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材料很不錯。」
9S將泛著墨綠光暈的圓球物體舉起，瞇起單邊的眼，逆光檢查著。
「沉沒都市的黑真珠拿來用作眼球的載體，還真是特別的想法。不過，會需要跟換眼球的需求也的確很少就是了。」
他將桌上的傳輸線拿起，與黑真珠上已經加工好的接頭進行接合。然後拿起完成品，走到躺臥在床上的4S面前。
「麻煩你了，奈茲。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自己來就好。」
「畢竟裝載視覺神經需要徹底關機，更不用說你需要進行的大修。自我檢修能做的也只是確認狀態跟小修正而已......長遠來想，我也需要你幫我做定期檢查，所以，扯平囉！」
9S燦爛的笑著。之後將手靠近4S的眼部，測量著距離與角度，計算稍後要拆解的深與寬。在他將臉靠近4S的臉部時，小聲提了點：
「......況且，這種精細作業如果交給A2的話，我才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後遺症......還是給掃描型的我代勞就好，至少成功率跟完成率都會提高好幾成。」
4S忍不住小聲笑了。然後好奇的問:「你又知道我會請A2幫忙？」
「因為有『某人』的視線扎的我很不舒服，隨便想也知道，一定是覺得我搶走她的工作。」
表情整個垮下的9S讓他差點沒有忍住笑，努力調整呼吸之後，他順勢的回擊一下。
「如果角色對調成2B，我想你也會......」
「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喔~等一下記憶區也是在檢查範圍內呢！」
「拜託，請你手下留情！」
站在房間另外一側的A2跟2B，同樣是戰鬥型的人造人，她們現在只能作為守護的角色，維持作業區安靜不受干擾。
「妳聽得見他們在說什麼嗎？2B。」
「恩......」
「笨蛋4S，以為我站在這裡就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嗎？等他醒來我要好好跟他說。」
2B靠著牆，聽著A2的小聲抱怨，她想了一下，才緩緩開口。
「所以，A2現在跟4S是什麼樣的關係？」
「我、我們嗎？大概是......跟妳和9S差不多吧！」
A2推測，2B是以關心的角度詢問。畢竟她也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是獨自行動，甚至連維修義體也是用很簡便的方式自行摸索，結果就是外表跟功能都只能稱得上堪用的程度。
只要讓她知道，自己現下有個可靠的搭檔可以互相幫助，應該就足夠了吧......
所以，她原本以為會聽到2B安心地說「是嗎？有人可以好好照顧妳就好了。」類似這樣的話。
但是，後續卻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聽完A2的回答，2B卻突然侷促了起來。然後帶著點緊張，又繼續問下一句。
「所以，你們真的是......戀人？」
A2差點沒被這句話給嗆到。
──戀、戀人？那是怎麼推倒出來的！
「我剛剛，應該沒有說到這個詞吧！」
因為這番提問而心驚的她，倒是很好奇2B的邏輯是怎麼將「搭檔」連結到「戀人」的。
「奈茲說過，我們兩個現在的關係就被稱之為『情侶』，是彼此的戀人。在舊世界中，這是比夥伴這種任務上的關係更親密，不只會一起合作解決困難，還會主動關心對方。而且，只要另一個人不在身邊，就會忍不住想著他是否安好，甚至會因為別人離他太近而焦慮......」
──等等，9S到底是怎麼誤導2B到這種程度，這根本是詐欺發言啊！
於是A2決定，語重心長的針對這部分另行解說。
「那個，2B…...我覺得這樣的解釋如果要套用在『家人』似乎也是可以的。比如兄弟姊妹或是父母對子女的。」
2B偏著頭，思考著A2對於「家人」的定義，看起來似乎是覺得認同般的點了頭。
「原本我也是對奈茲這樣說的，但是......」
「......但是？」
2B靠近A2的耳際，小聲地說──
「奈茲說，是戀人的話，才會......」
隨著2B後續的描述，她不僅睜大了雙眼，連臉也跟著泛起了紅。
嘴角微微抽蓄的A2，望向比自己還要冷靜，卻有些害羞的2B……
2B到底是鼓起了什麼樣的勇氣，才決定要跟她解釋的呢？
──原來9S不只詐欺，這傢伙還是個變態！
她突然擔心起跟9S相談甚歡的4S，望向9S的眼神是百分之兩百的不信任。
還在等待基礎檢查結束的4S，趁著空檔，偶爾會跟9S聊個幾句。恰巧，他又想到另一個重要的話題。
「9S，問你一個問題。」
「恩，隨便問喔！......不過如果是2B的部分，我會視情況拒絕。」
「聽說，你還未甦醒的時候，2B為了尋找讓你醒來的方法，做了很驚人的事。」
9S在顯示屏幕上滑動的手頓了一下，將視線轉到4S的臉上，意外有些陰沉。
「是嗎......」
「因為我無法想像，能夠讓人堅持下去的那份情緒是什麼。所以，我覺得很敬佩。」
9S面無表情，再次抬起的手臂，順勢一併結束4S的手指感覺神經測試。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為什麼選擇這麼做。只知道不繼續下去的話，寧願當下的自己，就這樣死去算了。」
「奈茲......」
「欸，奇怪？為什麼話題轉到這裡來了，這不應該是4S會感興趣的話題才對。」
再度掛上他的招牌微笑，9S的情緒總是不自覺地又被隱藏起來，或許這是S型們共同的特質也說不定。
「不是感不感興趣的問題，而是......我終於想來面對被我逃避很久的難題。所以，想要徵詢一下你的建議。」
「怎麼樣，是因為A2嗎？」
「也、也可以這麼說吧！你可別透露出任何一點......」
「好好，可以看到難得緊張的4S已經算是奇蹟了對不？我會保密的。」
食指在嘴唇前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樣誇張的動作讓4S覺得好笑不已。
「又在開玩笑......我只是想說，你能再次甦醒過來真是太好了！不管是對2B，還是我跟A2來說。況且，你有2B陪著，這個世界也沒這麼討人厭了，對吧？」
9S並沒有笑，輕蔑的表情帶著一絲同情。他還是無法理解，4S能夠樂觀至此的心態為何。
「我還是不喜歡。只不過，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認真去分析有多討厭罷了。」
「最近，我似乎能逐漸理解你之前說過的那種感覺......但是，身為人造人的我們，討論著『感情』是什麼樣貌。好像有點不知所云啊！」
「到底想說什麼呢，4S？」
雖然一直在讓他分心，不過好像還是被默默留意到了，屏幕上出現的那些數值......
「好，閒聊時間差不多結束了......告訴我吧！可以完全甦醒的機率預估是多少？」
「70%......不對，如果是我來執行的話，可以把成功機率提高到90%。」
「恩。找你來果然是對的。如果真的沒辦法，記得，A2可能會打你，要跑遠一點。」
「在說什麼啊？就算讓你完美甦醒，A2一樣會想打我好嗎？你自己來阻止比較可行啦！」
兩人間沉默了幾秒鐘，只聽得見4S小小的吸了口氣，然後吐出。那份假裝放鬆的緊繃情緒，總算散了一點。
「麻煩你了，9S。」
「恩，晚點見，4S。」
下個瞬間，4S的視線完全陷入黑暗。
其實，當他知道可以暫時遺忘這逐漸崩壞的身體，不用再注視那模糊的視野時。他只是頹喪地，鬆了口氣。
開始沉淪於混沌之中。就如同曾經差點被殺死時，一樣的空虛。
湧上的情緒讓喉頭縮緊，彷彿在那之中聽見自己微弱的嘆息。雜訊呼嘯而過的瞬間，最後一絲掙扎飄然遠去。
隨之而來，層層疊疊的沉重感，讓他感受到的是──
墜落。
***
9S才剛切斷迴路連結，從椅子上站起。原本在等待的A2與2B一起走了過來。
「好了，接下來就讓4S內部的奈米機器進行修復。我們只要等待他醒來就行。」
「9S，你預估的出4S的休眠時間要多長嗎？」
「我不確定他體內的奈米機器效能是否衰退。所以基本推測，最快的話24小時內，最晚或許要三天。」
「這樣啊......謝謝。」
A2從9S的身邊走過，站在4S的床邊，注視著他。
9S視線隨著她停在床的前方，然後轉而面對著2B。2B則搖著頭，向他揮揮手，暗示他一起走向門外。
待兩人確實地把門關上之後，9S才像是如釋重負。
「老實說，雖然情況比我想像的還要嚴重許多，但成功率還是很高。不過，另外那個人的狀況，我就不確定了。」
「希望可以順利。不然，A2或許會回復到跟從前一樣......」
「妳是說，繼續追殺機械生物？」
2B搖搖頭。忍耐著的表情，是那份曾經也深深刨挖自己內心的空洞情感。
「讓自己......就這樣孤獨下去，直至死亡。」
***
她只是，在一旁等待著，就與之前在森林王國的時候相同。
每當噩夢來襲，就會在身側握著他的手，盼望能將那份堅定的意念傳達到對方心中。
在逐漸走出夢境之後，就會期待著，他向自己道一聲早安。
可是，4S卻沒有在預定的時間醒來。
──已經，是第五天了......
自從4S進入休眠狀態之後，A2就直接待在9S與2B在抵抗軍營的房間，幾乎沒有離開。
巧合的是，9S與2B在這五天之中，也都沒有進來。聽營地裡的其他軍人說，兩人似乎是去進行例行的素材採集。本來就算10天未歸也是常有的事，她才鬆了口氣。
A2伸了個懶腰，還有點睡意的表情鬆垮垮的，明明這幾天連一點苦力的活都沒做到，卻像是前一天跑完整片沙漠同樣疲憊，為什麼？
回頭望向原本趴著的床面，是與他睡前相同的，毫無二致的景色。
雙手平放在身側的4S，一點動靜都沒有。真的是，徹底的休眠。
「......」
忍不住伸出手撫著他的面頰，一點煩惱都沒有的睡臉，連她自己都跟著漾起微笑。
──看起來，不會再做噩夢了。
──但是，什麼時候，你才會再次笑著跟我說聲「早安」？
「4S…...」
──9S說過只要三天的......
她想，才不過五天的時間，居然會是如此漫長。以前就算沒有每天到圖書館報到，也不至於這麼難熬。
她繼續趴在床沿，讓自己放空。突然間，一個迸出的念頭，讓她忍不住站了起來。
以前跟4S在圖書館找書的時候，她曾不經意地翻到舊世界稱之為「童話」的書籍。雖然細節並沒有記得很清楚，但是卻有印象。帶著真心與愛意的吻，擁有著足以「喚醒」的力量。
所以，她面對著他的臉龐。然後，彎下腰，在那額上，留下一個淺吻。
──會有用嗎？
她無法確定。或許就像當時4S向她解釋的，童話對於當代的文化背景雖然有參考價值，但極可能僅是編撰出來的故事，其真實性還有待商榷。但，就算只是增加機率也好，她都想要試試看。
──只要是你告訴我的事情，我都會努力去記住。
就算，那可能僅只是，你想讓我知悉的......
──謊言。
***
2B打開了門，小心地探進房內觀察，卻沒有見到A2。雖然抱著疑問，她還是輕輕地又闔上了門。
「4S醒來了嗎？」
「還沒有，而且，A2也不見了。」
9S敲著臂膀的手指不自覺地加大力道，他想起4S休眠前跟他提過的話，不禁緊張了起來。
「這樣不行，我們得要去找回A2，不然......」
「不然？」
2B沒有理解他的焦慮，只是從語調推測著9S的焦慮。似是與他感受到同樣的不安。
突然間，有如金屬用力拖地的聲音從房內傳了出來，刺耳的雙重聲線，夾帶著幾下重擊敲擊地面。
「果然，時間到了！」
9S迅速地拉開門，然後把也想要跟進的2B擋在門外。
「2B，這裡我先處理，妳快去找A2。」
「可是，只有9S的話，好像......」
2B聽的出來，那聲音並不單純。
「我可以進行緊急處置，停止他的行動。妳就趁這個時間，趕快找她來幫忙。」
她猶豫了一下，但是仍然相信9S的判斷。2B點了點頭，快速地跑出抵抗軍營。
9S壓住門板，快速反鎖。還好，這門是金屬製，鎖起來之後，隔音也還不錯。
泛紅的眼神，還有那副猙獰著前行的樣子，就跟見到敵人的機械生命體一樣。
「精神還挺好的嘛，4S。只不過，你也睡得太久了，筋骨應該還不是很靈活才對。」
喉嚨深處發出斷斷續續的雜音，究竟是從哪裡產生的呢？
「果然跟你自己說的一樣。但是，畢竟是約定好的......就算再麻煩，還是得要認真處理才行。」
9S抬起右手，對準目標。駭客的程序便開始了。
-待續-
後記：
大家好，我是SnowTrace拓語~
本來只敲定頭尾要素就開始打稿的我，意外的解了超大的壓縮檔所以字數爆炸了，先對期待最終回的讀者說聲不好意思QQ
總之這回沒有成功的變成最終回，雖然本來是想一口氣打到底的，但字數還是多到可以分成拆去第二篇，所以我就妥妥的先修好本篇來更新......(抹臉
劇情內容就暫時先保持秘密了，詳細等到我確定是最終回的時候再多說一點，暫時就，先這樣吧！謝謝讀者們，也請你們繼續期待後續更新喔~
SnowTrace拓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