,卡彌戴奧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