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16.索拉卡
聆聽著大提琴悠揚的樂聲，蓋倫猛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置身黑暗。
殘破的灰白影像湧現。戰場。是夢嗎？魔法的幻象？還是…兩者皆是？
蓋倫很快發現身體無法動彈，只能被迫注視著這些影像。他過去也常做這種夢，通常都是在壓力極大的時候－－只要是老兵都會。
見識過戰場的人，是無法真正離開的，太多離開不了的弟兄，會死抓著你不放。
然而，蓋倫發現他並不是夢到生死與共的無畏先鋒士兵。屍橫遍野的平原，做困獸之鬥的竟是一個個著布衣的僧兵，他們武藝高超，銜接了艾歐尼亞的輕裝部隊。
可惜，無論是輕裝部隊或是僧兵，在具有壓倒數量與先進戰術的諾克薩斯帝國面前，只有慢慢被掐死的份。
「離開這裡吧，這場戰鬥已經沒有意義了。」
沙塵蔽日的烈陽，一枚信號彈伴隨著戰場廣播射向了天空。為什麼？蓋倫看著信號彈釋放的白與紅交錯線條，以及，金色的雙頭斧－－帝國國徽。
中止戰鬥？為什麼諾克薩斯人要放棄追擊，他們明明已經佔據絕對優勢了。
蓋倫無法理解，但那些忠誠且訓練有素的帝國部隊，在看見信號與分隊長下達指示後，士兵一個個高舉盾牌，小後跳拉開距離，切換成防禦態式。
迅速的陣形變換，指揮系統傳達明確，這支部隊無疑令蓋倫想到無畏先鋒軍團。蓋倫相信，他們肯定是帝國中的強大戰力。一般的諾克薩斯軍隊可沒那麼厲害。
遠方的蒼綠色海岸線，艾歐尼亞僧人，蓋倫終於明白了。他正在觀看的，是瓦羅然大陸的戰爭序幕。
然而，這跟他聽聞的完全不一樣，雖說帝國人入侵艾歐尼亞的版本有很多種，哪一個是真的眾說紛紜。蓋倫現在看的，無疑是另一個新版本，且他從未聽說過。
因為諾克薩斯人一向不會放過放棄抵抗的敵人。除非敵人未戰先降，接受臣服。一旦開戰，他們會殺光所有的人。
「將軍，我們這樣已經是叛國了。」
影像遞換，取而代之的是軍營大帳，排排站好的軍官，其中一名，向他們的主帥陳述道。
主帥是一名留著俐落短髮的削瘦女性。銀髮，十分年輕，她背上背著的，是一柄鐵盾般厚重的漆黑符文劍……蓋倫恍然大悟，原來符文斷劍，在完好無損時，是長這副姿態：那柄劍就是大名鼎鼎的『諾克薩斯的勇氣』
那名女性注視著蓋倫，雷厲的眼神震撼著他，片刻，他這才明白這只是他剛好與女將軍的視線對上。他終究只是旁觀者，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過去發生的人。
此時，戰鼓的聲音響起，與原本的大提琴交錯：呼應數幅奇怪的景象。
入侵者佔據了血染的村莊，他們將大部分村民趕了出去，可是，有部分的人留了下來，和他們共搭防禦工事。為什麼？
「既然如此，你們怎麼全留下來了？知道我們現在兩面不是人了不是嗎？」
…這意味著什麼？影像漸漸模糊了。蓋倫想要弄懂這些，他卻感覺呼吸越來越急促，眼簾則染成血紅一片。
一具殘破難以辨認的女性輪廓，緊握著符文劍，走在黑暗中。無數扭曲腐朽的手在黑潮中伸出，想抓住她。
「啊啊啊啊啊啊－－－－！」
無數枚從天而降的綠蝕彈，像極了不祥的隕石。那就彷彿真的砸中了他，劇烈的痛楚就要將蓋倫撕碎，他發出了慘叫。僧人與帝國士兵的殘屍糾結在一塊了。
這太殘忍了……最後的景象，停留在一個無比巨大的坑。那些屍體不分敵我，全部塞了進去，在一把火通通燒掉。
幸好，在蓋倫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時，一雙纖細的手臂環抱著他，將他擁入懷中，猛然驚醒的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回到了戰爭學院。他坐在沙發上，冷汗直流。下午的陽光透了進來，原來他只是不小心睡著了而已？
「你深陷夢魘，還好嗎？皇冠守衛先生。」悠揚的大提琴聲仍持續，此外，還有鋼琴：那是由室內的留聲機發出。蓋倫終於想起來了，雷玟把音樂放了之後，就出去了，他則是獨自留在這裡聽音樂。
擁抱蓋倫的是一名奇特的女性。她在確認高大的男人恢復神智後，即刻起身，恢復成優雅站姿，金色的眸子凝視沙發上的他。
「剛剛那是夢嗎？可是，它好真實。它不像是夢。妳……妳也不太像是現實中的人物。」蓋倫試著弄清發生了什麼事情。房門開著，似乎是這名女性注意到了異樣，這才趕來相助。
「我自然是真實存在的。皇冠守衛先生，你不認得我呢……和大名鼎鼎的你，我果然是個小人物。呵。」女性伸長脖子，頭湊得離蓋倫非常近。蓋倫沒有反抗，也沒有被嚇到，因為身著粗布衣裳的她，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人，反像是一頭美麗的野獸在觀察人類。她嗅了嗅，聞著男人身上的氣味。
紫色身軀的她額上有一根尖角，如雲的長髮紮成數個紡錘大小的髮結，髮結長至雙膝，她的雙足則是一對尖蹄。
「妳是索拉卡女神？」蓋倫恢復鎮定。他想到先前那個艾歐尼亞武士曾經提到的名字。他一直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沒想到數月前失蹤的艾歐尼亞女神居然真在這裡。
索拉卡是定居在艾歐尼亞的半神。蓋倫很快發現女神的雙肩與大腿上均有不少傷疤，角也有裂痕……傳言是真的，但看來諾克薩斯的刺殺行動並未得手，因為她好端端站在這裡。
「正是我，皇冠守衛先生，想不到竟在這裡遇見你，你也是約翰先生的賓客嗎？」在說較長的句子時，可以聽出她的聲音帶有一點腔調，並不影響溝通就是。
「算是吧。嗯…」正要回答，一件意料外的事使蓋倫極為困窘。不知是受到方才的惡夢影響，還是其他原因，蓋倫發現自己的手，竟飄揚著象徵蒂瑪西亞王室的光明之鷹。
蓋倫想要用手遮掩，卻立刻發現這是欲蓋彌彰。於是他選擇不做任何動作。可是，怎麼會這樣呢？光明之鷹的擁有者是他們國家的秘密，就這麼輕易被人看見了。
而且，他現在才發現的弦樂聲並不是留聲機所發出。唱片的音樂早就結束了，那是光明之鷹發出的，到底是？
似乎是見著蓋倫的窘樣，獨角女性溫柔一笑，從衣裳中取出木笛，吹奏一段悅耳的曲子。
室內的爵士鼓回應笛聲了，打起響亮的節奏，留聲機也迴轉到索拉卡女神所要的小節，是協奏曲。
樂聲停止，蓋倫手上的光明之鷹隨之消散。
「妳用了什麼魔法？」蓋倫平靜注視自己的手。他知道再做隱瞞也沒有意義，況且，獨角女人對光明之鷹的了解，蓋倫覺得竟比他這個擁有者還多。
「只是幾個小節而已。話說，這些技法，最早可是源自你們的祖先呢。蒂瑪西亞王朝的音樂造詣，是我們這些業餘的演奏人遠遠不及的。」
蓋倫無言以對，她這樣出神入化的表演算是業餘嗎？但是索拉卡女神說的倒有幾分真實性。雖然他們國家已不再重視音樂這項傳統藝術，皇家音樂學院依舊是整個瓦羅然大陸的音樂愛好者趨之若鶩之處。
「我認的養女不久前也到了蒂瑪西亞，她在皇家音樂學院念書。你認識她嗎？她的名字是索娜。」
「很遺憾，我才剛回到我的故鄉沒有多久。」面對索拉卡女神突如其來的興致，蓋倫帶著歉意道。她可真是個平易近人的半神，難怪如此受到艾歐尼亞各族的愛戴。
「女神大人。妳能告訴我，為什麼…光明之鷹會發出樂聲嗎？」安定心神後，蓋倫決定直接向索拉卡女神請教。
光明之鷹是蒂瑪西亞最忠誠一脈的連結，由歷代王室賜與。因此，光明之鷹的擁有者，才稱得上真正的皇冠守衛。
遺憾的是，蓋倫雖然有雄鷹，但是拉克絲並沒有。遴選的方式連國王自己也不明白，而從光明之鷹這一刻發出樂聲。蓋倫想恐怕他們是知其然，而不其所以然吧？畢竟鷹已經隨著蒂瑪西亞的國祚，延續將近要一千年了。這其中肯定失傳了許多東西。
蓋倫只知道，目前擁有光明之鷹的人，有怪物殺手波比，年邁的大主教拉法爾，聖槍雙俠的白鍵席兒，負責王都防禦的懷特中將，王子的信使希瓦那。他們彼此之間距離遙遠，做為國王的支持者默默支撐起這個國家。
「因為你的雄鷹，是源自這首曲子。」
「這首曲子？」蓋倫順著索拉卡女神的手勢指去，他急忙走到了留聲機前，端詳著仍在旋轉的唱盤。
堅毅詠嘆調。
「她不是一個女惡魔嗎？」蓋倫更加不明白了。他早上才聽雷玟說過琴仙的故事，他想雷玟肯定是因為這點才在出門前放了這張唱片。
「她生前也是瓦羅然大陸有名的作曲家呢。我曾經聽過她的演奏哦，坐在第四席間。對了，她也是來自蒂瑪西亞。」索拉卡女神活靈活現的模樣，若非她相貌奇特，否則真像是一位俏皮少女。
「讓您見笑了，想不到我們國家的過去，我這樣土生土長的蒂瑪西亞小孩居然從未聽說。這真讓人慚愧…」蓋倫不覺得在索拉卡女神前自稱小孩有任何不妥，傳說她是墜入凡間的星靈，雖不知道和那位凱爾相比，她們誰更加古老、強大，顯然索拉卡女神見證過符文大陸的無數次更迭。
「你不知道並不奇怪呢。因為我也很意外能看見雄鷹的擁有者。皇冠守衛先生，我聽說過你不少事蹟，身為當世英傑的你，擁有光明之鷹可以說是名副其實。若是……艾歐尼亞也能有你這樣的人才就好了。」說到最後，神采奕奕的女神竟透著一絲失落。
蓋倫無法表示什麼，只能陪她一起為艾歐尼亞的無數百姓默哀。其實索拉卡女神最早也不是來自艾歐尼亞，只是多年和那些村人在一起，她早已將此當成自己的故鄉。
「嗯……剛剛我看見的，是怎麼回事？那是夢嗎？」為了盡速化解這分尷尬，蓋倫立刻問道。這也是他急劇想知道的，因為夢境中的女將軍，肯定就是——
擊打在門板上的巨響，中斷了兩人的談話。雷玟，就站在門口，注視著索拉卡女神的雷厲目光，就和蓋倫在夢中看見的一模一樣。
「夠了吧。誰准妳進入我的房間的？剛剛的幻象是妳自己弄的，妳還在這裡裝模作樣欺騙別人。索拉卡，妳這個陰險的傢伙。」雷玟沉聲道。她最討厭自以為是的多事女人，無論是對方的動機是想幫助她或是什麼。
就在蓋倫仍震驚夢境是索拉卡植入的幻象時，眼前的獨角女性，竟搖搖頭，朝雷玟露出無奈的神情。
「雷玟小姐，妳和約翰先生救了我一命，我也想為妳做點什麼。」獨角女人並未說完，雷玟打斷她了。
「既然如此就離開這兒，我不想看到妳。」
「我明白了……」說完，索拉卡女神收起木笛，在向蓋倫和雷玟行禮後，就步出門外。留下兩人沉默相對。
「你也想滾出這個房間嗎？蓋倫。」雷玟的怒氣並未消失。
「不，我看到了什麼，不關妳的事。反正我不能做什麼，也不會做什麼。」蓋倫說著違心之論，卻是此刻雷玟樂見的說法。
「好極了，這件事就這樣吧…抱歉，我剛剛態度有欠周詳。約翰知道我這麼招待你肯定會不高興的。」說完，雷玟便示意蓋倫將沙發讓出，她想坐著休息一會兒。剛剛打獵花了不少時間，她將一大包食材扔在桌上。亞龍肉。
她的話語既說著道歉，又刻意保持距離。蓋倫知道不該管這件事：老兵心中的傷痕，或許一輩子都不要碰觸較好。
即使……蓋倫知道自己難以忽視雷玟在他心中的地位。難怪她會給那些忠告。
她不但是一名軍人，戰爭開始時，她的軍階遠遠高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