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感覺全身都像被什麼東西燃燒一樣，那是一種灼熱的疼痛。下一秒卻又感到寒冷，那是種會讓人幾乎失去意識的冷冽。緊接而來的是深沉的無力感，會讓他感覺自己像被掏空了一樣，一點精力都不剩。
千年了，他幾乎遺忘自己有多久沒有再嘗到這種猶如被玩弄一般的感受。世界的排斥也就不過也就是種折磨，那種疼痛會讓自己喪失除了「只想快點結束」以外的任何情緒。
好熱。
好冷。
好無力。
他忍受著肉體上的不適、忍受著自己想動也動不了的精神折磨。普羅在內心裡笑了，原本只是想替自己那時衝動的舉措做出補償，卻又在此時此刻受到了制裁。
在那次灌入自己的全部力量以後，牆產生了縫隙，那時候的絕望彷彿又隨著這次的「懲戒」而湧上心頭。他費盡心思地隱藏住了座標；花費數百年時間耐心地等待自己力量完全復原為的是什麼？就是自己的計畫。永不崩塌的牆壁。
但，這一切毀了。又毀了。
隱藏座標的迷霧被六年前人類的愚蠢行為幾乎耗費殆盡，好不容易創造出一個無比接近神子的神子，但卻因為過度使用力量而再次被排斥、被掏空。
好熱。
好冷。
好無力。
數百年等待所帶來的希望再一次被絕望給擊潰。普羅忽然不想再去對抗這種排斥反應了，就讓它把自己帶走吧，就讓他真正地離開這裡吧。
還有什麼好說的？如果自己這些時間以來的努力都無法替這裡帶來永恆，那還有什麼意義？如果它就像個刀劍般無情地、殘忍地制裁自己，那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他的付出根本沒有人在乎。
沒有人。
沒有。
普羅覺得意識開始模糊，原本還能看見那黃綠色的草皮；原本還能聽見耳邊水流的聲音；原本還能感受到躺在自己白髮上的雜草──但這些都開始抽離，視野漸漸地被黑暗所填滿。
原來這就是死亡。
原來這就是自己這千年努力以來的結局。
我想也夠了，我做了很多了。普羅闔上了雙眼，正式讓視線遁入黑暗。如果能用死來償還我的罪就好了……真希望不要把這個世界拖下水。因為我真的……真的──
忽然有人輕輕地拍了他的肩膀。普羅一愣，明明感覺都已經抽離了，為什麼還會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不，為什麼還能感覺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普羅睜開眼，然後抬起頭──自己居然能抬頭？
映入眼簾的是名女子，她留著一頭漂亮的及腰褐色長髮，在把它綁成一條長長的髮辮後垂在自己的胸前。別於普羅那千年以前記憶上的穿著，這名女子現在只穿了件寬鬆的長褲，微微隆起的胸只簡單地綁了塊布遮掩，而在那好似吹彈可破的皮膚上則紋了繁瑣的紅色刺青。那看上去像是文字，又像是圖畫。
「你怎麼會來這裡？銀龍。」她問，那聲音如銀鈴般悅耳。
普羅迎上了她那充滿笑意的金色眼眸，卻用好像在跟陌生人談話的淡漠語氣說道：「死了才會跟妳見面吧。」
「銀龍也會死嗎？」她俏皮地問。
普羅嘆了口氣。「別煩我，讓我好好休息。」
「嗯……好是好，但你不覺得奇怪嗎？」女子仍舊笑盈盈地說：「龍死掉為什麼會跟我們在一起？」
普羅一愣。「什麼意思？」
「被世界排斥以後，你的靈魂怎麼會跟我們在同一個地方？會被祂趕出去吧。」她說道。
「泰戎，把話給我講清楚！」普羅對這女人的裝瘋賣傻感到惱火，他不耐煩地低吼。
泰戎收起了笑顏──儘管嘴角仍舊帶著淺笑。「你沒死，在我的憩所死了條龍，很奇怪吧。」她一手叉腰，一手用大拇指指著自己：「是我來找你的。」
普羅覺得這該死的女人根本就沒回答自己的問題，而且明明才見過一次面，那次還是生離死別，為什麼她可以用這種熟悉的語氣跟自己說話？那為什麼自己又要好像見到故友那樣陪她寒暄？
「找我幹嘛？」他想了一下，決定這樣問。
「幫我。」
「什麼？」他一愣。
「幫我。」
普羅嘖了一聲。「幫什麼？」
「保護世界。」泰戎往旁退了開來，普羅看見了仍在割著白樹樹枝的精靈；披著黑斗篷，正在收劍的人類，以及往自己這邊瞧的小神子。
普羅哼了一聲。「做不到，我失敗了。」
「不，你明知道他們現在不能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泰戎眨了眨眼，然後蹲在了普羅面前。「龍原神子誕生了。」
「嗯，我知道。」他看著那小神子，點點頭。
「不是你的贗品，是真的龍原神子。」泰戎嚴肅地說道。
普羅一愣，看了她，再看向遠處的神子。半晌，他蹙起眉頭。「不可能，我記得你們的實驗，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冒出神子？這時代又沒有龍血──」
他頓時住了嘴，然後看著泰戎臉上逐漸揚起的微笑。洛索達人？沒錯，現在這裡除了自己以外，還能帶著龍血四處跑的就只有龍所創造出來的種族，但怎麼可能？那蠻荒的種族出了神子？
「他們不會用魔法。」他說。
「精靈會。」泰戎指著白樹旁的小女孩。「人類與精靈的混血兒讓你創造出了無限接近『龍原神子』的贗作，洛索達人跟精靈的小孩子又如何？」
「笑話。」普羅撇過頭去，哼了哼。「你們死了那麼多人才完成的實驗，想都不用想那混血兒要不胎死腹中，就是連帶母體一起死亡。不可能。」
「但就是完成了哦。」泰戎說道。
「不──」普羅不耐煩地望著她，卻正視了雙認真的眼。
「是真的，那孩子已經接收了先民的力量，與她體內的原本就有的混血體質完美結合。接收了千年以來的歷史、知曉了現在世界所發生的問題。」然後她又看向了白樹。「我即便是神子，但仍不夠完美，充其量也只是實驗品中完美存活下來的二等品。但那孩子卻因為意外而誕生，成為了我們最完美的素體。」
泰戎回過頭來看著仍坐在那裡的普羅。「這個時代擁有兩名神子。一名是與我相同的贗品，一名則是完美的神子。幫我處理好她們，我也會幫助你的。」
「幫助我？妳？」普羅有些不敢置信地說道：「我可是龍。」
「愛著這世界的銀龍。」泰戎跪在了他面前，然後伸手捧著那充滿皺紋的臉龐。「先進入一段沉眠吧，朋友。直到我們完美結合。」
「結合？」
泰戎笑著點頭。「世界的排斥是不可避免的，你的力量已經被掏空，那就用我的力量去填滿，讓你可以再次活動於世界上。」
「妳的力量與我根本無法相比，妳會──」
「我是龍原神子，雖然是贗品，但也讓龍血和元素的力量結合過，所以就讓這些轉送予你。」泰戎的臉越來越靠近，普羅甚至能感受到了她的呼吸。「世界將不再是你的敵人、世界將不再排斥你。」
她吻上了普羅的嘴。
它將會幫助你回復力量。
你那龐大的空殼將會被世界所填滿。
不要忘記。
普羅的意識逐漸淡去，睡去前只能隱約看見那帶著眼淚的金眸。
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
然後他終於睡去。
＊
「好了？」
「嗯，都處理好了。」
靈和莉茵交談的聲音喚回了瑟薇安的注意。她一愣，自己怎麼會一直看著普羅？而且還看著看著就恍神了？感覺就像飄到了某個未曾去過的地方，然後……然後她也忘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不管那條龍了？」靈問道。
「什麼？怎麼可能，當然要把他拖回去啊。」莉茵把白樹枝遞給了靈，然後走向普羅。「他可是造成龍入侵的元兇，當然要趁虛弱的時候抓回去關在地牢裡面，好好盤問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妳說『座標』和『迷霧』嗎？」靈看著逐漸遠去的莉茵背影，大聲問道。
靈阿姨果然也發現了。瑟薇安悄悄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她感覺到體內的旋風正在平息。多虧了這次與普羅的對峙，她感覺自己又更掌握了這股力量。
「對，一定要他一五一十地給我講清──」
莉茵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瑟薇安望著她佇足的背影，黑色斗篷隨著風而飄動，現場沒有人使用魔法，或者去呼喚風元素，雖然很像是遠處而來的微風，但不對，感覺不對。
「莉茵？」靈的手再次探向腰間的劍柄。
瑟薇安則是直接邁步走向了精靈，難道普羅又做了什麼好事？可是她沒有感應到任何的東西，即使自己已經把旋風給放開，但或多或少應該還是能感知到什麼才對，但這次什麼都沒有。
當她走近時，只聽見莉茵問了句「妳是誰」。瑟薇安疑惑地停下了腳步，站在精靈身後，抬起頭來，她這才明白為什麼莉茵會停在這裡。
因為她前面站著一個人。
但與其說是人，看過去更向是一抹人型的白影。
人影伸出手阻止了莉茵的前進，雖然微妙，但瑟薇安確實感硬到了些微的風元素。那不是龍的魔法，而是真真切切地在以意念操縱四元素──那是精靈的魔法。
可是這抹人影看上去似乎沒有精靈的尖耳。雖然它可能是由遠處的某人塑造出來的，但這世界上會使用魔法的應該只有精靈而已，難道又是跟自己一樣的混血兒？但要怎麼做才能創造出這種東西？
瑟薇安忽然想通了什麼，準備開口時卻被莉茵給搶先了。
「妳是長眠在此地的龍原神子？」她問。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