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上的我們無語,充斥在我們之間的,除了震耳的音樂聲,還混雜著黏附在我們身上的夜市氣味。
「好想喝酒喔。」在載我回家的路上,她突然輕嘆一口。
「妳是酒鬼嗎?」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在lounge bar談笑風生的她。
現在的她雖然常帶著友善的微笑,但我們仍然很容易陷入無語的沉默當中,氣氛不會尷尬,但感覺得到時光在流逝。
與那時一酒在手的她相差頗巨。
「我不是酒鬼阿,只是喝了酒我會比較輕鬆。」她邊說話邊看了一下後照鏡,認真的側臉也滿溢著女人味。
「……而且我現在需要壓一壓。」然後她很小聲地說,音量小到我懷疑她是在對自己說話。
「阿…?」我不懂她說的話。
而她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認真地開車。
「那…妳要去喝酒嗎?」我有點猶疑,畢竟我真的討厭酒,但她都開口要喝酒了,我只得順著她。
「呵呵…,妳上次喝成那樣我怎麼敢再帶妳去喝?」她噗哧笑了出來,「我再自己去喝就好了。」
「嗯?」我抬手看了看手錶,晚上九點多,「妳要現在去喝酒?不會太晚嗎?」
在我說話的同時,她的CR-V已停到我住處樓下。該是告別的時候了。
「大小姐,我有時候真的懷疑是妳小我四歲還是我小妳四歲耶。」她像被我逗樂般笑開了,「九點多哪裡晚?本大小姐每天都兩點多睡,九點多對我而言夜晚才剛開始耶。」
她聳聳肩,看起來十分得意。
「好吧,」我輕嘆口氣,邊收好包包,準備開車門,「那妳到家也報一下平安。」
「等等。」她叫住我。
「嗯?」
我回過頭,看到她…竟然…嘟著嘴。
我的內心在尖叫,怎麼這麼可愛?
「怎麼了嗎?」但是我的表情仍然維持堅定,語氣冷靜地問。
「妳不是說要邀請我上妳房間嗎?」她持續嘟著嘴。
「妳都說話不算話,第一次說要給我報平安也沒報,後來妳自己說給妳報平安妳就要帶我上妳房間,可是我給妳報平安妳都不回簡訊……」
咦?這位姐姐現在是在裝可愛嗎?
我有點看傻眼,但是內心卻不受控制地小花朵朵開。
雖然我記得我並不是自己說要帶她上我房間,但是,她怎麼可以這麼可愛阿?
天阿,有人可以既有女人味、又漂亮、又可愛嗎?
「……好吧,妳快回去吧。」她見我都沒回話,自打沒趣地把嘟起的嘴巴縮了回去,整個人又從可愛狀態變回女人味狀態。
「欸。」我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白白的手臂,她挑起眉看我。
「走吧,把車停好,上來我家吧。」我柔聲道。
在帶她上樓的時候,我一直想不透一件事。
一直以來我都是比較柔弱、較女性化的一方,雖然外表矜持,但只要是我認定的人,私底下我都是依賴、撒嬌的那一方。
如今是第一次有女人對我撒嬌,還是個姊姊,內心除了有點不適應,更多的卻是心花滿地開的癡迷與憐惜。
為什麼…?
在帶她上樓的時候,我的靈魂也一直在告訴我,妳在做什麼阿?房間…是房間耶!
就算鄭淇說房間根本不代表什麼,但是房間是我最後的防線阿阿阿!
天阿,況且我的內衣也沒收,阿,還有臭襪子也還沒洗,阿…早上吃過的早餐我好像忘記順手拿出去丟?
阿…阿…阿……
我的內心一直驚叫,即便把她歸類為好姊妹,但是想到房間的凌亂,我還想保有一點形象阿阿阿。
「等等。」在我一直猶豫不決時,我們已走到房間門口。我總算下定決心,轉過頭看她。
在狹窄的走廊上,我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味。
「嗯…?」她看起來很期待,臉色不曉得是腮紅還是悶熱的紅潤。
「我…我房間很亂,我看改天好了?」我有點難為情。
同時我也覺得奇怪,房間是我的,我為何這麼低聲下氣?
「我說大小姐!」她翻白眼。
「去妳房間又不是要幹麻,整理那麼乾淨幹麻啦!快開啦!妳好囉唆喔!」語畢又嘟嘴。
她是不是知道我對嘟嘴沒轍?
我乖乖地打開房門。
「哇,妳房間真的好亂喔!」
她一進門就直截了當下評語,我的臉馬上沉下去。
她看到我的表情,馬上又補一句,「…不過我的房間更亂啦,呵呵。」
語畢她包包隨手往床上一丟。
嗶——。
我感到我的理智斷了一條。
要知道,就算我的房間亂,但是亂中有序,對於我的床更是要求嚴格。
因為床就是要全身乾乾淨淨躺上去睡覺的地方,理所當然,每天背出去風吹日曬雨淋的包包當然不能丟床上阿!
然後,我看到她老大姐往床上一坐,然後躺了下去!
「哇,好舒服喔!」躺下去還不忘稱讚兩聲。
嗶嗶——。
我感到我的理智一次斷兩條。
身上衣物、頭髮經過一整天下來都超髒的,尤其我們剛剛又去給夜市攪和兩小時,而她大小姐竟然直接躺到我床上,然後竟然還抱著我的大熊娃娃磨蹭臉?
「欸,妳有沒有可以喝的阿?」她老大姐一點都沒發現我的臉色鐵青,躺了一下跳起來打開我的冰箱門。
「…我只有鮮奶。」我默默地說。
「…呃,好吧,那我喝鮮奶好了,妳要喝嗎?」她表現得像是我才是客人,很熟練地幫我跟她倒了兩杯鮮奶。
鮮奶很冰。女人阿,盡量少喝冰的對身體才好;一般來說,我都會把冰涼的鮮奶放到回溫才喝,但看到她老大姐直接很豪邁拿起來喝,我也開始小口小口啜著喝。
「阿!好久沒喝鮮奶了耶!」結果我才喝三口,她老大姐已經咕嚕咕嚕喝完一整杯鮮奶。隨後開始在我房間逛大街。
「哇,這什麼?」
「哇,這個我也有耶~」
「哇,妳買這個了喔?當初我買不到耶!」
甚至還把我的內衣拿起來看。
看著她晃來晃去,我感到一陣朦朧。
在此時此刻,對於她的感覺,真的是好姊妹,但是又為何我總是不小心就對她有癡漢或流鼻血的感覺?
「咦,這什麼?」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她挖出了一本大書——不妙,是我的高中畢業紀念冊。
「咦,是畢業紀念冊耶。妳念幾班?」
「…我忘了。」
「……妳再假阿,快說啦。」
「…我真的忘了。」
「……妳這樣只會讓我更好奇,快說啦,不然…,下次我也給妳看我的?」
唉,我發現這大姐也挺盧的。
偏偏本人不耐盧。
「十班。」
「呵呵,這才對嘛。」她開心地開始翻紀念冊,然後她停住了,盯著那一頁良久。
「哇,妳高中好man!」然後不出我所料迸出一句評語。
「所以…妳是T?」
我高中是很man不錯,但那也不能表示我就是T好不好!
「不是。」我翻白眼。
「那所以妳是婆?」
「也不是。」我又翻白眼。
「所以不分?[註3]」
「也不是。」我再度翻白眼。
我故意全盤否定,因為我從來沒想要這樣劃地自限。
「天阿。」她突然很驚訝摀住嘴,難道…妳是假扮成女同志的異女?[註4]
「……。」我不客氣地翻她白眼。
「喔,好啦,所以反正妳就是喜歡女生就對了吼。」她看到我微慍,收起本來嘻鬧的表情。
「妳呢?」很可笑地,縱使我不喜歡別人把我分類,但我突然也很想知道她的認同是什麼,喜歡什麼樣外型的人。
「我喔,我是婆阿,我喜歡很man的T喔。」她幾乎沒有思考時間就脫口而出,並且興致盎然地湊過來,拿出她的智慧型手機開始滑。
「妳看妳看,這是我上一任女朋友。」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超級man的T,短到幾乎要立起來的頭髮,英氣的眉宇,與她同樣漂亮的大眼…,陽剛的程度,大概走去男廁也不會有人發現她是女兒身。
嗯,真的很man很帥氣。
雖然我當下認為,這種給見面三次的人看前女友的照片的人很奇怪,但她前女友的確十分陽剛與帥氣,而我心裡酸酸的,伴隨著一股失落。
原來…,她喜歡的並不會是我這樣的女生…,她喜歡的是這種原型。
也好,知道了也好不是嗎?
或許我真的太快失守了,竟然動不動就想流鼻血。
或許今晚以後,我就可以繼續認真過著異性戀的生活。
「妳有前女友照片可以看嗎?」她收起照片後問我。
事情進展至此,我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的界線在哪。
一直以來我都是很拘謹刻板的人,對於自我的空間、隱私都自有一套標準,並且放在心中默默地嚴守多年。
我一向不喜歡外人進到我房間,更不喜歡外人進到我房間後東翻西看,最討厭的就是開口探我隱私。
對,以上這些禁忌她全做了,但我竟然在可以忍耐的範圍內。
心情不佳,但尚未到達發怒的程度。
「我喔,我沒有前女友,倒是有前男友啦。」其實以前的我絕對會拒絕回應這樣隱私的問題,但當下的我,竟興起想反擊的幼稚想法。
想告訴她:我喜歡的,也不是妳這型哪。
「阿…?前男友?」她有點愣住。
「對阿,妳看。」語畢,我打開電腦的資料夾給她看。
她皺著眉看了一下。
「……所以妳是雙性戀。」她沉吟道。
「是阿。」我很爽快地承認了,並且帶著興致觀賞她的表情。
但其實那是一段我不想提起的過去。
那是一段自我否定的歲月。
最後不僅傷害自己,也傷害那個無辜的他。
故事太長,傷害很深,不提也罷。
唯一確認的是,我利用那段關係確定自己是同志,不是雙性戀。
「哇,想不到耶。」本來我期待看到她掉下巴的表情,但她出現的卻是「我懂妳」的表情。
「其實我也是雙性戀耶!」她雀躍道。
…阿?
這時換我掉下巴了。
「雙…雙性戀?」
「對阿,我跟妳說,不管同志還是異性戀,聽到雙性戀都嚇死了,都覺得雙性戀人人可愛耶。所以我都刻意隱瞞我的雙性戀的事實。」這個話題好像碰觸到她隱忍的那一塊,使她不吐不快,整個人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想不到,妳竟然也是雙性戀!我好開心喔!」她笑得好開心,我卻怎樣也笑不出來。
「話說,既然妳也是雙性戀,那我就不怕啦。」她話鋒一轉,其實我上次跟妳說我單身五年,那是以跟女生在一起來算的啦。
她吞了口水停頓一下,如果把男生算進去,我單身兩個月啦。
說完對我比一個二,還是說她是在對我比ya呢?
我整個心已沉到不知去向。
原來她是雙性戀(原諒本人當初對雙性戀的感覺就是她所說的:人人可愛),又是剛分手滿兩個月(先前我還自以為她跟我一樣純情專情),然後她愛的是陽剛型帥T (我八竿子打不著)。
很好,看來,我的單戀還沒開始就可以結束了。
[註3] 女同志對自己沒有特定認同為T或婆的女子
[註4] 異性戀女性,常被女同志圈簡稱為異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