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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書中主角》章六、破曉(1)

關燁 | 2017-09-28 20:19:39 | 巴幣 6 | 人氣 605






  接近期末,學生們皆面臨水深火熱的地獄中。不是為了報告忙到焦頭爛額,要不就是被永遠讀不完的原文書追著跑,讀到爆肝直接見隔天日出。以這樣生活作息習以為常的工院學生老早就懶得抱怨。他們把即將到來的寒假當作唯一堅持下去的心靈支柱。告訴自己「只要撐過去,美好假期將會是你的」。這對於E023的兩名電機系學生而言,他們同樣也是抱持如此信念繼續在這殘酷且佈滿荊棘的道路上,於逆境中堅持下去。

  柳予樂手裡捧著從實驗室拿回來的電路板,跟裝著調整線路會需要用到的工具箱回到宿舍。他艱辛地用手肘與膝蓋夾住門把,在扭開把手後用臀部把門推開。落日餘暉透過總是不拉上的窗簾照射進他們房間。看著另外三人常穿的鞋子也都還沒回來。他也就無須顧忌打擾到誰休息,大搖大擺走進去。

  「哐啷」的噪音在他放下手中雜物時打破房間原有的寧靜。他把書包隨手丟在床上,這動作讓他手機從外套口袋掉了出來。

  正好去壓到解鎖鍵。亮屏的螢幕是他跟蘇盼盼的合照。這勾起前幾天上官駒向他告白的事。

  上官對我示好,因為他喜歡我。可是我已經跟盼盼在一起了,那就代表他沒有機會。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情緒失控從醫院逃跑嗎?

  老實說,柳予樂一點頭緒也沒有。事情乍看之下好像已經展現原貌,所有問題都可以獲得答案,可是柳予樂心頭還是有說不盡的惆悵。

  驚覺如此鬱鬱寡歡的樣子還真是不像他。拍拍臉頰,柳予樂試圖重新振作。

  他把桌燈打開,整間寢室就只點亮他座位角落。而這樣的光源就已經足夠他使用。柳予樂在開始繼續認真前,他先使用電腦開啟臉書頁面,稍微放鬆一下身心。右上角的幾則未讀通知中,其中一則引起他注意。點開來看,一本本被依照日期分類好的迎新相簿已經累積不少點閱數。

  「啊,這張是我們獲勝時候拍的。」

  上官駒毫無尷尬反而是露出再率真也不過的笑容呼應在他底下的柳予樂表情。兩人周圍都想緊進畫面的是不分同組與否的新生們,他們也對這次的比賽活動非常滿足。後面還有蘇鳴家在台上熱情主持到忘我,頸部都激動到浮現青筋的畫面;陳葉璇則是依舊那淡定的表情與其他工作人員比出毫無亮點的YA,甚至就連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都讓人覺得她在那當下大概很想遠離蘇鳴家的噪音,藏身在一處安寧的角落吧?

  相官拍攝的相片就像是計算好般,每個人出現在鏡頭的次數看起來都差不多。不會因為拍起來比較上相就多出現幾次,那種存在感較薄弱的人即使是躲在角落,也有不少意外好笑的漏網鏡頭。因為這樣,反而有些差點就要被逐出腦中的片段回憶開始被逐一想起。

  像是柳予樂就還記得,他們在宿營的第二天起床時,上官駒半睡半醒的狀態有多麽好笑又讓人覺得意外可愛。

  當時全寢的人都醒了,依序使用廁所的時候,上官駒堅持要再多睡幾分鐘,把頭埋在被子裡,活像個凸起的小山丘。沒有人叫得動他,就連柳予樂也是頭一次看到這麼纏人又愛賴床的上官駒。他時不時搔癢上官駒唯一裸露在外的腳底板。腳指頭不時因為感覺到有奇怪的觸感刺激著而縮放作為回應。每當柳予樂搔癢一次,腳指頭就會跟著有反應。柳予樂忍不住笑了出來。見上官駒還是沒有要起床的意思,他反覆持續這個動作直到上官駒終於受不了爬起來投以像是著火的視線看向打擾他入眠的兇手,柳予樂才終於停下並回以他一抹再燦爛也不過的朝氣笑容。

  那時候上官駒生氣的表情稍縱即逝——因為在看見柳予樂的笑容之後。柳予樂當時怎麼可能意會過來,上官駒打從那時候就用不同眼光看待他了?之後柳予樂時不時地安慰屢次將落到深淵的上官駒給拯救出來,上官駒受到救贖的心早已深陷在柳予樂不以為然的慣性關心中了。

  「如果我早一點發現的話,是不是你就不會這麼難過了?」柳予樂凝視著清楚拍下上官駒罕見笑臉的照片喃喃低語。



  才剛結束一天課程踏上回宿舍的路,上官駒立刻收到阿姨麥禾荷傳來的訊息。光看文字組成的意思,上官駒就能感受到麥禾荷流露的緊張。他二話不說,查了班次,直接跳上回台中的客運。

  他先是撥了通電話給麥禾荷,對方很快就接起。

  「阿姨,所以現在情況是怎樣?」

  『醫生在做檢查,可是姊臉色很糟,看起來傷得不輕。』

  光是聽到從另一端傳來焦躁的聲音,上官駒頓時有種心思飄向很遠地方,渾身力氣被抽乾的無力感。

  外頭的夜景一如往常被路燈與家家戶戶流露出的燈光點綴出繁雜美麗的那一面。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上官駒逐漸發現自己老早就不屬於那風景中的任何一角。沒有容納他的空間,絲毫沒有。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他腦中,他想要打給柳予樂。

  螢幕上聯絡人資料顯示大大的「柳予樂」三個字。他大可不必想太多,直接以請他告知其他室友他的去向為由跟他說上幾句話就好。這樣他就能聽到柳予樂充滿元氣的聲音,順利的話,他還可以聽到柳予樂專屬給他的鼓勵,讓他再度從低潮爬起。可以的,他可以這麼做的。

  深吸一口氣,把這股衝動壓下,上官駒迅速搖頭把可笑的妄想甩離他腦袋。差一點,他就要做出會讓彼此陷入窘境的踰矩行為。上官駒再一次催眠自己,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他做這些反而會徒增柳予樂困擾以滿足自己的慾望,實在太過自私。他不該這樣。討厭上官文祥帶給他的負面印象正是建構在只為了自己好的行為舉止,既然他看不慣這種行為,那麼他也不該走上一樣的路不是嗎?這麼解釋給自己聽後,他關上手機,轉為震動,闔上雙眼,暫時不想思考太多事。



  吵醒他的是握在手中發出規律震動的來電通知。適應黑暗的雙眼被冷光刺激,迷糊的視線讓他一時便認不出是誰打來的。下意識按下通話,靠在耳邊,還來不及發聲,對方的詢問充當了良好的鬧鐘使他驚醒。

  「我、我我要回台中一趟。」上官駒支吾說道。

  『回台中?怎麼那麼突然?』收到這樣的答覆,驚訝語氣難掩,上官駒甚至光聽聲音就可以想像對方會是怎樣表情。

  柳予樂對於已經接近深夜,人卻沒有回到寢室感到困惑。傳簡訊給上官駒他也沒讀,害怕該不會又像上次一樣一個人不知道躲到哪去,沒什麼耐心的他決定乾脆打電話比較快速有效。

  只是他沒料到明明離週末還有兩天,這傢伙就已經先等不及回台中了?難道會是因為什麼突發況狀嗎?他的問題,上官駒給了一段沈默,直到柳予樂快要出聲前,他才說:「我媽從樓梯上摔下來,被送去急診。」

  『很⋯⋯嚴重嗎?』

  「也許。還在檢查,我要親自過去一趟才安心。」頓了下,「如果有人問起就跟他說我家裡有急事就好。」

  『不用擔心啦,那你系上沒問題嗎?』

  「如果有事會有人通知我。」話題看似到這就可以告一段落,然而上官駒不想。他不想這麼快就被推回靜謐的世界,他還想多沈浸在柳予樂的關心中。上官駒自認現在的他十分脆弱,只能靠殘存的理智支撐著他不至於崩潰。倘若連柳予樂都離他遠去了,那麼就真的會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將他狠狠推落至深不見底的深淵中。

  『你很不好受吧?』

  「你⋯⋯」上官駒下意識想要否認,稍微整頓心情,調適呼吸,他改口:「是啊。我很怕。我很怕我撐不下去。我怕最後我會被現實給擊垮。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重要的人了,這對我來說打擊太大,我⋯⋯」

  『嘿嘿嘿,別急,事情不會像你所想的那麼糟的。對你媽對醫生多一點信心好嗎?』

  「回家後我還得面對他。一想到這我更覺得快要抓狂。」上官駒感受到他眼眶濕紅,而他忍住了,吞嚥下滿腹委屈,他開始在他心之外建造起一堵牆,要再讓自己恢復到外公剛死去的那一陣子的自己。

  『他是指你爸嗎?』柳予樂謹慎小心地問。

  「不然呢?」

  『上官,你真那麼痛恨你爸?就連看到他都無法忍受?』

  「恨透了。因為我是他兒子,所以同樣地我也恨我自己。」

  『但是⋯⋯』

  「不要再跟我說什麼但是我終究是他小孩這種屁話。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不是嗎?你不懂我跟他之間過去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才無法依我的立場替我找想。但⋯⋯也對。我是不能要求你這麼做,不是嗎?你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愉快的成長背景,有很多、很多是我夢寐以求,怎樣也得不到的。」

  當上官駒停止說話時,他注意到柳予樂好久都沒發出聲音。是斷訊了嗎?才正這麼想時,柳予樂開口了:『比我想像的還要脆弱。』

  「什麼?」那句話,是在指他嗎?

  上官駒料中了。

  再一次地,柳予樂說:『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脆弱。我認識的上官駒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人。上官,你說得對,我有幸福的家庭,然而這不代表我們各自的人生就已經被決定好結果,你懂嗎?

  不要把自己想像的太可憐,雖然我沒有立場要你拋下過去的成見,可是至少我希望你能夠給自己跟你的家庭更多信心。事情並不會像你想的那麼糟。很多事情都是憑著一股信心、希望,才能支撐人繼續走下去的動力。如果你需要一個訴說的對象,不用擔心,我可以永遠當那個垃圾桶——只要你不介意的話。』

  「我⋯⋯可是⋯⋯」

  從電話那端傳來柳予樂輕笑的聲音。『該不會你是在顧忌盼盼吧?』他搖搖頭,靠在陽台欄杆上享受夜晚的風,抬起頭看著偶時被烏雲遮擋住的月光,猜想著上官駒是否也在欣賞一樣的景色?『她不會介意這種事的。』

  「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用什麼眼光在看待你的?」在脫口而出後,上官駒發現自己是多麽勇敢?甚至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你不介意,但我會啊。」

  『難道撇除這不談,我們就不能維持像以前的關係嗎?』他自己也還沒想透,對於上官駒喜歡自己的事他該不該給予回應?又該怎麼面對他?要跟盼盼坦承這件事嗎?⋯⋯沒有一個困惑是有答案的,就像今天的夜景一樣,看不見完整的月色。

  「一旦我認知到我喜歡你之後,所有事情都變了。我不想這樣,可是,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也想要過著正常人生,有一段可以滿足我心願的戀愛。我真的很無所適從,唯一,我唯一的祈求就只有,我還可以繼續依賴你,一如往常那樣就好⋯⋯」上官駒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擠出最後一個字。他的頭同時輕輕靠在前面的椅背上,雙眼闔上,像是在等待對方回應。

  『你只是喜歡上同性而已,這應該沒有所謂正常不正常的差別吧?』

  上官駒也想這麼想,但他卻無法說服自己。所有情緒被一塊障礙物阻塞著,任憑他想要宣洩,也無能為力。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想的那麼可憐?難道把所有負面情緒全加在自己身上會讓你覺得活著比較有意義嗎?上官,好歹你也是帶給很多人夢想的隱晦,難道你就不能想想看,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願意支持你嗎?』

  「你們看到的不過就是用文字建構出的虛假世界⋯⋯」

  『才不是只有那麼簡單的事。

  『我不允許你這樣說自己的作品。上官,你內心肯定有某個角落是喜歡這些角色的,你才能寫出這麼大受歡迎的作品,對吧?

  『問問你自己,你最清楚也不過了,不是嗎?』

  柳予樂把上官駒的沈默當作他在思考,因此他在稍微喘息後繼續說:『如果我討厭你的話我就不會跟你說那麼多了。雖然我無法回應你的心情,但是我仍然可以繼續充當你想要的那個角色,那個聽你訴說的垃圾桶。威瑟在他同伴之中不也是這樣的角色嗎?』

  「你說,威瑟嗎?」他從未意識過這件事,是在柳予樂提醒過後他才漸漸意識到。

  的確,如果以柳予樂作為威瑟藍本的話,這事情是有可能發生的。

  『你不是都這樣說了嗎?還遲疑什麼?』柳予樂再一次對他說,他可是很榮幸能夠成為隱晦書中主角。

  距離往台中的車程約莫還有一小時多,經過這通電話後,上官駒終於能享受深沈,不被打擾的好夢。這次他什麼都沒夢見,沒有任何人事物打擾到他,隱約地,他只感受到疑似是某個男性溫柔的嗓音在他耳邊低喃:一切都會沒事的,有我在你身邊。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足以讓上官駒嘴角揚起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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